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之夜[双向暗恋]》麦三条鱼

18、问题

　　大约九点，月亮在空中成半，宝香画了几笔抬头，看见简青旭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离开路口。

　　他调头过来，拍拍围栏：“吃不吃宵夜？”

　　“律师走了？”她先问道。

　　“嗯，赵叔派来的，言听计从就行。”对于自己父母的事，他已经不太反感别人提起。

　　宝香有点馋：“吃什么？”

　　“元旦快到了，好像在环湖那带弄了夜市，可以去看看。”

　　手机提示她监控里有人出现，调开扫一眼，她的新邻居又在门口徘徊，他平均每两三天无意路过，宝香不懂他在坚持什么，以许稚的能力，要查到她现在的住处易如反掌。

　　考虑到新邻居也是个拿钱办事的打工人，除了走两趟，没其他心思，她关了手机，跟简青旭出门逛夜市去。

　　冬天的湖畔其实挺冷的，弄上大大小小的串珠灯泡、各式样的手推餐车、烟火、彩旗、风车、游人，有点像游园会。

　　简青旭拉着她胳膊一头扎进嘈杂的人堆里，宝香听到静电把自己的头发呲呲吸起来。五颜六色的衣裳织成水草，她被简青旭拉着，在彩色的河流里穿行。

　　简青旭的声音忽近忽远。

　　“这个要不要？”

　　“那个要不要？”

　　“来点这个。”

　　“两份两份，多一点料。”

　　“要脆的，对，脆的。”

　　简青旭拉着她岔出熙熙攘攘的河道，新鲜的风吹到脸上，宝香十个手指头都挂着袋子，沉甸甸往下坠。

　　“你这算暴饮暴食知道吗？”

　　“不算，你多吃点就不算，”他下巴指下三米开外的圆桌，“去那吧。”

　　“我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宝香嘟哝。

　　“别装啊。”

　　吃火锅的时候比谁都猛，骗谁呢？

　　宝香撇下嘴瞪他一眼。

　　拆开乱七八糟的宵夜，混杂着大江南北的口味铺了一桌，简青旭解着袋子被揪紧的结扫她几眼：“同学聚会我可能不能去了，有个试戏安排。”

　　“哦，”宝香拿起串乳扇直接往嘴里塞，“挺好的啊。”

　　“听说还要见下导演，”他双手叠着下巴，偷看她的脸色，“也不知道赵垠安排的能不能靠谱点。”

　　赵垠？靠谱？这两个词就没多少交集的可能。

　　三秒听不见宝香答话，简青旭转头看一眼，她正撸起袖子吃得虎虎生风。

　　“哎，”他手背敲过去，提醒她，“别光吃，说词儿啊。”

　　宝香不语，只是又往嘴里塞一个丸子。

　　简青旭较真地瞪着她，宝香嚼着嚼着肩稍稍耸起，肩颈处缩出两个水洼，嘴角抿着向下，眼睛是两弯月牙。

　　“你有没有发现……”

　　她用手背遮住嘴：“你瞪眼的时候特别像鲶鱼表情包。”

　　“我没有。”简青旭反驳，无语至极。

　　他眼睛一亮：“要不，你陪我去试戏吧，万一赵垠把我扔路上了，那我和他指定半个月都回不来。”

　　“你俩不会用智能手机是吧？”

　　“会，但是你欠我一次，你是不是忘了。”

　　“什、什么啊？”宝香有点心虚，手忙脚乱地低头乱瞟着吃东西。

　　简青旭抱着手不说话，找不到开口的措辞。

　　没有风吹过，发丝也没拂在脸上，她重新扎头发，三圈有点松，四圈又太紧：“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你是不是的，你也没告诉我。”

　　“那，那你也没问我啊。”

　　声音不自觉小下去，宝香刚戳了一串土豆又扔到一边。

　　简青旭深吸一口气，指关节抵着太阳穴，偏生他还真没问过。

　　沉默了好久，只听见宝香戳土豆的声音。

　　“那我现在问你，你要是不说，”他手放下来，阴沉着脸，“那我就明天再问你。”

　　宝香还以为他得放点什么狠话，没想到就这。

　　毕业旅行的风不知道是从哪个时候吹起来的，或许是《时间煮雨》，或许是《那些年》，又或者是《匆匆那年》在一人一只的耳机里循环太多，青春、奋斗、悸动、遗憾，在那个无聊的年龄里总是被无限放大。

　　二十八岁时多看一眼或许三天后就遗忘，十八岁时多看一眼却能记一辈子。

　　月考又结束了，当天的晚自习只有住校生才需要上。宝香补了三小时的觉又起床洗衣服，手浸在水里，泡沫在开始发黄的斜阳里亮晶晶的。

　　窗外有风，宿舍楼间的篮球场有寂寥的拍球声。

　　瞟一眼，是简青旭几个在趁休息打球。

　　晒好衣服，该趁着其他年级还没下课下楼去吃晚饭，她挽着左小玟的手往球场前走过。

　　“宝香！”简青旭抱着球叫她。

　　她站住侧头，表情是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吃完饭直接去教室？”

　　“嗯。”

　　他眯眼皱下眉，想让额头上的汗别落到眼睛里：“那我等会儿和你说点事，你早点去教室。”

　　她点了下头，踩着夕阳越走越远。

　　宝香提早二十分钟到教室，简青旭对着镜子弄没干透的头发，水珠挂在发尖上，像丛早晨的小草。

　　他抬起眼，大拇指撇朝楼梯间的方向，先起身走出去。

　　教学楼有两把楼梯，最左边那把离校门远，走的人向来很少。宝香从后门绕出去，手里拿着自己的浅蓝色杯子。

　　“有事快说，等会儿晚自习了。”她站在门口，没进楼梯间。

　　简青旭收起手机，手垂在打开的膝盖间：“你——”

