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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传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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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山傍水的村落里,戴山南停下越野车,他打开车门,长腿迈下,将墨镜摘下,他抬头望向层层向山上蔓延的梯田,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感叹这地儿山好水好,连空气都比别处清新,找机会一定得带安杏梁过来。
没过多久,戴山南就看到早先联系好的村民快步向自己走来,身边还跟了个小年轻,脸上看着有些刚晒出来的红晕。两人有说有笑,村民还时不时露出些感激的神色。
等到了戴山南面前,那个小年轻率先走上前握住戴山南的手,脸上没有了刚刚的从容,反倒多了些局促:“戴老师,欢迎欢迎。”
“您好。”戴山南微微弯身,握住那个小年轻的手。
那个淳朴的村民年纪偏大,脸上满是淳朴,又有些不易察觉的讨好笑容,他现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声音洪亮入中,有着这个年纪少有的精气神:“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听了这话,戴山南爽朗地笑了,右手紧紧与他相握,开口便是熟稔的问好:“吴叔,总算见到你了。”
被叫做吴叔的男人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戴山南这话中的意思,他看向身边的小年轻,眼神中带着求助。
身边的小年轻面向吴叔的时候笑容亲昵,耐心又热切地开口:“吴叔,您还记得二十年前到你家拍片子的女导演吗?这是她儿子!”
吴叔的眉头皱了又松,最后豁然开朗地一拍大腿,大声说:“你是小华的儿子?”
“对!”这么多年,戴山南还是第一次听到外人那么亲昵地叫他母亲,他语气中难掩兴奋,握着吴叔的手又紧了紧,“梁华是我母亲,我叫戴山南,吴叔,您可以叫我小戴。”
听了他的话,吴叔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和村庄格格不入的人,脸上露出些尴尬又淳朴的笑容,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旁边的小年轻看出他的情绪,上前打圆场。
“我是这个村的驻村书记,戴老师,我叫王伟,您叫我小伟就行。”
戴山南看向王伟,对方显然久晒,黑红黑红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坚定又淳朴,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他还是对面前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没来由的信任。他转向王伟,笑着叫他一声:“王书记。”
听他这么叫,王伟急忙摆手:“戴老师,别这样,别这样。您叫我小伟就行。”
“那王书记是不是叫我山南就好了?”戴山南故意这么说,嘴角还噙着笑容,看着王伟的反应。
刚进入社会工作,就进入一个乡风淳朴的村落,王伟身上没有染上一点圆滑,他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时候,一改方才的局促,这会儿已经全然放松,他放开戴山南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率先叫了一句:“山南,我们别在村口站着了,家里去,饿了吧?给你备了饭。”
戴山南没想为难人,只是觉得王伟有趣,便起了大少爷的玩心,这会儿有人给了台阶,他立刻就顺着下了,他微微偏过身子,示意两人上车:“我载你们进去。”
村中的基础建设比戴山南想得好多了,到处都是平坦的水泥路,越野车行驶起来没有一点颠簸。约摸过了五分钟,越野车在一处白砖黑瓦的老房子处停下。
王伟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绕道另一边给吴叔开门:“叔,小心点儿脚下。”
戴山南锁好车,站在老屋前,熟悉的场景撞入眼帘,这地方,他在母亲老旧的拍摄素材中看过不知多少次,这里就是母亲拍摄对象的家。
三两步走上台阶,他停在木门前,伸手触摸着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好像触摸到了母亲的体温。他垂眸,长时间没说话,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眶居然红了。
吴叔和王伟见状,摸不清戴山南为什么会这幅样子,王伟上前询问,声音中带着关切:“戴老师……您没事吧?”
戴山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摇摇头,笑容中满是怀念和思念母亲的温情。
他没做解释,走到吴叔身前,拉着他的手:“吴叔,您带我进去,和我讲讲我妈的事儿吧?”
