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我的左边是痛 ...
-
过去了这么些年,我仍然还用不了我的左边。
用不了左耳听音乐,用不了左肩背挎包,用不了左手端碗,用不了左脚单立站,通通有关我身体左边部分的,我都用它不了,至少也用得会很生痛。
我曾勒令自己去修正它,但结果发现,无论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我始终克服不了我的左边。因为我身体的左边,早已叫她买断了。
我不是一个性格外向的男生,说话也没什么霸气,我唯一的喜欢只是散散步,尤其是在日落昏黄的那段时光里。我觉得那段时间像极了我,没有早上的清,夜晚的宁,所呈现的刚好是一个静。我就是这样一个静静的男孩,更喜欢在这样静静的一段时光里,静静地走上一小段路,忘去一些压力、不快,换回一些轻松、偷喜。
很清楚的记得,在那个暑假的傍晚,我照常在吃晚饭前出来散散步,经过露天篮球场时,看见了一个大女生在球场外的一席空地上学骑单车,看着她那笨拙的样子,隔着一段距离,我偷偷的嘲笑了她,结果被她发现了,然后我们就相识了,虽然过程有点痛苦,可是后来相处下来,我们居然成了一对恋人。
她性格外朗,并且还有点霸道,她说她长的比我要高些,所以应该身在我的左边。我说好,因为我爱她,宁可放弃了男人的尊严不要。但我不知道,从那刻起,其实我左边的身体就被她买断了。
她喜欢在我左边说悄悄话,听得我的左耳痒痒的,好是舒服;她喜欢靠在我左肩上睡觉,说那样比较爽,我也就不曾觉得累;她喜欢挽着我的左手,到处的走,说这才是一对像样的恋人关系,我也就从没感觉过别扭;她还喜欢坐在我的左腿上对我撒娇,还不许我反抗说我的腿快受不住要断了,说那样不是一个男子汉该有的表现,所以从那以后我的左腿就变得很男人了。
我们俩不上同一个学校,我每天都可以回家,而她只有等到周末才能回家,因此她命令我每个周五都得到她学校去接她,无论刮风下雨不得有误。记得有一次我只是在相约定的时间点里迟到了,我左边还没长有腹肌的那片嫩头上,便就生出了两瓣紫红色的花瓣,她说下不为例,我说,保证保证。但是她呢,经常晚点也就算了吧,还从来没个解释,有一次我有意的问起吧,她即刻就化笑为怒了,把我前面尽力哄她开心的努力,变为乌有,瞪着问我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怎么这么爱跟自己的女朋友计较。我只好打心里偷偷地回答说,我是个男人,可没敢让她知道。
开始的时候,每次骑车都是我载着她的,感觉好有成就感,也好浪漫。但是没过多久,角色就换过来了,因为我手把手的教会了她娴熟的车技,除非她累了,否则绝不罢手。其实老坐在她的后面,比老走在她的右边叫人难堪多了,不认识的见了觉得我俩很有情调,可是了解我的人呢,他们无不在背后偷偷的嘲笑我。当然,我从没有告诉过她这些,一直都是老实的回答,她问我坐在后边的感觉是不是很爽时,我说是的。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受虐狂,也不是一个连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的男人,更不是个喜欢被女人保护的男人。可是我为什么就是这样的喜欢着她呢,几乎是无条件的?私下里我曾问过自己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会有答案的,并且想到最后,我总会甜甜地傻傻地没心没肺了地笑了。
笑她的可笑。单单只是为了传说中的情书,便逼着我每天都要给她写上一封,而且字数绝不能少于100字,也不用急着给她,到周五我去接她时,她会坐在我单车的后座上,一封一封的看,喜欢也打我,不喜欢也打我,有轻有重罢了,然后命令我刹车,她要把角色换过来了。有一次我犯傻问她为什么要规定字数,她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无比温柔的说,这叫百分百的爱情百分百的心。从此以后,给她写情书我就不再只是为了凑字数了,因为我对她绝对是百分百的。
