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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好朋友的逝去 ...

  •   ……破碎的梦境纠缠着车和子:倾盆暴雨……坍塌的破庙……弥漫的死气……押送士兵在昏暗火光下投来的贪婪目光……以及少女们一路从未止歇的、令人心碎的嘤嘤哭泣……

      “和子又魇着了……”元嬷嬷摸索着起身,触到车和子冰凉濡湿的内衫,连忙摸索着替她擦拭额角和颈项的冷汗,“这天还没热起来呢,姑娘怎么总出这些虚汗……”

      车和子眼神空洞,声音飘忽:“嬷嬷……就是燥得慌……”真正掏空她心肺的,是慧娘她们可能永远消失在途中的巨大恐惧。尽管沈府上下早已传开,走陆路的队伍因暴雨和瘟疫,折损了不少人,陶夫人也明言那份死亡名单上没有慧娘和惠儿……然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越收越紧。

      终于,等待的人抵达洛阳了。她们被暂时安置在城外田庄,将由陶夫人从中遴选一百名姿容出众的,迁入沈府北院。陶夫人更亲口允诺,慧娘和惠儿定在其中。

      盼望的日子越近,车和子的心弦便绷得越紧。这日,府中处处人声鼎沸,脚步杂沓,扰得她心烦意乱:“今日何事这般喧嚷?”

      元嬷嬷讶道:“姑娘忘了?今日是将军册封国公的大日子!夜宴已备下,连姑娘都特意安排了席面呢。”

      她强打起精神,任由元嬷嬷替她梳妆妥帖,推她去前院与众人同乐。满府上下喜气洋洋,年轻的侍女们笑着拉她嬉闹,可她一颗心仿佛悬在冰冷的北院门口,沉甸甸地坠着。

      通往内院的走廊上,小厮们抬着装潢贺礼的箱子奔走得脚下生风。沈凯之一跃成为国公,洛阳权贵争相攀附,贺礼如潮水般涌来,竟连新购置的、准备安置北院女子的院子也几乎塞满。一名管事正呵斥着:“快着点!库房都堆不下了,新院子也快满了!今日这些南边来的姑娘们就要到了,赶紧腾地方!”

      车和子听得心中疑惑陡升,急唤元嬷嬷随她直奔北院。她明明与陶夫人约定好,慧娘她们一到便知会她!难道是陶夫人事忙,无暇顾及?

      她孤零零守在北院紧闭的门外,一颗心狂跳不止。与慧娘阔别两月,她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想知道这一路,她们究竟如何熬过来的。

      管理北院的重任,沈凯之本想交予陶夫人,陶夫人却以“非居北院不便”为由婉拒,举荐了梅下雪。沈凯之正喜爱梅下雪,便顺势将她擢升为“小夫人”,掌管这院子。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却让梅下雪惶恐更甚——她从前在南朝,连自己的小院都未曾真正管过。

      未等多久,一辆辆简陋的青布小车辘辘而来,在院门前停稳。车上陆续下来一位位面容憔悴却仍竭力维持体面的少女。比起城外那些挤在破帐篷里的同伴,能进这方逼仄但终究是瓦顶遮头的北院,已是天壤之别。每人进门时,都得到一身匆忙赶制的新衣。

      “灵儿!双双!”车和子一眼认出了率先下车的两位旧日伙伴。三个女孩忘情地抱作一团,泪如雨下。

      “灵儿姑娘!双双姑娘!快放手!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回屋收拾要紧!”负责她们的嬷嬷厉声呵斥,不容置疑地分开她们。灵儿和双双只能含着泪,匆匆与车和子作别,被推进院内。

      车和子紧盯着后续的每一辆车,每一张面孔……时辰一刻刻流过,却始终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和子?”陶夫人正准备去赴宴,经过北院却见她仍在冷风中伫立,“时辰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在等人。”车和子声音微颤。

      陶夫人温言劝她去前院,可车和子固执地摇头。

      最后几辆吱呀作响的驴拉板车终于停在了暮色里。车上挤坐着十来个蓬头垢面、神情麻木的少女。

      “惠儿!”车和子猛地冲过去,紧紧抱住其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正是曹惠儿。可那干瘪的躯体和空洞的眼神里,找不到丝毫重逢的喜悦。惠儿麻木地任由她抱着,昔日的活泼灵动荡然无存。

      车和子松开她,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慧娘呢?”她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颤抖。

      听到这个名字,惠儿脸上那道麻木的堤坝骤然崩溃。“慧娘?”她眼神聚焦,泪水汹涌而出,嘶哑地喊道:“慧娘死了啊!死了!”

      “轰——”车和子如遭雷击,眼前瞬间发黑,全身的气力被抽空,直直向后软倒,若非元嬷嬷死死搀住,她已瘫倒在地。

      “怎么……怎么没的……”车和子声音破碎,艰难地问。

      惠儿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语气平板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路熬着病着,总算到了洛阳城外。她没撑住,病倒了……发了高烧,身上烫得像火炭……管事的婆子根本不理睬。我……我把你留给我们的玉簪给了她,她才肯点头,叫来一个只会跳大神的江湖郎中……灌了两碗符水……”惠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冰冷的绝望,“她就那么没了……就在那片野地里……”

      一股悲愤直冲车和子头顶,她猛地挣脱嬷嬷就要往外冲:“我要去见她……送她一程……”

      “姑娘!”元嬷嬷死死拽住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使不得啊!国公爷的庆宴马上开席!你若不去,且不说姑娘要受重责,连老奴都要被王押班扒层皮!这等晦气事沾不得,沾不得啊!”

      此刻的车和子终于切肤痛感自身不过笼中鸟。她猛地拔下头上的金簪,褪下耳垂上沉重的明珠耳坠,连手腕上的掐丝银钏也一并捋下,一股脑塞进元嬷嬷手里:“好嬷嬷……求你!拿这些去……找城外最好的棺材铺,给慧娘置一副好棺木……葬入有树的地方……”她泣不成声,“求你了!”

      元嬷嬷看着手中这价值不菲却沉重如山的首饰,又看看车和子哭花的一张脸,又是心疼又是畏惧,终究长长叹息:“唉……姑娘,人死灯灭,何苦……”

      “什么吉利晦气!”车和子泪流满面,声音却异常清晰,“她们死在路上没人管,难道尸骨还不能入土吗?!”

      “别哭了!”一直默立一旁的陶夫人沉声开口。她早已听清了始末。她转向惊魂未定的元嬷嬷:“嬷嬷待和子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这趟差事,我另外遣两个可靠人手随惠儿姑娘同去,不劳你奔走。至于和子……”她的目光带着审视掠过那些首饰,“府中财物皆有册可查。你若私下典当,如何补这窟窿?便是卖了你,也填不满这数。”

      陶夫人走近,用帕子轻轻擦拭车和子决堤般的眼泪,动作轻柔,话语却如寒冰般冷静:“‘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这便是乱世。掠杀的,饿死的,病死的……人命不过草芥。”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你这般性子,竟还想着‘若是男儿身便能如何’?真做了男子,也未必护得住谁,说不得比她们死得更早……记住,在这世道,活下来才是本事。”

      她转而吩咐元嬷嬷:“侍奉姑娘净面,重新梳妆。去前院赴宴,只当……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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