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好人》许斤

39、决定

　　下午的落日照在森林还未消融的雪上，亮晶晶的。
　　希尔薇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感受微风从耳边拂过。
　　怎么会是他呢？
　　希尔薇在心里反复想着。
　　不久后，她下了车，拍了拍麋鹿，示意它自己回去，以防有人发现了她的去向。
　　眼前这栋小屋被人用黄色的涂料重新粉刷，看不见被火烧过的痕迹了。
　　希尔薇深在门口看不见其他人的脚印，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而默库勒斯就坐在正对门的桌子旁，听到声音，他放下了书，他身下的那把椅子还没被粉刷，边缘露出焦黑的颜色。
　　希尔薇站在门口，没进来。自从在那面镜子里看见了默库勒斯，每次见他都有些心神不宁。
　　“把门关上。”
　　希尔薇转身关上门，却依然站在门口。
　　“你的反应看起来就像是我在害你。”
　　默库勒斯的眼眸低垂，头却歪着看她。
　　“你，你说过，我来了，你就跟我走，跟我回去的。”
　　她的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扬起。
　　默库勒斯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那是没错。”
　　“那我们走吧。”
　　希尔薇的手立即搭在了门把手上。
　　默库勒斯：“但是。”
　　希尔薇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希尔薇把手放下，叹了口气，又转向他。
　　“你问吧。”
　　默库勒斯：“你，刚才在镜子里看见什么了？”
　　希尔薇：“那块镜子是卢米农用来，看自己心爱的妹妹，对吗？”
　　默库勒斯知道她故意转移了话题。
　　“我猜是的。”
　　希尔薇：“所以，那面镜子能照出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默库勒斯这次没做声。
　　希尔薇：“如果我说，我看见了我父母呢？”
　　默库勒斯还没想过这个回答，他笑了笑，站起身。看着希尔薇的脸，心中的疑惑好像冰雪消融一般，化成了水，慢慢流淌进太阳落山的尽头。
　　“回去吧。”
　　这次换成希尔薇想知道答案了。
　　希尔薇在他即将要出门的时候叫住了他。
　　“等等。”
　　默库勒斯转过身，等待着她的下文。
　　“那你看见谁了？你一定看见了吧，要不然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默库勒斯笑了笑，没有回答，反倒略过她，把门打开了。
　　希尔薇快走了几步，跟在默库勒斯身后。
　　希尔薇走下台阶。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默库勒斯笑着摇摇头。
　　希尔薇：“我猜对了吧，默库勒斯。”
　　默库勒斯依然不回答。
　　希尔薇一会走在他左边，一会又在右边问她，可默库勒斯既不看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顾着抿嘴笑。
　　树林中的雪仅仅积攒在树根周围，路边长出了鲜嫩的草。
　　“看路。”
　　默库勒斯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好让她站好，希尔薇发现自己差点被一小截树根绊倒。
　　这让希尔薇想起自己崴脚的经历，她的心因此咚咚直跳。
　　“你没事吧。”
　　他终于不笑了，正用那双幽黑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她。
　　希尔薇愣住了。
　　“我，我。”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在想，要不要骗他，说自己又扭伤了脚腕。
　　希尔薇看向了他的肩膀，但控制不住地看向他露出的脖子上。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近到想无限拉长时间。
　　希尔薇捂着自己的脚腕。
　　“好像又疼了。”
　　默库勒斯：“上次受伤的，是另外那只脚吧。”
　　希尔薇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默库勒斯也没想让她回答。
　　他的一呼一吸落在她耳边的头发稍上，还没等希尔薇脸红，默库勒斯就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蹲下来。
　　“上来，我背你回去。”
　　希尔薇再一次感受到那温暖而又安心的感觉，她的耳朵无意间触碰到他的，希尔薇马上把头稍微抬起，重新用胳膊揽住他。
　　可不一会儿，希尔薇的脸就贴到他的脖子边上去了。也许是路程崎岖难走，使得背上的人靠得不稳，他们就好像面对面拥抱一般，彼此蹭着脖颈与脸之间那块细腻的肌肤。
　　地上还有雪车经过的痕迹，黄褐色的泥土中间翻出几道深色来。
　　默库勒斯突然开口：“我刚刚才知道。”
　　希尔薇的手紧握拳。
　　“知道什么？”
　　默库勒斯：“无论你告不告诉我答案，我都会跟你走的。”
　　希尔薇从没听过他说这种话，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在默库勒斯也没有给她接话的机会。
　　默库勒斯：“那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我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
　　“我……”
　　她听见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这声音好像并不是自己的。
　　“我不告诉你。”默库勒斯说道。
　　“除非你主动问我。”
　　默库勒斯背着希尔薇走在森林的小路上，红色的余晖在他们身后慢慢消散，这条路看起来比之前宽了不少，也短了不少。

　　希尔薇在房间里又收到一封信，这是她今天收到的第二十八封信了，都是卡塞尔寄过来的。
　　希尔薇垂头丧气。在尝试与自己的父亲说事实真相的过程中，遭遇了难题。
　　希尔薇又从植物卷曲的叶片中拿出一小卷植物纤维的纸，泛黄的信上写着卡塞尔的话，说她一定是受了卢米农胡言乱语的蛊惑，说他从年轻时候就鼓动人心，这是他的计谋，还怒斥默库勒斯的不负责任。
　　希尔薇找到正在餐厅吃饭的默库勒斯。
　　“看来我们必须得回去了。”
　　默库勒斯放下碗。
　　“卡塞尔不信，对吗？”
　　希尔薇：“嗯。”
　　默库勒斯点点头。
　　“那等会我去找卢米农。”
　　出乎默库勒斯意料的是，卢米农立马同意了，就好像希尔薇来到这，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领默库勒斯回去。这就跟饿了要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两方多年以来的征战在卢米农和默库勒斯的几句对话里，似乎只扮演一件小事。

