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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雪压折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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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七年的初雪裹着铁锈味,江浸月策马冲进军械库时,玄铁护腕上的冰棱正往下滴着血。地牢入口的石阶结了层薄冰,火把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将刑架上那道雪色身影切割成摇曳的碎片。
"监察御史的官袍,倒是比漠北的羊羔皮还厚实。"她甩开沾满雪粒的大氅,鹿皮靴碾过青砖上的冰碴。
裴照雪被铁链悬成极屈辱的姿势。右手腕扣在十年前的旧伤处,玄铁锁链特意绕过锁骨箭疮,稍一挣扎就会扯裂刚结痂的皮肉。浸月眯起眼——这是江家审讯细作时用来摧毁意志的绑法,除了父亲与她,本该无人知晓。
"下官..."裴照雪刚开口便呛出咳嗽,单薄的后背撞在刑架上。一缕血丝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在雪色狐裘领口洇出红梅。
浸月的弯刀突然抵住他喉结:"永昌四年冬,本将在此处射穿突厥左贤王的心脏。"刀尖顺着脖颈游走,挑开金丝盘扣时发出裂帛声,"裴大人觉得,这道疤该赏几壶烈酒?"
苍白的胸膛暴露在寒气中,横贯左胸的箭疤像条僵死的蜈蚣。裴照雪剧烈颤抖起来,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嶙峋肋骨,嶙峋的锁骨随着喘息起伏,仿佛随时要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将军若想用刑..."他偏头避开刀锋,后颈凸起的骨节像折翼的鹤,"不妨先暖暖手。"
浸月掐住他下巴,指尖传来异样高热。这人竟在发着烧,难怪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突然松手,看着他重重磕在刑架上,雪色官袍绽开新的血花。
"装可怜这套,留着哄你的莺莺燕燕。"浸月靴尖勾起掉落的羊皮卷。舆图展开时带着体温,军械库暗道走向纤毫毕现,朱砂标注处墨迹未干。
火把突然爆出火星。图纸边缘的云纹刺得她瞳孔骤缩——那是父亲独创的绘阵笔法,十年前随棺椁葬入皇陵。
"圣上连江家绝学都赏你了?"浸月将图纸按在他渗血的右肩,看着冷汗浸透墨迹,"还是说..."她突然扯开他左袖,腕间淡青胎记赫然入目,"裴公子从尸堆里爬出来时,顺走了我爹的手札?"
铁链发出刺耳摩擦声。裴照雪试图蜷缩身体,却被锁链扯得伤口崩裂:"将军既然认定..."他呛出血沫,染红的睫毛低垂,"何不亲自验看?"
浸月反手拧住他手腕。脉搏时急时缓的跳动间,竟藏着金蝉蛊特有的滞涩。她瞳孔微缩——这是南疆死士才会中的慢性毒。
刀尖挑开层层衣襟,苍白胸膛密布青紫瘀痕,心口却贴着块褪色平安符。歪斜的"昭昭"二字被血浸透,线头处还勾着根银白发丝。浸月指尖发颤——这是她七岁那年,阿娘握着她的手,在灯下一针一线...
"将军小心!"
天旋地转间,浸月被铁链缠住腰身甩向墙角。三支淬毒弩箭擦过耳畔,箭尾火折引燃浸油麻绳。爆炸声从头顶传来,地牢穹顶裂开蛛网纹,碎石混着雪粒倾泻而下。
"暗道..."裴照雪咳出的血染红她战甲,"图纸是诱饵..."
浸月扯断铁链将他甩上肩头。这人比她想象的更轻,嶙峋脊骨硌得生疼。跃向石阶时,怀中身体突然痉挛,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她束甲丝绦。
"别睡!"她掐他人中,指尖沾上黏腻的血。借着火光才发现,裴照雪后心插着半截江家鸣镝——这是她亲卫队的专属箭矢。
军械库外杀声震天。浸月踹开摇摇欲坠的铁门,暴雪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副将燕无咎浑身是血地撞过来:"将军!突厥人从暗道..."