笑她的无知。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热闹,脸皮薄,还非要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们认识,这也就算了,竟然还合着她们欺负我,要我当众唱歌给她们听。我说我五音不全,她们就忙着承诺说绝对不会笑话我的,可我还是不愿意,因为我没那个胆,也没那个脸皮。见我如此扭捏她不干了,大生我的气,最后我怕她不过,还是当众出了丑。那是我第一次当着七个女孩的面唱歌,事后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没有表情的回答我说,习惯就好了。果然,习惯就好了,从此后,我就发觉我的脸皮厚多了。
笑她的好傻。夏天我怕热,所以无论走到哪,她的包包里总会备放着一把扇子,我骑车载她的时候,她会在后边用那把扇子为我送来清凉。可当她载我,我也要为她送清凉时,她总说不要,即使是我吃了豹子胆敢违抗她的命令了也不能。我就纳闷了,问她为什么,她淘气地冲近我说,那是她应该做的,但不喜欢我抄袭她的甜蜜付出。我感到惭愧,可惜脑子笨,始终没有创造出我能给她的甜蜜的付出,问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她用指尖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说,只要我能这样亲亲密密地陪伴着她,就是对她的最大的甜蜜的付出了。
或许是我太迟钝,而她太大条了,我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节假日的相聚里,以及中间既享受着又煎熬着的等待了,全完忘了乃至忽略了下次升学后的危机,所以等那天猛地悄然来临的时候,我们都傻了,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计划了。
那年的暑期,是我这辈子所过的最痛苦的暑期,她带着我到海边打工,虽然每日我们都可形影不离,浓情蜜语,又是阳光沙滩海景的,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恋爱场地了,又浪漫又有情调。但只要一想到假期过后,我们便要分隔两地,我的心就不能平衡,我甚至都想过要放弃自己的学业,跟她去她将要去的城市。然而是她跟我说,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只是中间的三年要断断续续的分开而已。我痛恨自己相信了她的话。
大学,我本科,她专科,第一个学期我们平安的遥望过来了,那个冬天虽冷,但我们彼此都没觉得。第二个学期,也是最最艰难的半年,据说只要过了大一,到了大二人的心基本都能稳定下来了,不再会把重心放逐于无目的空虚的度日里,这样的时候,人是最容易被乘虚的时候,尤其需要一个能够一处说话的人的陪伴。因而我们挨得很累,期间不但第一次发生了口角,还第二次第三次的,其中当然都是她在生我的气,抱怨我为什么不在她身边,害她的生活连一点乐趣都没了。每次她向我发脾气的时候,我就想立马放下所有,冲到她身边,让她不再心闷,不再有气没处发,不再成日的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但每次又都是被她拦下的,说她只是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心真的很乱了而已,缓缓就好了,叫我安心的学习,她没事的。
我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接着的那个暑期我们又去了那个沙滩打工,可是我猛然发现,她与前一年相比,虽然送水送饮料还一样送的很开心,但却不怎么对我闹了。不再会无缘无故的捧起一把沙子砸向我,也不再会乘我休息的时候猛地吓我一跳,就甚至对我一时视线上的走偏也都不那么计较了。我怕,真的好怕,而其实这种怕从我在车站外接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因为她很自然或是根本就无意识的挽住了我的右手,走在了我的右边,虽然仍旧看着很亲密。
期间我把本来打算着当做结婚礼物送她的那本厚厚的笔记本给她看了,虽然还没写满,但却是这一年来我断断续续为她写的一百来篇情书日记,且篇篇字数过百。她挨着我嬉笑着欣赏着,笑我怎么这么傻,她又没再要求我写,而不再是会拿手打我,她手中拿着的那顶帽子也不再会像去年的暑期般,会把风儿往我身上扇了。
