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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人心隔肚皮 ...

  •   纪为霜语出惊人,轻声道:“阿晞……藏在我身体里,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她绝不会做恶。”

      那纪未晞是什么样的呢?

      闻砚没有问。

      因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纪氏姐妹各执一词,她还是选择自己去看事情的真相吧。

      “那你想不想见见令妹?”

      闻砚如是说。

      长离远山般的眉骨不赞同地微微向上拢了拢,形成一条漂亮的山脊,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随着如梦似幻的青烟袅袅升起,日光渐渐被浓雾笼罩起来。

      而后青烟失了神智一般在空中飘飘欲仙地画了几个圈,一层又一层,慢慢形成一个青丝缠绕的茧,晃晃悠悠地将纪氏姐妹包裹其中。

      渐渐的,纪为霜看清了眼前的鬼。

      鬼有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这张脸比她要年轻的多。

      是十六岁的纪未晞,也是十六岁的纪为霜。

      她仔细地看着她,生怕错过一眼。

      “真人是怎么将我们姐妹二人分离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阿晞。”

      纪为霜这反应……太正常了,正常的有点不正常。

      反而是纪未晞变得很怪异。

      她不三不四地冲着纪为霜怪叫了一声,脸色啥时间刷白一片,眼眶里臼臼地冒出两行血泪,形容可怖。

      咕噜咕噜,很快,血泪将她整个鬼泡得通红,她几乎是哀嚎着,伸出手想抓住面前的纪为霜。

      “不要伤人!”

      闻砚心下一惊,生怕纪未晞激动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正要出手将二人分开,纪为霜却意料之外地敞开怀抱一把将纪未晞抱在怀里。

      黏腻的血液浸染了她朱红的披风,远远看去,二人像是融为一体了。

      “阿晞,对不起。”

      这声迟到的道歉如同开启陈年旧梦的钥匙,随着话音的结尾,屋内也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头顶上倒吊的蝙蝠,颠倒黑白的昼夜,黑风乱吹的山野,血红的月亮……直到身边完全陷入黑暗。

      闻砚不确定地抓着长离,好像怕惊着什么东西似的,压低了嗓子轻声问道:“是梦貘吗?”

      “是它,也只有它才能说让人入梦便即刻入梦。”

      长离一边说,一边不知道嘀嘀咕咕了点什么,只见他抬手捻花,纤长的手指指尖散发出微微银光,轻轻点进闻砚的额间。

      熟悉的力量再次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将闻砚从头到脚清刷干净。

      她笑了。

      “道长法力无边,为了陵光神君倒真是舍得,居然下这种以命换命的符咒,小人倒是撞了大运今日居然有幸蹭到陵光神君的光。”

      然而这世间最难听最残忍话长离听了不知道多少年,只是这种程度的阴阳怪气,放在长离眼里和好好说话没什么两样。

      他并不觉得闻砚在嘲讽自己,反而生出一种“合该如此”的理所当然,也很当然地在闻砚连纂都懒得绾一个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平日里招猫逗狗哄人哄鬼都是一把好手的闻砚大人惊呆了。

      她这漫长的鬼生,尽管记性差得出奇,有没有被人占过便宜这点子事儿她还是门清的。

      眼前这道士,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她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怀疑不是长离得了失心疯。

      哦,原来是她的心乱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好快。

      真是见鬼了。

      闻砚大人觉得不能吃这亏,她拽住长离的衣袖狠狠抬头瞪过去,很显而易见,只看见一张如玉如琢的脸。

      于是乎,愤怒的闻砚大人一怒之下小小地怒了一下。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脚下生根似的,碾着地上并不存在的花朵,压抑住自己想要亲一亲长离的冲动。心中默念着阴阳两隔没结果,生死两茫茫跨物种,绝对没有好结果,努力了好半天,才吞了吞口水劝住自己,缓缓放松了被攥成咸菜的衣袖。

      “小道士,随便摸鬼的脑袋,你就不怕保不住自己的脑袋?”闻砚说的煞有其事,“从前就有个人,没大没小总摸鬼脑袋,有一天,鬼终于不耐烦了,于是张开血盆大口,你知道鬼的嘴里有多少颗牙吗?整整一百零百颗锋利的的牙齿,把那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人撕成了碎片,人血从嘴流到地上和冒肥油的兔子一样……”

