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可知晓为何不至》洐浉

44、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臣云山和臣晓山一直都知道，臣远山不是他们亲哥。
　　亲妈受不了那个男的，刚生下孩子就跑了，奶奶身体不太好，估计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他俩跟着那个酒鬼爹谁都活不长，求着臣远山带走一个养，说就当是为了老了以后有个伴儿，能照顾着点。这些事儿臣远山都没有刻意瞒着他们。
　　当时的臣远山也不过才十几岁，那小老太太把邻里四方都求了个遍，实在没辙了，才找到这半大的孩子。
　　他那时刚死了爹妈，就剩自己一个，孤零零的，抚恤金倒是有不少，至于什么会不会养孩子，能不能负责，臣远山没考虑那么多。他见过这俩孩子那个生物学上的爹，跟着自己再怎么差也不会比跟着那个东西更差了，就这么，他捡小猫似的把一对双胞胎都带走了。
　　他卖了房子，搬到了别处一个更小的住所。倒不是为了躲孩子他们亲爹，这事儿是之前就定下的，俩孩子再晚点出来小老太太都找不着他，他只是不想继续住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随便往哪儿一撇都能勾起一段关于往事的回忆，回忆又会和现实形成落差。
　　一段时间后，臣远山才意识到，自己太想当然了，养孩子比他想象中费时费力费钱得多，更何况还是养两个。
　　不仅要供他们吃喝拉撒，以后还要供他们上学，偶尔生个小病看病吃药，什么都要钱，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因为之前正在放假完全被臣远山忽略掉的一点，还不满周岁的孩子，根本离不开人，但他还要上学，总不能背着一个抱着一个一起去上课。
　　万幸，他有一群特别善良的新邻居。
　　臣远山本来就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很容易讨人喜欢，原本因失去家人而被迫罩上的一层阴霾也早因为养孩子给累散了，见谁都笑呵呵地打过招呼，偶尔顺手送点东西帮点小忙，对方也会敲响他们的家门，送来点做多了的家常小菜。不过一个假期的时间，周围一圈的人都知道，他一个人养着两个小孩。至于这小孩是哪来的，一时间难免要被嚼嚼舌根。
　　对此，臣远山毫不在意，说两句又不会让他掉块肉，而且比起受到的帮助，说这两句真的不算什么。
　　可以说臣云山和臣晓山是被整栋楼一起养大的孩子。
　　谁家有空就帮忙看一会儿，早上把孩子送过去，晚上下课下工了再去接，俩孩子有时候一天能进四五个不同的家门。好不容易养大一点了，能送幼儿园了，每天晚上来接的人也是形形色色，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他们上学。
　　臣远山总觉得过意不去，但对于那些帮忙的人来说，真的没什么。自己看着长大的，自己参与了他们成长的两个孩子，在他们眼里已经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等到臣云山和臣晓山有了一定的自理能力，还是经常能在上学路上被谁拉住塞两份或三份早点，或者看到旁边停下一辆车摇下车窗让他们上车送他们去学校。
　　其实臣云山和臣晓山小时候关系算不上多好。和其他小孩子一样，会因为谁抱了弟弟没有抱哥哥生气，会因为喜欢的东西只有一个争抢，会因为大哥回来先喊的谁吃醋，会因为被认错成对方不开心。
　　但在看出大哥希望他们关系好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尽量扮演的更友好。
　　本来也不算多差的关系，只是一些幼稚的小插曲，演着演着，关系好像真的越来越好了。也是从那时开始，臣远山买给他们的衣服就几乎都是不同的了。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想要随时分清还是太难了。可惜，臣远山千算万算，忘了他俩不仅脸一模一样，身体也一模一样，衣柜完全是混在一起的。靠衣服分孩子，有效期仅保持到孩子下次换衣服。
　　磕磕绊绊地，总归是把两个都健健康康地养大了。平平无奇的一天，臣云山忽然趁臣晓山不在的时候问臣远山：“你会结婚吗？”
　　臣远山眼看着就是个三十的人了，要结婚的话是该结了，他问臣云山为什么提这个，臣云山只说，上次和他同路的那个姑娘，应该是喜欢他的。
　　臣远山解释只是普通同事，过了好一阵，臣云山才把真正想问的话问出口：“你要结婚的话，我们会不会碍事。”
　　“想什么呢。”臣远山抬手揉乱他的头发。
　　“要不你给我俩找个寄宿学校吧。”臣云山说，“我和晓山也不小了，搬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我警告你啊，给我闭嘴。”臣远山很少对他们冷脸，简单的一句警告足够让臣云山扔掉他那些胡思乱想，至少能在表面上扔掉，“我结不结婚是你操心的事儿吗？你才多大？搬什么搬？我养不起你们是吗？”
　　“不是……”今天本来就不怎么精神的少年犯了错，更蔫吧了，弱弱地征求原谅，“哥你别生气，我就那么一说。”
　　“那么一说也不行！”臣远山听他刚说那话听得既来气又心疼，训完了紧接着还得哄，“哥不想结婚，就算结婚也不会不要你俩。再说我比你们俩大了那么多，等我老得动不了了你俩肯定还能动弹，别管是当弟弟还是当儿子，不用生不用养的，白落俩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没那么多人会不愿意。”
　　臣云山相信他说的话，但也随时都能接受他离开他们，重新组建自己的家庭。
　　哥从来都不欠他们什么，他对他们已经足够好了，已经给了他们很多很多了，臣云山还做不到那么自私，哪怕他不愿意也要绑着他耽误他一辈子。
　　没过两天，臣晓山也在臣云山不在时来找臣远山了。
　　臣远山现在看见这俩小崽儿单独过来就犯怵，生怕自己又干了什么让青春期心思敏感的孩子误会什么。还好，今天来这个没前两天那个那么敏感。
　　臣晓山只是来问他臣云山前两天来和他说的什么。
　　挺简单的问题，随便编个瞎话就能糊弄过去，问题就是臣远山真的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着鬼精鬼精的臣晓山。
　　想着与其被套话套出来更不好解释，臣远山选择实话实说。
　　他问臣晓山：“你也觉得哥会为了别人不要你们吗？”
　　臣晓山摇头，他说：“远哥不会不要我们的。”
　　“哥这辈子都不会不要你们的。”
　　谁不要他们臣远山也不会不要他们。
　　臣远山如果不要他们就不会把他们带走，如果不要他们就不会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回来还要哄孩子，如果不要他们就不会把他们养到这么大，把他们养的这么好。
　　臣远山如果不要他们，他们现在都不一定还活着。
　　可世事无常，没人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没人能知道一个想法会在几年后变得无意义，一个誓言会在多久后被打破。
　　臣云山没能等来为臣远山养老送终，或看着他有另一个家的那天，臣晓山也没能得到一个被好好遵守的誓言。
　　其实誓言是没有被打破的。
　　他确实没有不要他们，他只是离开他们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