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催》坡坡特

13、第6章

　　碎语山西阁偏了些，往日里求医的人多的时候，大多被安置在这里。

　　而此时，此地因着黑蜘蛛们的盘踞，显得阴气冲天。

　　薛忍冬似是无视般越过门前的守卫，那些守卫像是早就得了命令一般也不加阻拦，任由着她站到了萧碧云身后。

　　薛忍冬想着，此时若是她抬手一刀，萧碧云必死无疑。

　　萧碧云放下手中的清茶，从窗外收回了视线，“冬儿，你来了。”

　　薛忍冬微微发力攥紧了五指，“我救不了你，我也不会救你，你的人什么时候离开，不要脏了我这片地方！”

　　“医者总无情。”萧碧云低声说了句，他抿了一口手中的清茶，“眼下风雪正盛，薛神医赶我等离开，不是赶尽杀绝吗？”

　　薛忍冬冷哼了一声，“你们赶尽杀绝的事情做得还少吗？”

　　萧碧云恍若未闻地摩挲着手中的洞箫，“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薛忍冬强压着心头的波动，冷言道：“如若斩草除根，不若萧山主与我一同葬在这茫茫雪山里，如何？我断绝了恩怨，萧山主断绝了病痛，一了百了！”她声音发了狠，带着隐忍不发却又痛苦万分的怨气和苦楚。

　　萧碧云坦然开怀，浅青色的衣襟搭在身侧，他手中的白□□箫已然放在了眼前，离了那凶器，他身上的戾气仿若也去了几分。

　　“好一个一了百了，薛神医说得对。”他扬手，那白□□箫“啪”一声落到了地上，从中断成了两节，萧碧云却像是只碎了个寻常杯子一般毫无波动，他道：“冬儿，我们一起死吧。”

　　薛忍冬含恨，目眦尽裂地瞪着他，语气却是难得的调笑，“那可不行，我得看着你死才瞑目。”

　　萧碧云呛了一口风，掩面轻咳了两声，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上，蜿蜒的鲜血纹路又延长了几分。

　　薛忍冬恍若未见，一身冰雪的转身离开，纵然他摔了洞箫、咳了心血也只能换来她一个转瞬即逝的蹙眉。

　　他先是杀人者，再是伤者，最后才是薛忍冬藏在心里不便言说的“神仙哥哥”。

　　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没了。

　　薛忍冬回了药室，从西阁到药室只一盏茶的路，萧碧云带来的那些个随从像是死的一样，连呼吸都没有动静，在碎语山上像是花草树木一样无声无息。虽不扰人，但是只要存在着就是随时可能为祸天下的凶器。

　　中原，怕是不安生了。

　　薛忍冬推开门的一瞬，不禁皱了下眉头，药室里似乎有点不对劲——

　　薛忍冬装作无事地推门而入，眸中的光却已经暗自扫了一圈四周。药材和医书的位置都没变，室内的光影也保持着静悄悄的姿态。

　　薛忍冬猛地拔出袖中攥紧的月牙刀，迅速地向身后劈去！

　　——当！

　　兵刃相接的声音震得室内的灰尘一阵跳动，薛忍冬手上的刀锋一侧，顺着那黑衣人的剑鞘下滑，不消片刻就比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薛忍冬并非武学天才，与其说是她压制住了那人，不如说是那人亮出了脖颈咽喉给他。

　　薛忍冬看着这人空荡的袖管，“你来这里做什么？”

　　药室向来寡淡，也没什么能藏的宝贝，若非嗅到了先前赠予这人的药包的香气，薛忍冬也断没有把握出手。

　　不对！

　　耳房！宁远！

　　薛忍冬来不及多想，转身将走，却被那人用剑挡在了身前。

　　“阿远无碍，我不会伤他。”

　　薛忍冬难以置信地抬眼看着这人，嗓音里像是风雪磨的千重的砂砾，喑哑着悲苦。

　　“你是谁？！”薛忍冬厉声喝道！

　　那人退了半步，行了半个江湖拱手礼，“萧山主山中一无名影人罢了。”

　　“无名？怕不是心腹吧，否则萧碧云那般恣睢，怎么可能留一个废了功夫的人在身边？”薛忍冬冷言揭穿道。

　　墨归黯然低垂着视线，“在下墨归，……曾是山主手下的一名护法，与阿……与宁小医仙有过一面之缘，幸得相救。”

　　薛忍冬不禁秀眉一凛，手上的刀已然快了一步横在了墨归的颈前，“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吗！宁远分明是你伤的，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包藏祸心！杀我师父，害我弟弟！”

　　薛忍冬手上没了章法，也顾不得药室内的一众药材和医术，发了疯一样地砍杀。

　　墨归一手持剑，却不出鞘，动作着身形躲着，锋利的刀锋划过剑鞘，嗡嗡声不绝于耳。

　　正待二人缠斗之时，一声颤抖着呻｜吟声传来——

　　姐姐……

　　宁远！

　　薛忍冬来不及多想，当即扔了手里的刀，旋身冲进耳房。

　　耳房内暖热的气息裹着浓重的药草味道扑面而来，床上的宁远正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呼着气，手指轻颤着想拉住什么东西。

