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好人》许斤

27、决定

　　默库勒斯总在走廊来回踱步，尤其在希尔薇的房门前。
　　一次，门开了，佩里从里面出来，拿着衣服。
　　默库勒斯定在那，看见佩里，毫不犹豫转身，抬脚要走。
　　“别遮掩了，你进去吧。”
　　默库勒斯回头，惊讶地看着她。
　　佩里：“别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默库勒斯：“谢谢你，佩里。”
　　佩里把衣服放在门外的篮子里，敲敲隔壁洛琳的门，走了进去。
　　希尔薇低头，正打理手腕上的飘带。
　　咔哒。门开了。
　　希尔薇：“你来了。”
　　默库勒斯站在门前。
　　“嗯。”
　　希尔薇皱着眉，继续打理衣服上缠绕在一起的带子。
　　“我最近好多了，就是喝的药有点多，喝都喝饱了。”
　　默库勒斯一边听着，一边走过来，握住她右手手腕，放在床边，自己坐下，低下头，为她的袖口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结。
　　默库勒斯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手收回去，紧握着，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
　　希尔薇：“怎么了？”
　　默库勒斯：“没什么。”
　　他突然想问，托林的事情。
　　他非要希尔薇亲口跟他说，她并不喜欢托林，一点也不。默库勒斯发现自己对一个疑问竟然如此胡搅蛮缠。
　　希尔薇：“你想说什么。”
　　她看出了他的犹豫。
　　“你那天，为什么来救我？”
　　“我当然要救你啊。”
　　“为什么？”
　　“这不需要理由吧。”
　　默库勒斯再也不能将周围和自己身上的事情看做是一本书里的文字或是一出话剧，他的情感被希尔薇驱使着，而不是像一位收集资料的学者，将这些看做是增加阅历的一项材料。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困于没有问这些的权利。
　　他想知道，自己在希尔薇心里的位置。
　　这就不免与人比较起来。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对爱懂得太少，遇到的又尽是虚情假意，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就是这样，可是他遇到了希尔薇，她明艳动人，这显得他过于阴暗麻木，所以不得不说谎，以掩饰他对世界的失望。
　　希尔薇先是看看袖子，再看看眼前这个人，忽然发现他眼下乌黑。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她问。
　　“有吗？”
　　他只顾看她的脸。
　　“我找找镜子。”
　　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镜子。
　　希尔薇回头正撞上他热烈的眼神。默库勒斯坐在她身边，正侧过头看她的发梢的弧度。
　　“你在看什么？”
　　默库勒斯拂过她肩上的黑发，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纤细的脖颈。
　　“害你烧焦了头发，真是抱歉。”
　　“你最近怎么总是道歉？这不像你。”
　　“你来到这，完全是一个错误。”默库勒斯不止一次地想让时光倒流回去。
　　“那你呢？”她问。
　　默库勒斯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人，不再是他教导的，需要保护的那个姑娘了。她的言行带着锋芒，好像早就已经过了需要他的年纪了。
　　默库勒斯牵了牵嘴角，欣慰和酸涩充斥着他的心。
　　“或许也是。”

　　默库勒斯站在洛琳的房门外时，就看见凯尔背对着他，正在给洛琳一勺一勺喂药。
　　洛琳第一个看见他，招手示意他进来。
　　凯尔回头，对默库勒斯无奈地笑笑。
　　“凯尔，这次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倒是很长。”
　　凯尔摇摇头，他引以为傲的金发，此时也不再梳得发亮，乱蓬蓬的，像草。
　　“年轻的时候穷，凯尔总怕我和孩子过不好，他挣钱的精神可足了。”洛琳解释道。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你才是我最珍贵的。”凯尔眼睛红红的，目光里尽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温柔。
　　默库勒斯发现，洛琳的痛苦永远无法到达她的脸上，她一直微笑，就好像必须这样做似的。而凯尔的表情一会哭一会笑，像精神失常的疯子。
　　凯尔把碗放下，拉着默库勒斯走出去，来到默库勒斯的房间，关上房门。
　　“天呐，默库勒斯，我知道错了。”
　　默库勒斯疑惑地看着他。
　　“你那番话我思考好几天了。你说得对，我太相信那些商人了，没想到，没想到那些首饰有问题，是我害了洛琳，是我。”
　　“轻视你告诫我的那些话，也是我的错。洛琳现在有一只耳朵都开始听不见了。”他开始抓住默库勒斯的双肩。
　　“哦，天呐。”
　　他竟然捂住脸，哽咽起来。
　　默库勒斯的手抬起来，终究是放下去，轻轻拍了怕他的背。
　　“先别懊悔了，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你的错。”
　　凯尔：“可我一走就是好几天，疏于对洛琳和奥利尔的照顾，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天呐，这几天我都把奥利尔交给你们照顾了，我真是不称职。”
　　默库勒斯把他从自己肩上扯下来。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凯尔看着他，以为他并不会关心这个。
　　“昨天，就昨天，之前一个政府官员欠我一个人情，知道这样的矿石污染该怎么办？”
　　默库勒斯向前一步。“所以怎么办？”
　　凯尔努力回想着。
　　“他说，山那边，就是那片他们早就遗弃的湖，湖中央有个岛，不知道有没有被污染，岛里有个实验室，或许还有他们当时撤退时遗留下来的试剂。”
　　默库勒斯：“政府手里就没有多余的吗？”
　　凯尔：“现在污染多么严重，试剂早就被有钱有地位的人瓜分光了，普通人都不知道有这种解药。”
　　默库勒斯：“平民百姓一点都不知道？”
　　凯尔：“世上哪有平等的事？死亡也没有平等可言。那些人真是自私自利。”
　　默库勒斯：“他们没办法重新制造吗？”
　　凯尔：“根本不可能，除非这些污染统统消失，现在人都逃命去了，钱哪有命重要。”
　　凯尔：“我是想去的，可我还有孩子，我怕我去了之后，之后我的儿子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默库勒斯沉默了一会。
　　就在凯尔马上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我没什么可恐惧的。”
　　凯尔慢慢转过身，是默库勒斯说的没错。
　　“什么？”凯尔瞪大了眼睛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早就没有了父母，也没有孩子，没有朋友，也没有……妻子。”
　　人有了软肋反而多了很多担心，他不希望这样，默库勒斯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铠甲。
　　凯尔：“可是那片海早就被污染了，你怎么过去？”
　　默库勒斯：“总会有办法的。”
　　前一段时间默库勒斯整日惶恐不安，患得患失，当这句话说出口时，才终于坚定，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看来，总得做些好事才行。
　　凯尔：“你确定吗？”
　　默库勒斯：“对。”
　　凯尔：“我跟你一起。”
　　默库勒斯：“你得留下来照顾她们，这样我才能安心去。”
　　凯尔笑了一下，用钦佩的眼神看着他。在凯尔又抱上来之前，默库勒斯拍了拍他的肩，走出了门。

