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真实生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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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媛没有给莫聪打电话。这证明她最后还是听懂了莫聪的陈述和自白。
那些礼物莫聪没有拿走，并非匆忙，她一开始就没打算收。礼物很好，但没有一样是她喜欢的。
昂贵的东西，超出她价值准则的物品，她觉得是一种折煞损伤。
想到父母亲友一年的生活费也不过一个包的价钱，让她拿那样的包招摇过市，她觉得那是一种背叛。不是没苦硬吃，而是自明自知。
她的生平就是奋斗不息、刻苦不止。她不能轻易的就被浅薄的物质收买，不能静静无声的就安于一种奢侈虚假的享受。
她还有正事要做。
周六周天莫聪在家继续逛各大招聘网站和公众号，把能投简历的各类公司企业都投了遍。
她没有好高骛远，也没有饥不择食，选的大多是成立时间超过五年且在企业信息查询网上定期更新年报，营收状态良好，公司规模中等偏上的公司。
鉴于她已经通过CPA专业阶段的考试并获得证书，对会计岗位职责和工作流程也熟识，她觉得自己能兼事财务和审计等众多岗位；工作经历方面，她有大型集团公司三年财务管理岗工作经历，这倒不假，尽管是非正式的。关于学历，她用2年时间考上了武大的在职学术硕士主修社会学，目前是研二在读状态，由于还没取得学历、学位证书，就没在简历上注明，只写了财大毕业获管理学学士学位。
基于证书和经历加持，外带这些年在付丽君和谢迎参甚至谢郁堂的指引训诫下习得的待人接物经验，她觉得自己这次通过自主找寻，就能以个人资质和能力水平得到月薪一万加的岗位。
她也确实找到了。
周天下午的时候她收到之前的新能源电池公司的回复，薪资待遇方面都可以按照她的要求给出，但得外派出国，海外营业部目前还有卡尔希、利雅得和约翰内斯堡可选，最低劳务年限是5年，莫聪听完说再考虑考虑，可心里已经拒绝了。
她不会一个人跑那么远。她决不当逃兵。
周一的面试是一家人力资源管理的市属国企，结构化面试的问题都千篇一律，她按照常规的思维方式答得中规中矩。
面试组自由提问环节，问她如何控制人力成本，莫聪审慎又克制的说：“在开发、替代和使用成本的每一个环节都确保公正客观，基本上能臻选出60%的可用人力，如果日常管理得当，让人心不异变、利益对等，避免人才流失和履职过失，人资成本就是可控的。本质上这是个管理问题！”
面试官又问：“那如果要降低人资成本？”
她看了一眼问问题的男人，在心里冷哼一声答：“裁撤管理不力的高管，提任能力突出的储备人才并相应降低薪资，一举两得！”
面试组的人闻声面面相觑，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大概是觉得她大逆不道，因为另外四个人都说要裁员——精简掉普通员工以保大局。听的莫聪忍不住要翻白眼。还没入职就在想着控制人力成本，可见这单位也是不怎么滴，莫聪于是瞬间没有什么期待了。
周二周三继续面试，周四晚上，莫聪接到南星北电话，问她是不是和蒋媛有什么事，说蒋媛把电话打到他那里问莫聪喜欢什么，让他帮忙买礼物。
莫聪只觉辛酸又无奈，她想一定是她那晚的话，让蒋媛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她和谢郁堂的婚姻破裂。
她竟然还在想着要讨好安慰她。她怎能这样善良又大度、无私又豁达。她这么温柔和善，只会让莫聪觉得自己罪不可恕，让她觉得自己不配，不值得她的一腔盛情与喜爱。