　　薛忍冬踉跄了两步跪在地上，握住了他的手。

　　宁远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了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粗粝风沙磨砺过的眼睛，以及空空荡荡的袖管。

　　薛忍冬凛冽着怒意喝道：“护法请离开，惊扰了阿远，我必让你们子夜整个陪葬！”

　　墨归一言不发地站定，丝毫没有要退后离开的意思，他温言道：“山主交代过，不得伤害姑娘和碎语山上的一草一木，姑娘放心。欠姑娘的，我必偿还……”

　　他说得隐忍，薛忍冬却能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情愫在其中。

　　她手中攥着宁远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他的脉象，宁远的经脉运行得有些过于汹涌了，他体内多了一股温润供养的气，否则他断不可能突然清醒。

　　“阿远？”薛忍冬轻轻唤了一声，她像是突然触动了心弦一样，回头正对上墨归的面容，他摘了面罩，眼睛里含着伤情，脸上从眉到下巴一道长刀疤，刀疤破开的面容依旧是藏不住的俊朗，可惜染了太多的戾气和血腥气。

　　只对上一眼，墨归突然心虚般偏过头去，却还是被薛忍冬看了个透彻。

　　“我……”宁远艰难地咬着字。

　　“阿远，你别急，慢一点，这里是碎语山，你回家了，回家了就没人能伤害你了！姐姐会治好你的。”薛忍冬急切地把着他的脉搏。

　　宁远浅浅一笑，脸颊的酒窝深了深，他眼底被药养的已经乌青一片，像是个将死不活的回魂之人。

　　“……姐姐。”宁远艰难地叫了一声。

　　“哎！姐姐在这儿，一直在这儿。”正说着，薛忍冬的眼泪就下来了，“你看看你偷跑出去玩，等你好了姐姐就要罚你，我和你杜若姐姐一并罚你背医书，背草药集子，罚你在山里背一辈子书。”

　　薛忍冬抹了把眼泪，揉着宁远麻木了的皮肉。

　　宁远含着笑点了点头，他目光落向默默在薛忍冬身后站成一尊雕像却不敢靠近的墨归身上。

　　墨归，莫归，杀手的剑一旦出鞘，就没有不沾染鲜血就关刃的时刻。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这例外，无外乎就是一个情字。

　　宁远摇摇头，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了，“归哥……”

　　墨归撑着的身子一瞬间垮了，他堪堪用剑支着地才站得住，薛忍冬听见他一声声颤抖的呼吸声。

　　宁远的气脉顺了些许，他缓缓道：“手……”

　　墨归看懂了他的眼神，轻轻晃动了一下衣袖，“没了，倒也清静。”

　　宁远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脸上布满了青紫色的脉络，乍一看像是人破碎了一样。

　　“……我欠你。”他缓缓道。

　　墨归依旧摇头，脸上那道伤疤突然生动了几分，有了几分人间的颜色，他道：“是我欠你，我欠你宁家满门的人命，我不该引你下山，也不该把你圈进江湖之中。”

　　“你说什么？”薛忍冬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满眼撑不下的愤怒。

　　宁远手上一用力，按了下薛忍冬的虎口，轻唤了声“姐姐”。

　　薛忍冬的心依旧在火上炙烤，十年前宁家灭门，十年前眼前这人不过也就十几岁的样子，怎么会？！

　　宁远像是用了莫大的力气一般，捏了捏薛忍冬的虎口，奶声地叫着“姐姐”，他一声声的早就没了力气的支撑，完全是气音在锲而不舍的顶开喉咙挤出来的声音。

　　“阿远阿远，你别着急，姐姐在这儿，不走，你省省力气，咱们先吃药。”

　　宁远顽固地摇了摇头，“不成……”

　　薛忍冬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了，他不成了，宁远知道自己的命已经不成了。

　　“姐姐，要乱了，除了我们家，还有千万个宁家，姐姐，救救他们……”

　　宁远痛苦地攥着薛忍冬的手，那是他全身的力气了，但是落在薛忍冬手上却像是雪花轻轻落了一下。

　　“阿远，你别说话了，那些个人死不死的，与我们没有关系，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

　　宁远嘴角扯动了一下，“姐姐，我知道你不可能不管的。”

　　“我不管，我谁也不管，我连自己的弟弟都救不了，我谁也不管！”薛忍冬崩溃的攒着宁远的手，他的脉搏正在以可以感知的速度崩溃冲撞着，此时睁开眼就不过是吊着一口气交代后事了。

　　宁远浅浅一笑，早就知道了薛忍冬的心事，他的目光落在墨归身上，眼睫跳动了一下，落了一滴泪水，“我真的……恨死你了，恨你当年放了我，恨我杀不了你，恨我……心悦你。”

　　薛忍冬的猜想一瞬间被证实了，她捏着宁远的手臂，那股撑着宁远最后一口气的外力内力被他狠狠地挡在了身外，宁死也不接受这份施舍，诸多药物吊着命，现下｜身子里藏着的三分毒积累着蓄势待发。

　　“小公子！”杜若前来换药，看了眼前之景，手中的药碗摔了个粉碎，她跪坐在薛忍冬身边，满眼泪水地看着宁远，看着这个被自己从尸体堆里扒出来的小孩一点点长成少年模样，一步步走下山去，又一寸寸碎裂在自己眼前。

　　“若姐姐……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