　　夕阳染在墙面上，无声地预示明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
　　默库勒斯坐在椅子上，在和希尔薇说话，他们已经说了一个多小时了。
　　“你父亲有选别人当他的继承人了吗？”
　　默库勒斯想问希尔薇有没有未婚夫的人选。
　　希尔薇警戒起来。
　　用当年看托林的眼睛审视着他，对他报以虚假的笑容。心隐隐作痛。
　　“我觉得，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心中有一个人选。”
　　默库勒斯不敢问，他怕得到别的答案。
　　希尔薇见他沉默，对他笑笑。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呢？”
　　默库勒斯的眼睛亮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希尔薇。
　　希尔薇难道喜欢他吗？
　　“你比卡塞尔更加聪明，我觉得你取代他再正常不过了。”
　　听到这里，默库勒斯又皱起了眉头。
　　默库勒斯叹了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接替他的位置，希尔薇。”
　　希尔薇的笑容凝固了，心却不再紧张，幸好他不是第二个托林。
　　“你说的是什么，希尔薇。”
　　“我……”
　　“你是我见过，最富有同情心的人。”
　　“是吗？”
　　“是我刚刚问错了问题，我换个问法。”默库勒斯无奈。
　　“嗯，你问。”
　　“你有没有挑选过你未来的另一半，那个能帮助你，让你开心的人？”
　　希尔薇看着他，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或许她该换副面孔，笑意盈盈，这是她最拿手的。但她不知为什么，宁愿什么都不说，也不想对默库勒斯故作姿态。
　　默库勒斯见她不做声，换了个话题。
　　“我已经让卢米农送些好的药材，拿给罗文，等他做好了药给你送过来。”
　　“卢米农真的很好。”希尔薇语气缓和。
　　她突然想起来。
　　“那洛琳的呢？”
　　“都一样好，你放心吧。”
　　“听说洛琳白天常常睡着，我有些担心她。”
　　希尔薇好像终于有话题可说一样，有了兴致。
　　默库勒斯：“这个时候，心放宽些，她会和你一起痊愈的。”
　　希尔薇：“我发现，你今天的话比平时说得多。”
　　默库勒斯：“我说的是有些多了，我……”
　　希尔薇：“我很喜欢这样，多说些吧。”
　　默库勒斯给希尔薇递了一杯水。
　　默库勒斯：“我得出去几天。”
　　希尔薇：“什么？”
　　默库勒斯：“你知道的，和凯尔差不多的工作。”
　　希尔薇：“怎么让你去？”
　　默库勒斯：“总得有人做的，凯尔想照顾洛琳，所以换成我了，你也知道，我比较优秀。”
　　希尔薇笑了，她很少听到他表扬自己，多数是他说出别人的不是来。
　　希尔薇：“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夸了。”
　　默库勒斯笑笑。
　　希尔薇：“带上这个。”
　　希尔薇指着墙上一直挂着的红色斗篷。
　　默库勒斯回头，他记得，那是希尔薇刚到这里时穿的衣服。
　　希尔薇：“还记得伊登吗？”
　　默库勒斯：“记得，管理经费那个正直的热心肠。”
　　希尔薇：“伊登送我来时，给我披上的，我每每看着这件衣服，就能回想起我的家乡。你带着它去吧。”
　　默库勒斯：“好。”
　　默库勒斯把衣服拿下来，叠好，希尔薇发现他的手紧紧攥着衣服的一角。
　　希尔薇想了想，又把自己一对珍珠耳环摘下来，递给他。
　　“但这才是我们那的特产，你拿着。”
　　默库勒斯的手被拉过去，他看着手心里，两枚小小的珍珠，温润的白色，不掺杂任何其他装饰。
　　默库勒斯：“等我回来，我就还给你。”
　　希尔薇：“你要是喜欢，这对耳环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默库勒斯：“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希尔薇瞧他说的语气那么坚定与严肃，只好说答应。
　　默库勒斯：“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希尔薇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好像洛琳在家等待着凯尔，凯尔也常常送礼物给洛琳。
　　“真的？”
　　“真的。”
　　希尔薇：“那你可快些回来。”
　　默库勒斯：“作为交换，这段时间，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希尔薇：“放心吧。”
　　天暗了，他们几乎聊了一个下午。默库勒斯终于站起身，关门时，再看一眼希尔薇的脸，希尔薇就像往常一样，冲他摆摆手。
　　咔哒。
　　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