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音不死》集刀彻

30、第30章

　　邢少诀闻声转头。
　　只见池音站在寒风里，身姿英挺，黑色皮衣猎猎翻飞，金属拉链泛着冷光，那束低马尾飘扬摆动，相当俊美迷人。
　　邢少诀双手揣兜，转身面对了他，微挑着眉笑：“怎么啦，舍不得我啊？”
　　“我钥匙掉你车上了。”池音走来，和他一起去了停车场。

　　钥匙落在副驾驶位置，池音捡了收好，“你打算在常杉待多久？”
　　“等易感期过去？不知道啊，看心情，想走再走。”打开车内暖气，邢少诀脱了冲锋衣，身上单穿一件纯色长T。
　　池音点了一下他的衣袖，像是测厚度，“你爸是总局局长，那你应该很熟悉常杉，你不知道常杉经常下雪？”

　　“没想那么多。”邢少诀忽然品出那话里的意思，“你担心我冷啊？”他凑向池音，“你是第一个问我冷不冷的人。”
　　池音转移了话题，“你说你来挪车，这车不是停得好好的么？”
　　“我是不想待你姨妈家。”邢少诀想知道池音为什么不见父母，便打算用异能探测一番，他轻握池音手腕，“你过年去见你姨妈，怎么没见你爸妈？”

　　池音缄默。
　　池音不开口说实话，那他是探不出来的，他又问：“这是个秘密？”
　　“如果我坦诚。”池音也想知道邢少诀的身份，“那你也会如实告知么？你的腺体问题，还有你和总局的关系。”
　　“当然，我全盘托出！”
　　邢少诀等着池音考虑，过了足有一刻钟，池音开口了。
　　池音只用三言两语就概括了许多事，那些事在回忆里却像一部长长的电影，邢少诀不断接收画面……

　　——池音六岁那年。
　　全市地毯式排查异能者，但凡abo信息素值有异常的，都要被带走。

　　那天正好是儿童节，池音提着学校发的零食礼包回家，家里空无一人，只有穿着蓝黑制服的警察在门口等他，警察把他领到了车上，转手又将他送给了身穿纯黑制服的警察，最后他被带到一栋大楼里。

　　大楼里有许多人，他浑浑噩噩跟着警察走，稀里糊涂地找到了爸妈，一家三口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带到等候室。

　　房间里有台电视，警察指着屏幕敲敲桌，“都仔细看啊，这异能测试有很多种，对了，两个大人先过来一下。”

　　爸妈跟着警察出去了，池音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屏幕里的动画小人演绎，没多久，画面突然剧烈闪动，然后熄灭，然后又亮起，画面切到了监控视角。

　　动画演绎变成了真人实操，异能测试有很多，现在测试的是温度。

　　受试者带着头套，双手被捆在身后，人站在高温密闭舱室里。受试者身上的实验服很快被汗水浸透，头套紧紧贴合面部，可以看见口鼻在疯狂开合。那手背血管狰狞暴起，双脚被烫得来回跳动，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就再爬不起来，蜷曲的身子像煮熟的烂虾升起腾腾雾气……

　　画外音忽地响起：“是不是死了？说了别一下搞死了，这个人的异能应该不是能力系的，其实刚才可以去电一下，看看是不是精神系的。”

　　池音抖着腿，慢慢站了起来，爸妈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该往哪躲，惊心胆颤地环视一圈房间，他看见了身后的窗帘，躲在窗帘后面，他只露出一只眼睛。

　　这回监控切到了电击测试。

　　受试者带着头套，被铐在金属椅上。第一次电击，那人的后脑勺重重砸在头枕上。第二次加大了电伏，那人猛地弹起又被束缚带拉回，身体还在剧烈抖动。电伏不断增加，那人头套上的嘴部位置颜色变深了，呕吐物顺着下巴滴落……

　　不敢再看了，池音完全躲在了窗帘后，他闭着眼睛握着拳，疯狂打哆嗦，那电击仿佛穿过屏幕电到了他身上。

　　他默默数着时间，万分祈祷爸妈快点回来，房门也正好被打开了，警察尚未发话，他就急不可待地冲了出去。还没见到爸妈，他又被警察稀里糊涂地带走了，来到一个叫超自然科研大队的研究室。

　　他的腺体，不停地被针扎进扎出，一块好好的腺体皮肤被扎成了蜂窝。
　　工作人员有时是提取他的信息素，有时是注入东西并观察他的反应。
　　在不断被叮嘱下，他记住了，他是Alpha实验一组二号测试者。以防他晕睡过去，工作人员会频繁询问：“状态？”

　　他必须标准回答，满身是汗，昏昏沉沉地答：“Alpha实验一组二号，目前腺体状态良好，信息素良好……”
　　工作人员关切道：“有问题要说哦，你这岁数腺体刚分化，信息素太少了很难检测，如果没问题会马上让你回家，在外面记得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池音安静地垂着头，意识淡去了，像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还不忘机械般乖乖道：“好的，知道的，一组二号收到……我是自愿配合总局的……“

　　腺体彻底扎不出信息素后，他也带上了头套，捆住了双手，被带到一个无边的荒野中，周围全是恶犬的咆哮声。
　　铁笼开启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他猛地一颤，全身绷紧了，求生本能让他摘下了头套，他看见无数条恶犬的森白牙齿，还有从嘴角滴落的涎水。
　　池音僵在了原地，听着爪子刨地的声音，他朝着前方狂奔！