莫聪知道这件事情要专抽时间和蒋媛再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于是电话里和南星北说让他不用担心，她会和她见面的，也让他不要轻易把她的住址给任何人，包括蒋媛。
莫聪想，解释清楚了，她就不再与他们有任何牵连和交集。她会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生活。
这些年来，她对他们的关系介入的太多了，也曾一度多到让她自己都以为能喧宾夺主，成为主角。
从最开始的那通电话起，很多事情都变得超出她的想象。
苏菁晶说，生孩子这件事勇敢一回准没错，反正她还年轻，要是以后实在跟孩子爸过不下去，离婚就是，她至少还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莫聪觉得说的有几分道理。至少还有个孩子。至少还有爱过的证明。
那她的至少呢？她至多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谢郁堂最开始提议结婚的时候她想的是，至少她有地方住，还有钱可以拿。
她被所有意欲供职的公司拒绝。她实在不懂自己为什么一个工作都找不到。连最不起眼的公司都给了她不予录用的答复。
她那时候真是走投无路，觉得被世界遗弃。然后被谢郁堂的提议蛊惑。她当时也想的是，勇敢一回吧，万一还有别的收获呢？她想要的其实不多，一点点爱就可以了。
莫聪结婚后没有再主动联系过蒋媛，她觉得愧疚，也觉得无话可说，这两个原因是互为因果的关系。
蒋媛出国后每个月至少要和莫聪通一次视频好互诉衷肠，跟她聊她的异国生活及见闻，她还说她的英文不好，想让莫聪陪她练口语。起初莫聪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件极度痛苦的事情。
她无话可说，她的生活是一滩可怕又深邃的死水，它没有任何可供述说的内容。充满虚假的即兴表演和较真的临场考验。
谢家是个很传统的家庭。这意味着，她一完婚就开始接受付丽君的全方位审判和监督。
她永远忘不了付丽君见她第一面时说的话。这个优雅又端庄的妇人对她笑，还和她拥抱，然后在她耳边轻轻说，他果然还是妥协了啊，毕竟真爱难求。
真爱难求！多伤人，她一眼就看出来谢郁堂并不是真的喜欢她才结婚，她的手从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过，笑的惋惜又无情。
付丽君很爱笑，但目光清冷。
所以谢郁堂的英俊和冷峻都有原有因，不是凭空而来的。
谢郁堂有自己的房子但没邀请她一同入住。莫聪于是被付丽君一句“有个人说话解闷儿”顺理成章留在了老宅。莫聪会做饭，于是被训练做很多饭，一日三餐按照付丽君的要求备菜做饭。洗菜要用消毒机水溶消毒30分钟，炒菜要清淡适口，每日要有养生汤，用炉火慢煨。她会亲自教莫聪对着一本养生书配中药，旧洋楼的前院于是总能看到莫聪拿报纸生炉子生不起火的愁苦模样。
莫聪不会武汉话，付丽君说既然都嫁来他们家，以后亲戚往来，听不懂一些老婆婆爹爹的话，会让人见笑，就让家里的阿姨带着她说话。莫聪于是时常被小学二年级学历水平的阿姨说“苕头日脑”，有时候她说的四不像武汉话引得阿姨大笑，笑完四处传播，大家都背地里叫她“弯管子”——很蹩脚、极不正宗。
莫聪没有任何特长，付丽君会弹钢琴。偶尔兴致勃勃弹一曲问莫聪怎么样时，莫聪像个呆瓜一样说好听，付丽君则轻蔑的笑，说很久没弹，不知弹错了多少个音，这还能被夸，也真是对牛弹琴、两厢情愿了！她还带莫聪去琴台大剧院看音乐会，莫聪全程都神情紧绷，因为表演结束付丽君都会让她发表感受。起初她以为说好听就可以，后来付丽君说她一点长进都没有，听那么多场还无动于衷！莫聪于是只得提前看曲目和乐团风格，了解曲子的创作背景和篇章感情表达，认真观察现场观众的情绪变化以及演奏人员的神态更迭。每场结束后总能侃侃而谈说很多东西，也总是精疲力尽，仿佛她才是那个认真演奏的人。