狼崽子似的少年突然噤声,琥珀色瞳孔紧缩——浸月横在裴照雪颈间的弯刀,正抵着他突突跳动的血脉。
"他是奸细!"燕无咎喉间发出低吼,染血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本将需要你教?"浸月将人扔给亲卫,"吊到瞭望塔,别让死了。"
转身时掌心传来刺痛。染血丝帕裹着鎏金玉扣,缺角处刻着江家暗卫的鹰隼纹——这是十年前随三百死士葬身火海的标识。
"报!西北粮仓起火!"
"报!战马全部中毒!"
浸月握紧玉扣,甲胄下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裴照雪昏迷前最后的眼神在脑海闪现,那种近乎悲悯的...
"将军!"燕无咎突然拽住她腕甲,"那人腰间的玉坠!"
浸月猛地回头。昏迷的裴照雪衣襟散乱,羊脂玉坠从破碎的衣料间滑出——阴阳鱼纹路中央,赫然嵌着突厥皇族的狼头徽记!
瞭望塔的寒风卷着冰碴,裴照雪被铁链捆在刑架上,单薄的中衣早已冻成冰壳。浸月掐着他下巴灌下烈酒,看着血色一点点漫上惨白的脸。
"解释。"鎏金玉扣砸在他心口,鹰隼纹染着血,"或者本将把你剥光了挂上城墙。"
裴照雪艰难地掀起眼皮,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眉间朱砂痣:"下官...咳咳...不知..."
浸月突然撕开他左襟。冰晶覆盖的胸膛上,陈年箭疮旁赫然纹着江家暗符——这是父亲亲卫才有的标识。指尖抚过凹凸的疤痕,她突然僵住。
永昌七年冬,那个从火场背出她的小暗卫,右肩也有同样的...
"将军!急报!"燕无咎撞开木门,手中密信沾着狼烟,"漠北王庭的先锋已到饮马河!"
浸月瞳孔骤缩。饮马河距此不过三十里,突厥人绝不可能...
"咳咳...将军..."裴照雪突然挣扎起来,铁链在冻疮遍布的腕上磨出血痕,"河面...冰层..."
浸月掐住他脖颈:"你果然通敌!"
"冰层下埋着火药..."他呛出血沫,染红她虎口旧疤,"未时...涨潮..."
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瞭望塔剧烈摇晃,浸月扑到箭窗前——饮马河方向腾起冲天火光,冰层碎裂声如同恶鬼哭嚎。
"三日前...咳咳...下官修改过河防图..."裴照雪突然软倒,额头重重磕在她肩甲,"冰窟位置...都标在..."
浸月扯开他束发的绸带。青丝散落间,数十道陈年伤疤纵横交错,最新那道横贯后颈——正是她在地牢甩开他时留下的。
"为什么?"她攥紧染血的绸带,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江字。
裴照雪涣散的瞳孔映着冲天火光,嘴角忽然勾起极浅的弧度:"将军...终于肯信我一次..."
药池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浸月将人扔进水中时,军医吓得打翻了金针匣。裴照雪后背的旧伤泡发后,竟显出密密麻麻的暗纹——是漠北文字刺青的《山河社稷图》。
"用刑。"她碾碎手中药碗,"洗掉这层皮。"
"将军三思!"军医颤抖着捧起他手腕,"裴大人经脉尽断,怕是撑不过..."
浸月突然扯开裴照雪左袖。腕间淡青胎记浸泡后变成朱红色,形状竟与漠北传国玉玺的缺角完全吻合!
"报!截获突厥密信!"
浸月展开信笺,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泛黄的宣纸上画着江家布防图,落款处盖着裴照雪的御史印——可那朱砂印泥分明掺了金粉,是她去年生辰独得的贡品。
"伪造的。"她冷笑撕碎信纸,却从夹层抖出半枚桃木刀——与她及笄礼丢失的那把严丝合缝。
药池突然泛起涟漪。裴照雪无意识蜷缩的身体沉向池底,散开的青丝间闪过银光。浸月跃入池中扯开他衣襟,心口处埋着枚玄铁令牌。
"如朕亲临"的金字旁,细小刻痕组成江家暗语:昭昭亲启。
浸月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去找...雪中的..."