      长离心思却很罕见地不在她身上,还不等闻砚的故事结个完美的尾巴,他忽然收紧了浑身的气力,不动声色地将人圈在自己身边,浅浅提醒她,“小心,来了。”

      果不其然,往日旧景重现。

      闻砚其实不太知道梦貘是个什么路数,但见长离严正以待,她也就从善如流,由得他做这个护花使者。

      于是一人一鬼同时将手中捏出的飞花诀飞掷而出,眼前的场景渐渐热闹起来。

      唢呐的“噼啪”声,锣镲的“锵锵”声,伴随着一声“起轿”,闻砚恍然大悟。

      他们这是直奔接亲的现场了?

      “你是不是说过,梦貘是吞噬噩梦的妖兽,那你说,这门亲事到底是谁的噩梦?”

      谁的噩梦不知道,但是新郎官不高兴这是摆在脸上的。

      张六郎单名一个衍,字衍之,生得的确是仪表堂堂。

      可惜了,今日他大婚,表情却严肃得像去奔丧。

      “六郎何必如此?纪家那位未晞小姐我们没见过,可纪家主我们都是认识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配你小子,不亏~”

      “是啊是啊,为霜小姐的美貌我们有目共睹,未晞小姐与为霜小姐是双生子,两姐妹生得一模一样,想来也是天仙般的人物~”

      “衍之兄好福气啊,就是大姨太厉害了些哈哈哈……”

      人群里的调侃声一声叠过一声。

      不高兴的张衍终于开口了。

      “纪家主光风霁月,人品出众,你们怎可调侃人家容貌?”

      哦~这不是为了妻子,是为了大姨子啊~

      众人又是一阵眉来眼去,嘻嘻笑来。

      “看不出,衍之兄居然是个怜香惜玉的……”

      “只是这纪家主,可不是个能被怜香惜玉的主儿啊,人家,那可是紫薇星下凡……”

      说来说去,还是欺负人家是个女儿身罢了。

      张衍听着这些荒谬的言论心中一阵恶寒,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直到她出现了。

      俊俏的书生总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闻砚顺着他灼热的目光望过去,看见纪为霜代替了兄弟的位置,往纪家大门前一站,气宇轩昂,就是普通男子站在她面前也矮了三分。

      显然,纪为霜也看见张衍了,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面上是半点儿情绪也看不出来,从善如流地堵住前路。

      女郎顶着烈日,脂粉轻薄,只略擦了一点口脂,站在阳光下大大方方道:“张家妹夫才学过人,吾替阿晞出道题,不知道张家妹夫可感接?”

      难得在这场合听见女子说话,大家看热闹也好,真好奇也罢,统统伸长了脖子。

      更有好事儿者煽风点火,“纪家主要考我们解元郎学问咯~”

      “古有子建七步成诗,张家妹夫不如从这里到垂花门,做一首情比金坚的五言律好了。”

      这种小事对能考中解元的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难题,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可张衍的脸上突然变得死灰一片。

      他死死盯住纪为霜,口中喃喃,似乎在质问,又似乎不甘心,问:“纪家主是希望某做一首情比金坚的言律?”

      纪为霜牵着唇角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可不知道是哪位大能曾说过,有时候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

      比如此时。

      张衍仰头大笑着,要把此生气力都在此时笑尽,笑着笑着,他笑不出了。

      少年人少年意气,没想到风头无两的贵公子居然栽在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手里。

      张衍定定地望向纪为霜,最后像是抽空了精力跟着她笑了一下,然后一边大步流星朝纪家内院走去,一边诗性大发,连作五首言律,句句精彩,字字表情,爱意绵绵。

      但不论他是情意绵绵还是心有不甘,这场婚礼最终都变成了一场闹剧。

      因为作为新娘子的纪未晞并未出席属于她的婚礼。

      新娘子跑了。

      不见了。

      消失了。

      总之就是,纪未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纪家陪不出一个纪未晞,急得团团转,互相指摘的,吵嚷的,动手的。鸡飞狗跳的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不是还有为霜小姐”。

      啪嗒——

      纪为霜脑子里那根弦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嗡嗡乱转,转了半天,终于在此处断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原先不明白纪未晞为什么要和纪家人一起合起伙来蒙骗她,现在她懂了。