　　稍晚时候，卢米农把大家都喊来，墙壁上火把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们一起坐在大厅里，就跟希尔薇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现在她身边还有个人，默库勒斯。两个人一起站在中间，面对着所有人的审判。
　　希尔薇感觉，这很像自己第一次来这的场景。
　　卢米农三言两语就宣布了他的决定。
　　佩里：“我坚决不同意！”
　　卢米农慢悠悠地回答：“这都是为了我们的以后。”
　　佩里：“要走，也是希尔薇自己回去，默库勒斯必须留下！”
　　佩里看了一眼希尔薇又快速把目光收回去了，她改为紧盯着卢米农。
　　卢米农：“起码得有人护送希尔薇对吧。”
　　佩里：“一定是默库勒斯吗？难道说默库勒斯就是卡塞尔的人，这次回去正好得逞了？”
　　罗文说话了：“我赞同卢米农的决定。”
　　“表哥！”
　　佩里想跟罗文使眼色，但罗文根本没看佩里。
　　索恩：“要不，换我去送她吧。”
　　卢米农：“你走了，这里怎么办？我们得留下个能保护我们的。”
　　索恩挠了挠头，脸上添了些光彩，被佩里拽了拽袖子，紧接着咳嗽两声，不说话了。
　　只剩下卢米农笑着看向佩里。
　　佩里：“你早就知道？”
　　卢米农立刻看向别处。
　　佩里：“你！你早知道怎么，卢米农！”
　　卢米农：“我知道什么？”
　　卢米农：“好啦，默库勒斯不是个坏人。”
　　佩里：“他怎么不是？”
　　卢米农：“那也得等我们和卡塞尔的恩怨结束后再谈，不是吗？”
　　佩里不说话，右手紧紧抓住自己左胳膊上的肉。
　　卢米农：“我不想再看见无辜的人受我们的影响了，是时候结束了。”
　　希尔薇本来准备了一长串的理由，就为了能和默库勒斯一起走，看来也用不上了。
　　她高兴地看向默库勒斯。
　　此时，默库勒斯完全忘记了几天前卡塞尔训斥他的话，还有那些让他做的事情了。
　　大家都散了，希尔薇看着卢米农的背影，慢吞吞地走掉了，她的心里生出一种感激来。
　　佩里跑过来，拉住希尔薇的手，大喊着：“希尔薇！默库勒斯不能走！他绝对不能跟你一起走！”
　　希尔薇：“为什么？”
　　佩里的眼泪流下来：“他会伤害你的，他不是好人！”
　　希尔薇对默库勒斯摆摆手，让他先回去，又回头看着佩里。
　　“你是不是太担心我了，好啦，我们会见面的。”
　　佩里指着默库勒斯的背影，气得快要喘不过气。
　　“反正你不能跟他走！”
　　希尔薇好像看不见她眼里的泪花，拍了拍她的头。
　　“别担心啦。”
　　佩里摇摇头：“你没发现吗？默库勒斯来了，洛琳就病倒了，洛琳的病肯定也是因为他！”
　　希尔薇：“更准确说，是我来之后，洛琳才病倒的。应该怪我才是。”
　　佩里的声音立马委屈起来：“不是的，你知道我意思的，希尔薇。”
　　希尔薇看见罗文站在旁边不远处，他的存在一直比较不引人注目。
　　希尔薇冲罗文喊道：“罗文！你妹妹，她粘着我，不让我走呢。”
　　罗文好像心领神会一般，走过来，把佩里的手从希尔薇的手上扯下来。
　　佩里跺着脚：“你可是我哥哥，你不能站在我这边吗？”
　　希尔薇看了一眼罗文，他的目光刚一接触到希尔薇的就急忙移开了。
　　罗文：“卢米农的安排是最好的。”
　　佩里：“不行！”
　　罗文：“你已经长大了，不能任性了。”
　　佩里：“哥！”
　　这个时候佩里的声音里混杂着哭腔。

　　希尔薇跑了几步，跟上默库勒斯。
　　默库勒斯听到她的脚步，站在那里等她。
　　希尔薇小声说道：“卡塞尔没说你什么吧？”
　　他看了下周围，确认没人才继续说。
　　“没有。”
　　希尔薇：“大家好像并不在意你到底从哪来了。”
　　默库勒斯：“是吗？”
　　希尔薇抿抿嘴：“佩里嘛，十八九岁的好年纪，正是烦恼的时候。”
　　默库勒斯：“你十八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希尔薇：“你不提还好，这样一问，我倒还想不起来了。”
　　她不记得了，可默库勒斯记得。
　　那时希尔薇十九岁，他刚来到这里，那段时间默库勒斯无法得知希尔薇的近况而饱受煎熬。默库勒斯明明就是为了躲避她才离开的，可真正离开的时候，反而更加难受了。奇怪的是，那些痛苦的感觉到如今全都想不起来了，只留下些有关自己彻夜难眠的零星记忆。
　　希尔薇：“我们得回去收拾行李，好在没几样东西，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吧。”
　　默库勒斯听着她富有力量的话语，心好像被填满了。她那么有活力，多年的征战和辗转的流亡也没能击倒她。和她相比，自己的心反倒显得死气沉沉。
　　默库勒斯点点头，和希尔薇肩并着肩，第一次堂而皇之地一起走进城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