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之夜[双向暗恋]》麦三条鱼

13、数字

　　现在的宝香已经不太能理解学生时代的所作所为，如今再想起来，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总之如果今天发生同样的事，她不会几个月不理简青旭——而是一辈子不理。

　　一刀切对她来说是最简单的生活方式。

　　时间过了七点半，赵垠依依不舍地赶家庭门禁去，他家大半年都住在度假村里，摆渡车铆足劲跑兴许能赶上。

　　简青旭毫不吝啬嘲笑声，看着摆渡车一骑绝尘而去，问宝香：“走一会儿吗？”

　　她点头，顺着盘山步道向下走。

　　路灯昏暗朦胧，脸庞晦暗不清，安静，沉默，风适当地吹响，轻手挥去一点点疲倦。宝香握着手机，按掉几个电话。

　　简青旭侧目看她好几次，主动挑起话题。

　　“元旦有什么安排吗？”

　　“不是要同学聚会。”

　　他敲敲额头：“对，差点忘记了。那过年呢？”

　　前些年都是去左小玟家过，但是今年她要结婚了，宝香觉得已经不太合适。

　　“不知道，可能出去走走。”她放松双肩，手背在身后。

　　“去哪？约个时间，带我一个呗。”

　　宝香知道他父母是生意人，赵氏集团的股东，跟着赵垠他爸白手起家，忙得没时间管他。想起来有点好笑，她和简青旭大概是全校唯二两个自己给自己开了三年家长会的学生。

　　但是，简青旭不至于到没人陪的地步。

　　“不是还有赵垠吗？你可以约他。”

　　“我可不想约他，”他有点着急忙慌，又摸下鼻子找借口，“他过年铁定走不开。”

　　宝香心里好笑，捏着垂到掌心的毛衣，打直胳膊伸懒腰。徐徐风吹着，暴晒后的燥热一扫而空，风明净如水，她不由再伸长一点。

　　咔——

　　腰轻声抗议，她僵住，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下来。

　　生锈的骨头又开始造反，吸进去的气浮在胸口喘不出来，宝香慢腾腾放下手，撑住腰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了？”简青旭看着她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头雾水。

　　“我腰，”她提起气，声音断断续续，“我腰扭了。”

　　“我送你去医院。”

　　她赶紧叫停：“等等，让我自己缓一下。”

　　“或者我给你按一下？”

　　简青旭又不是医生，等会儿给按成偏瘫怎么办。宝香刚要出声制止，他已经一手环上她的肩搂紧，另一只手不知道抵在哪里。

　　“你别——”她双手着急乱抓，用力握住简青旭勒着肩的手臂。

　　咔。

　　又一声脆响。

　　宝香试着提提膝盖，腿能动了。

　　“好点没有？”简青旭靠近，厚实的胸膛贴紧她的背，呼气吸气，小腹隐隐起落如潮。

　　他体温很高，不假思索刺破衣物的阻挡蒸腾着宝香的背，手那样放着，像极了从身后抱她。

　　简青旭看她还是不能动弹，心虚往前够着观察她的脸：“没事吧？”

　　灼热的气息吹进耳朵。

　　宝香的脸拉帘子那样，半刹那水滚锅开。她脑子里装着的那些照片，简青旭发来的袒着胸的照片，被擅自翻找出来。

　　她支支吾吾，眉头一圈圈缠紧：“没事。”

　　简青旭看到她睫毛拼命地扇动，像学飞的鸟，想要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痕迹，找到一些证明。

　　但她的脸很冷漠，没一点慌张从眉梢眼角泄露。

　　他松开手，从她松垮垮的掌心中抽离，向后退一步：“去那边休息会儿，你这小身板也太不经事了。”

　　——

　　“你就是久坐不运动，才会有那么多毛病。”简青旭直接下了诊断书。

　　他靠着蝴蝶椅，脚支远，外套拉链松散地拉到小腹。

　　宝香当然知道自己的病因，她抱着手蜷成一团：“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

　　不可思议地重复两次，简青旭提起一边嘴角笑：“健康是很重要的，你得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你年轻感觉没什么，再过上十年就等着被一身病折磨。”

　　老生常谈的说教，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

　　宝香向来我行我素：“再说吧。”

　　“不能再说，就得现在说，生命在于运动，你懂不懂？”

　　她频频摇头：“生命在于静止。”

　　简青旭无奈闭嘴收声，眼睛瞧着她，手拎出手机敲几个字。

　　宝香手机亮了，他发条消息过来；「生命在于运动！」

　　她翻起眼睛瞪他一眼，简青旭笑得惬意，灯光打出斜的冗长影子，脸庞更加棱角分明。

　　「生命在于静止。」

　　宝香不说话，敲击着屏幕。

　　“你等等，”他坐直，不知道拿着手机鼓捣什么，过了两三分钟发一张图片过来，“快快，你换个头像，我要截屏纪念一下。”

　　“什么啊？”宝香不情不愿打开看一眼。

　　是一张蔡女士的小品截图，点开简青旭的头像刷新，他早早换上潘先生的脸。

　　“不要。”她按下手机拒绝。

　　简青旭往前探出身子，黑夜幕布般褪去，露出他眼睛中悬挂的星星。

　　“就截一张，好吧？一秒钟，一秒钟就好了。”

　　宝香的脸浮出无可奈何的水纹，在树影与灯光溶溶的深色海里。

　　她伸出手，捏着手机一角：“自己弄。”

