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无须再提》寂离

9、第 9 章

　　被解雇之后的顾太太再也找不到下一份工作。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人要她，只是那些活儿顾太太自己接受不了。她从小养到大虽然说连小家碧玉都比不上，可是家里也没让她多动手，伺候公婆这样的事情都是嫁到顾家之后一点一点学会的，怎么可能接受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力气活！

　　而伟民呢，原本就吃不了卖报的那份苦，顾老太太锁门的时候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乐呵呵的躲在床上补眠。这几天被逼着上街卖报，伟民着实遭了一番罪。不说他根本抹不开面子在街上叫卖，即使碰到个好心人施舍般的买他一份号外什么的，回家的路上那几个铜板也会被一起卖报的野孩子抢夺大半。要不是那些野孩子没赶尽杀绝，伟民每天回家估计一个铜板都拿不回来。

　　如今有了不去卖报的机会，伟民可以说利用的淋漓尽致。邻居有时候会怜悯的来关心关心他——顾太太虐待老人孩子的事情早就传得四邻皆知——他也趁着那个机会拼命的诉苦，生怕话没说绝，顾太太还有理由把他扔回街上去。几次下来，顾太太的邻居都信誓旦旦的说亲眼看见顾太太拿着皮鞭抽打伟民，伟民那小身子骨哦！彻底让顾太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样一来，不光是那些老爷太太不许手下人雇佣顾太太，老百姓也在顾太太身后指指点点，小孩子不懂事还常常在后面扔石头。有一次一个男孩砸的重了些，直接砸得顾太太满头满脸的血。白天顾太太没办法在家里呆，不光是顾老太太撒泼，邻居也经常探头探脑的讽刺，只有夜深了才敢偷偷摸摸的回来。

　　对于顾太太的狼狈不堪，人人唾骂，顾老太太拍手称快，可惜她忘了乐极总要生悲。顾老太太本来就中了一次风，那次不算严重所以现在勉强一拐一拐的还能走两步。如今没了媳妇在眼前伺候着，顾老太太有个好歹根本没人发现，难不成还能指望伟民几个小毛头？也不知道是哪天晚上或者干脆就是白天，顾老太太又一次发作。

　　顾老太太嘴里‘呜呜’的叫着，声音却太小，别说左邻右舍，院子里玩儿泥巴的伟民都没听着，只由着顾老太太一个人在床上不住的抖动，抖动，最后湮灭无声。

　　第一个发现顾老太太出事的不是伟民这个她生前最疼爱的孙子，伟民如今野的不着家，吃喝也不在家里，不知道混到那个小混混的帮里去了；更不是晚上都不大回来的顾太太，这时候的顾太太在外面为了填饱肚子，正在装成乞丐讨饭吃；而是隔壁的邻居。

　　一开始邻居也没发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顾家比往常安静了不少，不过又一想顾家这一阵子的乱事，也就懒得深究。可是现在是盛夏，什么东西都存不住，没几天从顾家就传出来一股恶臭，闻着都能让人把三天前的饭给吐个一干二净。

　　邻居这下不干了，你顾家是在搞什么鬼！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就索性合计合计直闯了进去。等进了顾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三个孩子横躺在地上，最大的那个才五岁左右，最小的差不多有两岁？胆子大的试探着上前探了探鼻息，还好，都还有气，只是已经弱到不把手贴到鼻子底下就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程度。

　　“快，把这几个小的抬出去！”
　　“不是还有一个吗，那个呢？”
　　“别管这么多了，能救几个是几个！”
　　“啊！！！”
　　“怎么了，怎么了？？”

　　几个邻居沿着惊叫声转了个弯，来的顾老太太屋门前，只往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捂着嘴跑到院子里扶着树干大吐特吐。

　　这人得死了多久了啊！苍蝇、蛆，还有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嗡嗡的围着一团腐肉。根本没人敢去看躺着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只凭着熟悉的衣服确定这个是顾老太太本人。

　　不说邻居们如何报警如何找人来处理顾家，等顾太太鼓足勇气回家的时候，别说顾家，连跟顾家相连的两家都搬得干净利索。顾家那几间平房更是让人一把火烧得只剩下黑漆漆的残垣断柱。

　　没了落脚的地方，顾太太彻底从假装的乞丐沦落为真正的乞丐，整天在繁华的地段乞讨为生。这天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曼璐运气不好，竟然让顾太太一眼就把曼璐在人群里给认了出来。

　　“曼璐，曼璐！我去找曼桢，他们不让我进啊！还好找到你了！你奶奶他们丢了！”
　　“你是谁？”曼璐嫌恶的甩甩手，把顾太太乌漆抹黑的手从衣服上扯下来。
　　“你！你怎么连妈都不认识了？”

　　“别开玩笑好不好？”曼璐提高了音量，“我妈在乡下享福呢！想讹人先打听清楚！你让周围的人看看，说你是我妈，天圆地方那就是事实！”说完，曼璐坦荡的扫视周围，接受路人好奇的目光和指点。

　　都说问心无愧，曼璐这个样子哪里像是说假话的。倒是顾太太，唯唯诺诺支支吾吾，看着就像半夜被鬼敲门的那类人。

　　“真不要脸，一个乞丐想钱想疯了！”
　　“就是，不看看人家小姐身上穿的什么，她穿的什么！”
　　“叫巡捕房来把人关两天就老实了！”
　　“就是就是，哎，我大姑子的外甥的小舅子就在巡捕房，我去找他去！”

　　听着周围一边倒的议论声，曼璐嘴角勾了勾。她真没想到顾太太会混到这般地步，听她那个意思，顾家人也全散了，不过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她既然从顾家的泥潭跳出来了，就没理由再把顾太太揽到身上。

　　算了，就当在街上碰到的是陌生的乞丐……

　　曼璐在兜里掏出两块大洋，“喏，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行，混成乞丐还要当骗子，也不看看是不是那块料！这些钱你拿去，吃顿好的，找个正经工作——”

　　曼璐话说了一半，突然又想起来她一直都忘了替死在手术台上的原身说句话，于是话锋一转，压低了嗓音，屏住呼吸凑到顾太太耳边说：“不是我见死不救，这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要是有命活着，用一辈子去赎罪吧！”

　　说完，把大洋往顾太太手中的破碗里一扔，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

　　又过了半个月，曼璐的裁缝铺在租界一条不显眼的小街道上悄然开张。裁缝铺从门庭冷落到应接不暇并没有经历太长的时间，富家太太小姐都惊艳于曼璐别出心裁的构思与裁剪。

　　曼璐在上海滩扎下了根，一点一点的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或许有一天，在她打开铺门开张时，迎面会走来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或许那人是为自己的妹妹定制生日晚装，或许那人是为了送母亲一份贴心的礼物；又或许那人其实只是路过，在见到曼璐之前连进铺子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只是那么多的或许之后，或许会有一个新的故事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