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她抱紧怀中冰凉的躯体,突然发现裴照雪耳后藏着粒朱砂痣——与当年火场救她的小暗卫位置分毫不差。
江浸月踹开药房木门时,裴照雪正被铁链锁在寒玉床上。军医抖着手往他心口扎针,银针尾部缀着的红玛瑙晃得人眼晕——这是江家独有的锁魂针法。
"滚出去。"浸月扯落染血的帷幔。
军医逃也似的退下,撞翻了盛着血水的铜盆。裴照雪无意识地蜷缩身体,湿透的中衣勾勒出蝴蝶骨形状,后腰处青紫的指痕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那是她昨夜盛怒时留下的。
"装死?"浸月掐住他下颌,指尖触到异样的热度。这人连昏迷中都发着烧,苍白的皮肤下泛着病态的潮红,仿佛一尊将化的雪观音。
刀尖挑开层层绷带,后背的漠北刺青遇热愈发清晰。浸月蘸了药酒擦拭,忽然僵住——那些扭曲的漠北文字间,竟夹杂着江家暗卫的联络密语。
"...丑时三刻...烽火台..."她喃喃念着,忽然被攥住手腕。
裴照雪不知何时睁了眼,睫毛上凝着细碎冰晶:"将军...咳咳...看够了吗?"他喘息着扯过残破的锦衣遮身,腕间铁链撞出清响。
浸月反手将他按回玉床:"十年前火场里的哑奴,是你?"
"将军说笑..."裴照雪偏头咳嗽,唇瓣染上血色,"下官这般残躯..."话音戛然而止——浸月突然咬住他耳垂,舌尖卷走那颗朱砂痣。
咸腥味在口中炸开。裴照雪浑身剧颤,铁链在寒玉床上刮出刺耳鸣叫。浸月掐着他脖颈冷笑:"漠北的守宫砂?裴大人倒是贞烈。"
窗外忽起喧哗。燕无咎踹门而入:"将军!突厥人往粮仓去了!"
浸月甩开裴照雪起身,腕间突然一紧。垂眸见那人攥着她束甲丝绦,染血的指尖在皮革上勾画——竟是漠北王庭的布防暗号。
"东南...咳...三里..."裴照雪气若游丝,"有伏兵..."
浸月掰开他手指,掌心赫然躺着半枚鎏金玉扣。缺口处的鹰隼纹与昨夜那枚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江家暗令。
"看好他。"她将玉扣塞进护心镜,"少根头发,提头来见。"
漠北骑兵的弯刀劈开粮仓大门时,浸月正踩在突厥百夫长的尸体上擦刀。燕无咎突然从梁上跃下,琥珀色瞳孔缩成细线:"将军!那人逃了!"
染血的战靴碾碎满地粟米。浸月冲回刑室时,只见寒玉床上散着断裂的铁链,药碗碎片间落着几缕银白发丝——是裴照雪束发的绸带。
"追!"
暴雪掩去所有踪迹。浸月策马冲上山崖时,远远望见裴照雪的雪色狐裘飘在断崖边。突厥公主的金刀架在他颈间,笑声混着风雪传来:"江将军,用你的玄甲军换..."
破空声打断叫嚣。浸月的箭洞穿公主眉心,却在下一秒瞳孔骤缩——裴照雪随着尸体坠下悬崖,狐裘散开如折翼白鹤。
"不!"
浸月纵身跃下时,崖底突然腾起浓雾。裴照雪被藤蔓缠在半空,手中握着的火折子正引燃埋在山壁的火药。他仰头望来的眼神温柔得可怕:"将军可知...咳咳...这崖底葬着谁?"
爆炸声震碎积雪。浸月抓住他手腕的瞬间,看见崖底累累白骨间闪着江家军的玄铁徽记——这是十年前父亲失踪的三千亲卫!
暗河冲刷着森森白骨。浸月将裴照雪按在岩壁上,短刀抵住他心口:"解释。"
"永昌七年冬..."裴照雪咳出血沫,指尖抚过她眉间旧疤,"江老将军不是战死...是被活埋在这..."
浸月瞳孔震颤。记忆突然闪回那个雪夜,父亲铠甲上的冰碴混着血,在她掌心写下"快逃"...
"当年圣上忌惮江家..."裴照雪扯开衣襟,心口箭疤下埋着道狰狞刀伤,"命我父率裴家军...咳咳...执行密诏..."