　　简青旭怕她反悔，先把手机摘到自己手中捏着，才问：“密码？”

　　“生日。”

　　他一下下点着头，乐滋滋输入熟悉的数字，不必回想，信手拈来。

　　然而密码错误。

　　简青旭一怔，举着手机作证：“错了。”

　　宝香不答也不看，歪头向上，脖颈引长朝着夜空，假装在看灯光簇拥中的月亮。

　　睫毛被灯光虚化，变成一排排圆形的、会弥漫光斑的路灯。

　　简青旭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咽着空气一顿一顿点击“950811”。

　　是他的生日。

　　屏幕锁解开了。

　　月色模糊着空气，混淆了风或呼吸的声音。

　　简青旭拧巴着脸，神情古怪，手着火似的乱按一气：“弄好了。”

　　宝香面无表情拿过手机，他裁剪好的截图弹进对话框，蔡女士和潘先生以书面形式又辩论了一遍生命的意义。

　　“不敢相信你就给我备注简青旭。”他板着脸。

　　“那不然呢？”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名字。

　　“你好歹给我备注一个，”简青旭抿薄嘴巴，较真地停顿，“备注一个'很棒的简青旭'之类的吧？”

　　宝香脸颊提起，牵高嫌弃的嘴角。

　　“我发现有时候你真的特别幼稚。”

　　简青旭露出那又怎样的表情。

　　她侧脸撑着下颌，细长但有茧的食指和中指在耳垂处分开，一侧耸起的肩内扣蹭到凉丝丝的腮。宝香想，但是我很喜欢。

　　——

　　宝香想自己确实该调整一下生活。比如早睡早起，比如按时吃饭。

　　定了九点的闹钟，每隔十分钟响一次，于是她很艰难地在两次响铃的间隙中抓紧闭眼睡觉。

　　这次的闹铃只响了一声，她伸出手从左到右摸索，睁开一只眼睛。

　　一个蓝色爱心在给她打电话。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想挂掉时才反应过来是谁。

　　“你不会还没醒吧，太阳都晒屁股了。”

　　伴随着响亮的水声，简青旭兴许在倒牛奶。

　　“你是不是忘记你赌咒发誓答应什么了？”一听就知道他心情愉悦，精神百倍。

　　宝香哑着嗓子：“早起。”

　　“什么？都听不清。”

　　“早起。”

　　还是有气无力。

　　“我二十分钟后过来。”简青旭简直像在催命。

　　挂了电话，宝香蔫头巴脑坐起来，躬成虾状昏睡。早起——早起个屁。早起太难了。

　　早起的宝香被行尸走肉附体，突然一挺胸膛浑身抖如筛糠，她踉踉跄跄下地，穿反拖鞋两脚娑着去卫生间，耷拉脑袋坐在马桶盖上刷牙。

　　“砰砰砰”，拍门声后是简青旭不耐烦地大声叫她：“开门！”

　　宝香含着牙刷惊醒，拖沓着去开门，他指着腕表：“这就是你说的早起？”

　　眼花缭乱，光斑闪烁，好几秒过去涣散的瞳孔才聚起神来。八角形表圈，格纹冰蓝表盘，秒钟如游在被光照透的近海里。

　　没来得及看清时间，简青旭又敲敲腕表：“快十一点了宝香，你干脆多睡会儿直接吃午饭算了。”

　　她闭上眼调头，靠着墙一路瘫到卫生间继续洗漱。

　　简青旭就住在隔壁，只不过宝香是租住，他是自家的房产。等她一切磨蹭好，又过去快二十分钟，早晨的时间在等待中全部耗尽，简青旭只好和她先到餐厅吃饭。

　　他在餐桌上想到：“你不是会游泳吗？可以去游泳。”

　　冷不丁的，宝香吓得肉跳。

　　“什么啊？”

　　“我看你根本不可能早起晨跑，那不如下午游会儿泳，对你这种久坐的人来说也挺合适的。”

　　宝香觉得自己弄了个健康顾问跟着，简青旭一开口她就应激。

　　“我什么都没带，游不了。”

　　“没事啊，可以叫私人管家准备，或者A区也有购物中心，再不济等个包裹也就是一两天而已，”简青旭说着去拿手机，“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分享过来，宝香瞟一眼那是什么东西。

　　“凉拖？”

　　且是五颜六色造型丑到有点可爱的凉拖。

　　“是个国内独立设计师的牌子，是不是很可爱？”简青旭露着亮堂堂的牙齿，等她点头。

　　宝香犹疑着：“你穿这个？”

　　想象不出，有种圣罗兰精英男穿童装的感觉。

　　“一人一双，怎么样？”

　　“不要。”宝香扣下手机，埋头吃冰淇淋。

　　“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不喜欢彩色的。”她搅动几下小匙，草莓酱和冰淇淋混合在一起，是种黏腻的粉色。

　　他想想，确实没见过宝香穿黑灰以外的鞋，就连棕色也很少。

　　“那定制一双好了。”简青旭自己嘟哝。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那款，喜欢的东西就要和喜欢的人分享。

　　彩色和黑色放在一起，不那么像一对。

　　“为什么不喜欢彩色？”

　　还是想再努力一下。

　　宝香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大口吃东西，甜腻的草莓奶味有点让人反胃，口腔硬硬冷冷的，连鼻腔都开始结霜，坚硬的麻木中有点钝痛。

　　“因为小时候就不喜欢吧。”她不太向别人吐露心事，久而久之已经自己咽下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