我形容不了自己当时的心理,也没办法去形容那个暑假,我是怕的,但又是做好了准备的,很矛盾,因为我发现所有我喜欢的她都不喜欢了,而所有她以前喜欢的,也都不热爱了。比如堆沙子,去年他最爱拿我堆了,今年她对我没兴趣了,对于堆沙子的事也就没劲头了,而是专项于游泳,因为我不会,而她去年也没能教会我。
我害怕着,又准备着,我想挽回些什么,可是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一直以来,主动权都在她那里,她说了的是算的,我说了的是等于从没发言过的。
大二开学后第一个月都还没过完,她打电话过来,在那头无缘无故的说她爱我,可还没等我有所反应,她接着又说,这是她第一次向我表白,但也是最后一次。我蒙了,没再听清她后边一大串对不起的话,整个一个来小时的电话,我一共才说了两个字:好吧。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当时不去争取一下,哪怕是一下呢?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了,原来是我的潜意识早告诉了我,那是没用的。
挂上那个电话后不到一周的时间,我的右手就牵上了一个暧昧我多时的女人,对于她,我觉得我好残忍,我只能给她我身体的右半部分,从来不让她碰我身体的左边。我的左边不是瘫痪了,而是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的了,它已叫人买断了。久而久之,她便给我冠上了一个称谓:半边人。
的确如此。听音乐只把耳塞塞进我右边的耳孔,背挎包只将挎带套在我右边的肩上,我只用右手拿筷子吃饭,我只把自己的重心偏向右脚,我的左脚再不能承受重力,我的左手再不能感受搀扶的感觉,我的左肩再也用不上力,我的左耳再也进不去声音。我只能使用我笨拙别扭的右边。
可即使是这样,不经意地,我总会用右边去挨近左边。我会用右手领着她去江边,然后将左耳侧向江风,我仿佛能听见海的声音,还有她嬉笑的声音;我会用右手领着她去公园,让她依靠在我的右肩上,而我所承受的作用力似乎是在左肩的,因为我嗅进的全是她的体温;我会用我的右手领着她去散步,就仿佛我的左手在被挽着一样,别扭的尽头是乐意;我会用我的右手领着她去挤公交,让她坐在我右腿上,而车轮所颠簸的却是我的左腿,只有那里才能感觉的到麻痹的感觉。可想而知,这些不经意的挨近,我要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我不会告诉她,但她能感受的到,所以到后来,她选择抛弃了我的右手,抛弃了我这个残缺的无可救药的半边人。
我知道我很自私,右手离开了我,我竟然可以一点感觉也没有,接着照样过着我半边人的生活。每到傍晚,我还是喜欢去公园,坐在长椅上,等着日落后才出来学车的孩子们,无论大小,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她的身影,我甚至还能听到她凶巴巴地冲我喊,笑什么笑;冬天了,无论在哪里做着什么事情,我的双手上总带着一副畸形的手套,我仿佛时刻的能听到她冲我凶说不许笑,要是不带就死定了;我喜欢从左边或是后背有微风吹着的感觉,为了这个,我宁愿把脸朝过来面向太阳;我喜欢捂着右耳听音乐,让优美的旋律通通从左耳进;我喜欢左侧着睡觉,让我的左肩时刻的感受着压力;我喜欢时不时的让左手端着东西,那个姿势就像是被挽着;我喜欢单用左脚放在屁股下坐,感受麻痹的感觉。
我喜欢左边的,等右边离开了我之后,我猛然发觉我只能沉溺于左边生活,一个人的日复一日。可是一旦我的右边又迎来需要它的人时,我的左边即刻就又废了,所有关于我身体左半部分的,我通通都将使用不了,不能让我右边的人使用我的左耳左肩左手左脚。如此一来,我的右手总常换人,但都不能挽着长久,而只要我右手一缺人,我身体的左边便就立马活跃了,通通成了我的最爱,而不是阻碍。我想我被她买断的不仅仅只是我左半部分的身体那么简单,她还买断了我人生的前程,失去了左边,我等同失去了前行的动力,只能原地不前。
记得那年中考后我们相识的那个暑假,我一米六五,她一米六八,等高考完后的那个暑假,我一米六八,她一米七零,而直到多年后的这个夏天呢,我还是一米六八,她呢,却好似又长了一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