　　“高考后和谁出去玩啊？”

　　“和小玟啊。”

　　这还需要问吗？他向后拨一下头发，多动症一样又挠挠脸颊：“你们已经定好了？”

　　“还没有，考完再决定。”

　　宝香看看时间，离晚自习只有不到十分钟了，她还要回去整理一下卷子：“没事我先走了。”

　　“哎你，”他赶快站起来，长手一够，抓到她后领往回拽，“还没说完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拍掉简青旭的手，宝香扭头，看上去有点真生气了。

　　他扭扭捏捏，眼睛藏在眉骨下边，抬起又落下：“宝香，毕业旅行你和我们一起，好不好？”

　　“啊？你说什么”"宝香没太听清他含在嘴里的是哪些字。

　　“我说，”他沉了下声音，牙齿松开下唇，手把T恤两侧往下拉了拉，“毕业旅行你和我们一起吧。”

　　总算说出去了，他长舒口气。

　　“你们？你？柳晋元？赵垠？”

　　“还有左小玟啊，和方歆，他俩不是……”他笑笑，“对吧？”

　　她眉头松开，答应得很爽快：“也行。”

　　“你等等，”他又拽了领子，“你必须保证一定会来，上次你就放我们鸽子，大家都去了，就你没去。”

　　“我知道了，”再次把他的手打掉，宝香不耐烦地保证，“我不来就算我欠你的。”

　　宝香从来没想过这句话十年后还会将自己架在尴尬的境地，就像她从没想过她不会去那次毕业旅行。

　　其实已经在想收拾些什么衣服，在考试结束到出分这段时间里无忧无虑地留下一点记忆。

　　宵夜慢慢冷了，变得油腻干涩索然无味。

　　“因为……”她拄着下颌，眺望着依旧火热的夜市，“家里有事，所以去不了。”

　　——

　　走出考场的时候，是宝香笑得最轻松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至少能考一个211。

　　外公来接她，穿件大红夹克。

　　考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打不到车，又刚刚下过雨，糟糕的排水系统将整条街泡化，湿淋淋泥泞泞揉进车灯来去的扭曲光点。

　　但宝香已经不在意溅在袜子上的泥点，连见到外公都是高兴的。

　　自从住校后，宝香周末就去外公那，外公总是不太爱和她呆在一起，早出晚归去下象棋。到了高三需要上六天课，住校生周天傍晚就要返校上晚自习，她干脆连校门都不出了，一住就是半学期。

　　宝香知道外公在想什么，他总觉得他把宝香赶出了家门，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房子，只有每周的七十块钱和外公自掏腰包给的另外七十。

　　那不重要，嗅着雨后灰尘泥土沉甸飘逸的味道，她觉得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已经查好了助学贷款，也在考虑报免费师范生，外公絮絮叨叨问：“考的怎么样啊？”

　　“挺好的。”

　　“哦，那就好。”

　　走出去一公里，还在堵车，积水的马路如同镜面，连接着雨后天晴的两个世界。

　　实在打不到车，外公带她走着去吃干锅鸡庆祝一下，店在偏僻的巷道里，但不妨碍生意火爆。

　　等上菜的时候，宝香打开手机看小群，赵垠早早就把毕业旅行的成员拉到一起。

　　「去大理还是去丽江？」

　　议题只有这个，大概所有毕业的高三学生一半会选大理，一半会选丽江，至于为何没有其他选项，至今不得而知。

　　宝香想了想，先投大理一票。

　　锅端上来，服务员把燃气扭开，热腾腾的烟包裹着辛辣的香气。

　　“宝香啊，”外公坐下，从腰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外公给你的，刚刚取的，新钱，还是连号呢，拿给你去上大学。”

　　她接过来，捏在手里，厚厚一沓，很开心：“谢谢外公。”

　　“还有啊，去年老房子就要拆，能补两套，老家的宅基地和大的那套我呢准备留给你妈，小那套留给你。你以后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弟弟和你在一个小区，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宝香扯一下嘴角：“嗯。”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兴许是洋葱的味道很冲鼻很难受。

　　她默默吃饭，土豆、魔芋、芹菜、藕片、香菇、鸡块，蔬菜炸过和酱料炒香后撒上芝麻、香菜，特别下饭。

　　吃到一半，宝香看见一个提伞穿风衣的女人风风火火走进来，她烫着钢丝头，穿着高筒皮靴，红线衣裹着的肚子上有了泳圈。

　　“你怎么才来啊？”外公很不满，“看看还要加点什么菜。”

　　“爸，我没空，我帐还没做完呢要先回去，”她扭过脸来，甚至没来得及展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香香啊，好好读书啊，妈这里先给你五万块，你拿去交学费。”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着砖块放在桌上，手碰掉了又赶快捡起来。

　　“妈有事，先走了啊。”

　　钢丝卷的发丝晃的重重叠叠，黏在睫毛膏上都没空拨开，她提着包单手按住风衣往外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

　　外公起身去追她。

　　“你是不是答应我要吃饭的，你都给我保证几次了你从来做不到！”

　　“哎呀爸，我忙着呢！”

　　宝香从嘴里抽出筷子，吐掉那块嚼不动的鸡脚跟骨头，她伸手把钱放到书包里，端起碗吃饭。

　　风从店外吹起来，滚滚的烟飘到她脸上，眼镜被麻辣辛香的白色糊满，好像是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