　　枯草像鞭子一样抽打他的脸，他趔趄又爬起，呼吸比拉风箱还要嘶哑，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数不尽的猩红舌头在逼近，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裤腿流下，他被吓失禁了……跑！
　　不要命地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枯黄的草丛尽头是一片湖，他来不及停下便栽了进去，坠湖了，湖水淹没他。
　　他被工作人员捞起，重新放到了地上，继续测试，直到身上被咬伤多处，直到浑身是血，确信了他不会闪现、飞翔、瞬移、隐身……便把他抬进了医院。

　　等他醒来，其他超科队的工作人员问他：“你怎么不用异能呢？”
　　他茫然道：“我没有异能……”
　　那工作人员摇摇头：“你爸妈都有异能，你怎么没有呢？挺少见的啊。你爸妈异能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池音又问：“他们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要问穿黑衣服的警察，他们负责接送人员。”工作人员又往他腺体里扎针了，“你爸妈有异能但不肯说，连你也不知道吗，他们也不告诉你？”
　　池音轻声道：“我不知道。”

　　确认了池音没有异能，穿纯黑制服的警察把他送回了家，他问警察：“叔叔，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妈已经走了。”
　　“去哪了？”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警察拿出一张信息表，照着表上的号码致电。
　　池音紧抿嘴唇，像迷茫的困兽，有几分可怜的倔强，“我没看见他们。”

　　“房间里的那台电视，那个你看了没有，那两个做测试的就是他们。”警察司空见惯，打了一通电话，又对呆滞的池音说：“你姨妈等会儿过来，你有事就找她，她有问题就打我们电话。”

　　池音呆呆的，垂头没说话，就盯着地面看。被抓走、见证死亡、被狗追又坠湖、腺体也出了问题，但一点感觉也没有。心口破了个大洞，什么也装不住了。恍如梦中，他像旁观别人的事。他不难过不愤怒，只想和爸妈过儿童节。

　　前方有人哭着跑来，在喊姐姐，也在喊他名字，他抬头，是姨妈来了。

　　姨妈带他搬了家，他在家里翻出了一个礼物，是枚平安扣玉佩，是爸妈送给他的。送得真好，他是平安了。他带走玉佩，还带走一些喜欢的书、CD。

　　十三岁那年，他上初中了。同学总问起腺体的针孔来源，他干脆留了长发遮掩。随着身体发育，他的腺体也变得越来越严重。
　　有时他易感期发作，或者其他同学突然分化影响了他，他都会出现幻觉。
　　他好像又坐在那个昏暗的房子里看父母测试、又被狗追到湖里、又要打针。不想再来一遍了，哪怕是在幻觉里经历，也不要了。要怎么修复好呢。他修复不了一颗心，难道还修复不好腺体吗？

　　十三到十六岁，他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了，他死不了。自杀后又醒来，他以为他来到和现实一样的天堂。
　　满怀期待地回家找爸妈，想补过十年前的儿童节，可家里却是别的租户。
　　他意识到不对了，原来他没死。要是真的死不了，那就好好活吧。
　　暑假，他从寄宿学校回到姨妈家，他说他想跳级，早点工作挣钱。

　　十六到十八岁，这两年，社会突然出现了不少怪物，学校、社区、新闻等各大单位与媒介，都警示群众提高注意力。
　　毕业离校后，他知晓了异管局的阴谋。异管局本来是管理约束异能者的组织，后来又多了一样工作：清扫怪物。
　　可这些怪物，也是他们造出来的。他们抓天生的异能者做实验，研究出信息素改造剂，把这药剂卖给普通人。
　　普通人打了药，就能获得异能，但也会逐渐变异，变成蓝血怪物。

　　毕竟异管局考虑到，世上有异能的人如果太多，就容易造成威胁。
　　所以他们特意在药剂里添加了变异的副功效，到时就能以“清扫怪物”为由，名正言顺把打药的异能者杀了。
　　异管局是如此奸诈贪婪，不仅拿人命赚得富满流油，同时还得了个除暴安良的好名声，黑着心来名利双收。

　　十八到二十二岁，池音进入异管局总局工作，近五年时间，他一直在暗中寻找修复药，他不想再因腺体异常而产生幻觉。
　　异管局最出名的业务大队，有两支，一支是外勤行动大队，外勤队里，有两个部门人员最多，分别是捕杀怪物的应急部，还有处理现场的特勤部。池音最终选择进入特勤部。
　　另一支是超自然科研大队，这支队伍搞研发做实验，只有总局有设立，所以池音才进入总局，想一探修复药的下落。

　　然而，也是在他二十二岁这年，总局内部开始排查异能者，以防万一，他辞职离开了。传闻，超科队的药会在光周流通，他便去了。
　　来到光周，他在一家算命摊前，听到了当地异管局警察聊起怪物和药剂。
　　并得知他们会去棋牌会所里的暗门包厢打牌，他便带着针孔摄像头和录音笔潜入进去，怎料还没走出门就被一个人缠住了，录音笔也被翻了出来……

　　——那人现在握紧了他的手，无言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闪动。

　　邢少诀松开了池音，短短几分钟，他回顾了池音过去十多年的人生，漫长的电影，漫长的经历。
　　“哈。”邢少诀叹笑一声，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头转向窗外，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池音这样毫无保留地把伤口揭给他看，实在太慷慨，让他这个喜欢逢场作戏、满嘴跑火车的人无言以对。面对一颗坦诚的真心，他不能游刃有余了。

　　“好。”邢少诀转回头来，对池音笑笑，“你真敢说，那我也不瞒你，接下来我说？我纯口述得花不少时间啊，你姨妈那怎么办，你先不回去了？”
　　“嗯，你说。”
　　池音望向窗外飘雪，从刚才的讲述中慢慢抽离，等着邢少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