暗河突然暴涨。浸月拽着人躲进岩洞,却见裴照雪后腰的胎记遇水泛金——竟与漠北传国玉玺的纹路完全契合!
"你不是裴家人。"她掐住他脖颈,"你到底是谁?"
裴照雪忽然低笑,染血的手指探入她护心镜:"将军的胎记...咳...在左胸第三根肋骨下..."指尖触到肌肤的瞬间,浸月猛地将他甩向石壁。
撞击声惊起蝙蝠。裴照雪蜷缩在血泊中,腕间突然显出一道红痕——是江家暗卫的生死契!
"你喝了我的血..."他喘息着解开衣带,腰腹处淡粉纹路如藤蔓缠绕,"从十年前...就注定..."
浸月突然想起及笄那夜的怪病。父亲端来的药腥甜异常,屏风后跪着的少年腕间缠着渗血的绷带...
军医的银针掉进药炉,溅起火星:"将、将军...裴大人这是..."
浸月扯开裴照雪衣襟的手顿在半空。那人苍白的腰腹微微隆起,淡青血管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跳动,仿佛有什么在蚕食他的生命。
"说!"
"是...是石瘕之症!"军医扑通跪下,"男子胞宫异位,积血成癥...但...但脉象又似..."
浸月突然想起漠北巫医的警告。那夜她为逼供给裴照雪灌下狼毒酒,老巫医摸着脉摇头:"双身子的脉,活不过惊蛰..."
"准备堕胎药。"
"不可!"军医连连叩首,"裴大人心脉受损,强行落胎必死无疑!"
浸月摔碎药碗,碎瓷划破裴照雪颈侧。他于剧痛中惊醒,颤抖的手覆上小腹:"将军...想要臣的命...何须这般麻烦..."
窗外忽起箭雨。燕无咎破窗而入:"将军!突厥人用了火牛阵!"
浸月抓过佩剑,腕间突然一凉。裴照雪将鎏金玉扣系在她护腕,指尖划过命门穴:"东南巽位...咳咳...土质松软..."
火牛冲垮营帐时,浸月正将裴照雪锁在帅帐。那人腕间缠着浸血的佛珠,膝头摊开的漠北舆图被朱砂勾出诡异纹路。
"将军可知..."他忽然咳出黑血,"这串佛珠...咳咳...每一颗都刻着往生咒..."
浸月掐着他下巴灌药,却被反握住手腕。裴照雪指尖在她掌心勾画,竟是江家军求援的暗号!
"报!左翼失守!"
"报!粮道被截!"
浸月甩开他冲出营帐,没看见裴照雪呕出的血染红了佛珠。那人颤抖着解开衣带,腰腹处青紫斑驳,指尖按着穴位喃喃:"再撑...三日..."
子时三刻,浸月摸进突厥大营时,正撞见谢观棋在帐中配药。那双向来拿银针的手,此刻正将红花粉倒进安胎药的纸包。
"师兄好手段。"浸月剑锋抵住他后心,"连未出世的胎儿都不放过。"
"师妹不如看看这个。"谢观棋扔来染血的襁褓,上面绣着漠北皇族的狼头纹,"你的裴大人,早和突厥公主..."
寒光闪过,浸月斩落他发冠。散落的青丝间缠着金铃铛,正是她去年丢在裴照雪榻上的那只!
"药里掺的是麒麟竭。"谢观棋突然大笑,"没有这味药,你的心肝活不过..."
帐外突然传来号角。浸月割断他喉咙时,瞥见案头密信上的朱砂印——竟盖着裴照雪的御史章!
浸月踹开裴照雪房门时,那人正蜷在榻上咳血。褪色的平安符散在枕边,露出夹层里泛黄的信笺——是父亲的字迹。
"照雪吾侄:昭昭胎毒唯你心头血可解..."
浸月手一抖,药碗摔得粉碎。裴照雪忽然抽搐着呕出黑血,小腹隆起处显出诡异的蠕动。
"为什么不说!"她扯开他衣襟,心口刀疤狰狞如蜈蚣,"十年...整整十年..."
裴照雪染血的手抚上她脸颊:"将军笑起来...咳咳...最好看..."
窗外惊雷炸响。浸月抱着逐渐冰凉的身体,终于看清他腕间红绳系着的——是她七岁那年丢的乳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