吴叔却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反倒因为提到了梁华,脸上笑容更盛,他牵着戴山南走进了堂屋,里面已经等了一屋的人。
两个小女孩看到陌生人,没有意思害怕和羞涩,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叫:“叔叔好。”
戴山南被两人可爱到,弯腰垂眸看着她们,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棒棒糖:“吃糖。”
两颗棒棒糖就把小女孩们哄好,她们高高兴兴地拿着糖回到了妈妈身边,将棒棒糖递给那个女人:“妈妈收着。”
一屋人被小女孩乖巧的样子逗笑。
“先坐下吃饭。”吴叔开口张罗,他拉着戴山南,将上首位让出来,想要让人坐下,可戴山南欠了个身,稳稳地坐在旁边的位置。
“吴叔,您坐这儿。”戴山南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您是长辈,今后还要多多麻烦您,您就别和我客气了。”
王伟见状,心思灵巧地帮腔:“吴叔,您就坐这儿吧,我们都教您一声‘叔’,您是我们的长辈,您坐这个位置是应该的。”
一群人推推搡搡,几分钟后,终于坐定,吴叔坐在主位,戴山南和王伟分坐在他的两边。吴叔的其他家人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虽不是珍馐美味,却被戴山南吃过的很多顶级食材烹饪出来的菜品都适口。
饭后,戴山南与吴叔和王伟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抽烟。不远处的空地上,三脚架架着一架相机,拍摄着三人的对话。
“我都听小王说了,你过来是想继续拍摄你妈妈没拍完的东西?”吴叔眼神飘忽,像是在望着近处的大山,又想是在透过烟雾看向以往的年岁。
“小华当年来的时候,我们村里还没有那么好的日子,那才是真的苦,到处都是土路,她从板车上下来,裤脚都沾着泥,当时我在村里的戏台上唱戏,她就在下面看着,那是我唯一的观众了。”
戴山南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听到吴叔的话,夹着烟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烟灰落在裤子上,橘色的火光很快就变成了灰黑色。
他没说话,深吸一口烟,静静地等着吴叔接下去的话。
身边的王伟声音清亮,他没抽烟,就坐在两人身边,催促着吴叔接着说下去。
“我下台后,小华走上来和我说:‘我想拍侗戏,您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侗戏有什么好拍的嘛。”吴叔垂下头,声音低落,“当时那场革命刚过,我们被打成封建迷信,我爸爸被关进牛棚,没过多久就死了,过了很久,我才重新开始唱戏,也都是一个人唱,没人听的。”
戴山南愣了一下,打断道:“那您为什么还要唱?”
“那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我们村是侗戏的发源地,历史那么悠久的侗戏,里面全是文化啊!”吴叔声音沙哑干涩,语气中满是不甘,“我爷爷唱了一辈子,我爸爸死前都在说这东西不是封建迷信,我也得将这东西传下去。”
他的话让在场的其他两人沉默,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声犬吠,似乎很远,又好像很近。
长久的沉默在三人之间生长蔓延,良久,吴叔才重新开口:“我得继续唱下去啊!你看,我等到了你妈妈,等到了政府的扶持,说要将这东西当作非遗传承下去,现在又等到你了。”
戴山南猛地转头,他看着吴叔的侧脸,他正望着山和梯田,侗戏就是走出一座座山,走向全贵省。
即便有几年的消沉,遇到了强烈的打压,但侗戏却历久弥新,再一次在这个小村庄中散发新生的魅力和不息的生命力。
“那我们就一起传下去,传出去!”王伟站起身,跺跺脚,“我和戴老师一起,帮着吴叔把它传下去!”
他的声音在山间回响,戴山南看向吴叔沧桑充满故事的脸和他脸上的皱纹,又抬头去看王伟被晒得黑红又神采奕奕的脸。他将烟按灭,也跟着站起身。
他想起母亲拍摄的一个个画面,似乎透过那些画面和身边这两个人看到了文化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激荡人心的力量。
他的胸口突然升起一种使命感,他好像从帮助母亲完成作品以及完成自己的梦想中跳出来,看向了这个小山村中的“文艺人”,看向了甘于寂寞坚守的老艺术家们。
他肩上担负的侗戏瞬间沉重,却让人感觉到异常踏实。
他伸出手,搭在吴叔的能摸到骨头的肩膀,坚定地说:“好!那就一起干!”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三个跨越年龄、身份和阅历的人,因为同样的目标紧紧联系在一起。
山间传来一阵清风,吹得人浑身舒畅。三人突然就笑了,笑声爽朗。
不远处的相机,静静地记录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