      纪未晞知道她喜欢张衍。

      她什么都知道。

      纪为霜极力地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好半天,她才从张衍希冀的眼神中回过神来。

      众叛亲离的滋味她以为自己早就体会过,没想到居然还有更精彩的桥段在这里等着她。

      少女的手指纤薄,如冬日屋檐下的冰棱,僵硬地缩在衣袖里互相揉搓了两把,再抬眸已然又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当家人。

      年少慕艾常有,可她并不是思春少女,可以心安理得地顺水推舟,去做那个待嫁的姑娘。

      “好主意,我秉承祖父遗志,发誓此生不能离开纪家,既然大家都觉得张家六郎与我般配,不如让六郎入赘。”

      纪为霜反客为主,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疯了吧?

      张衍可是几十年难遇的少年解元,张家还等着他高中状元,好让自家门楣更进一步,这才愿意与一门六进士的纪家结亲。

      让张衍入赘纪家,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纪为霜斜睨众人,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下了最后通牒。

      “纪未晞要逃,内院、外院不可能没有人接应,高管家,你亲自带人去查,查出来直接参与其中的当场乱棍打死,不必来回我了。”

      谁也没想到娇滴滴的女郎居然动辄杀人,一时间哗然。

      纪六老爷更是高声道:“你敢杀人?!!你不顾你妹妹的声誉?不顾纪家的声誉了吗?”

      “纪未晞的声誉?纪家的声誉?六叔,我竟不知您还在乎这个。”

      “你!!”

      “我什么?六叔,与其在这与我嘴仗,不如花些心思去安抚宾客,或许还能挽回些许声誉。”

      她刻意在“声誉”两个字上咬得极重,咬得众人皆是心肝一颤,像一记警钟幽幽长鸣,又像摆脱不掉的毒蛇紧紧缠住众人的心脏。

      他们目目相对,复杂的空气中似乎用眼神在传递着,这女子,疯了。

      纪为霜是疯了。

      张衍是她试了又试,看了又看,选了两年才选出来的人。

      不论是他本人的人品、学识、样貌,还是张家的家世、门风、长辈,没有一处不好的。

      若说有什么不好,那便是张衍这个人,年少成名,傲骨天成,轻易不舍得为女子动心。

      她当时日夜难安,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亲自下场这才把张衍钓到手,为的就是把纪未晞安全地送出纪家这片泥沼。

      偏偏她不领情。

      明明有那件事横在中间,纪未晞到底知不知道有朝一日会如何?

      纪为霜想到这,泰山压顶而不变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崩塌。

      她怀疑纪未晞杀了纪老太爷。

      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指摘,而是她抓住了和春堂准备跑路的小药童。

      药童见到她的脸吓得当场就跪了,连连磕头,口称“不敢”,却无意中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抖落了个干净。

      虽然只是零星碎片,却也足够纪为霜拼凑出一个囫囵的真相。

      纪未晞在小药童那里私自购了些砒霜,放在纪老太爷的羹汤里,亲手送走了她们的祖父。

      纪为霜又气又怕。

      气得是纪未晞胆大包天,下毒也不晓得寻个稳妥的法子,或是寻来大补的药材虚不受补,或是找来两样相克的食材日积月累,怎好买人人都知道是毒药的砒霜?

      怕又怕这事儿还有其他纰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抓住把柄,她保不住纪未晞。

      纪为霜不敢点破,日日煎熬,最终想到了嫁人这个罪不及出嫁女的方法。

      偏偏她一片苦心没人领情。

      再见到纪未晞是在孟子山脚下,昔日美人已经香消玉殒,只剩下半副残骸被山间野兽啃食得不成样子。

      纪六老爷撇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伸出两根细腻白净的手指来捻起怀里的帕子,假惺惺地冲纪为霜道:“霜大侄女,不是我说,这未晞侄女也太不懂事了,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纪家百十口人的清白,你不能仗着自己是家主就囫囵着揭过去……”

      见纪为霜没吭声,纪六老爷哭也不哭了,恶意满满:“按照纪家的传统,这种犯了忌讳的女郎,是要祭神的,四哥最知道这些事,对吧,四哥?”

      他说着,还拿眼睛去瞟纪四老爷,见他四哥半天不开口,生怕这事儿被轻轻放下,于是抡起袖子亲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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