莫聪实在不舍得用谢郁堂每月给她的钱买一些在她看来完全不值当的昂贵衣服。于是总被付丽君说不修边幅、看着寒碜人。她穿T恤，被付丽君指摘让外人看到以为她们老谢家把她当苦力，天天这幅便宜相，仿佛有做不完的活儿，尽管她本来就是；待她换了套装裙，付丽君又说她的裙子样式材质都糟糕，实在是东施效颦像哪家的暴发户在装阔气，还不如穿T恤显得称妥顺眼。
莫聪没有几十万的包，和付丽君出席一个晚会，她尽管斥巨资买了一套价值上万的香奈儿连衣裙，但没有专门搭配的包，手机都没地方放，于是拿在手里。被付丽君教训不尊重人，左手端酒杯，右手还拿着手机，要是有人找你握手，腾不出手你干站着呀！莫聪于是把手机放车上，又被训斥，万一待会有急事，难道叫我在大厅喊你嘛！最后她把自己的手提包给莫聪，里面装了她的东西，以及莫聪的手机。莫聪因此也在各位太太的口中有了新外号：付女士的拎包小妹！
长达半年之久，莫聪作为新妇，跟在付丽君身边鞍前马后，操持家务、兼事司机、陪玩陪聊，接受训诫，全天候，无休止。直到某天蒋媛的视频电话在傍晚打来。
当时即将开饭，她正端着一碗汤，又着急接电话，然后汤洒出来不少。她的右手虎口到手腕都被烫的通红，把汤放上餐桌，她接通了视频。
蒋媛在露营，说看到了流星，兴奋激动的难以言表，开心的把镜头转向一片漆黑的夜空，想把那夜空里的流星分享给她。
莫聪说看不到，漆黑的一片。她感到有人在身后，于是回头看到谢郁堂红着眼眶，正微微伏下身想看清楚她手机里镜头后面的人。
但后来蒋媛一直把视频镜头对着星空和她聊了些有的没的，再也没有露过面。
莫聪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知道拿着手机的手很疼，付丽君说她笨手笨脚的把汤洒一地真是麻烦精。
当天晚饭后，谢郁堂就和付丽君提议，让她也去五矿悦溪住，说这样可以方便他们见面。毕竟老宅这边离他公司太远，来见她实在太麻烦。
他真的是想方便见到她吗？
那天夜里，莫聪躺在五矿悦溪仓促收出的杂物间床铺上想，她是不怕黑也不怕冷的人，怎么直发抖呢？怎么难受的想哭呢？
她作为优秀毕业生却找不到工作，忽然结婚，在一众陌生人中殚精竭虑、劳碌奔波，受人打压、被人嘲笑，生活断崖式转变，也没让她觉得困苦难过。
她自认坚强不屈、沉稳坚毅，面对困难总能坚持到底，从没有过悲伤的感觉，为什么会在看到某人微微发红的眼眶后，就涌现抑制不住的悲伤呢？
莫聪那时候就想，她要一点点爱。假如没有，那就给她很多很多钱！
隔天谢郁堂就和她说，以后每周三周四会回来见她。因为蒋媛和她约过，每个月要通一次电话或者视频，这个约定通常会在蒋媛周三或周四无聊的时候被执行。
他想听她的声音，想看看她的脸。
而莫聪，是他可供踩踏穿越，去面见真正想见之人的手机持有人。仅此而已。
莫聪，接到她的电话立即告诉我好吗，主动联系她，多和她说话好吗？让我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脸，为此我愿意支付昂贵的对价。
我无话可说，我的生活是一滩可怕又深邃的死水，我以为只要坚持不懈，往深处探寻总会找到什么可供熨贴心痕的良药。但他是封冻的冰棱，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射利剑。
你看到的流星或许很美，但我看到的，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我的真实生活，它没有任何可供述说的内容。
除了和你通话一次会有两万元的额定报偿，我没有任何要对你述说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三】真实生活（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