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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前世今生 ...

  •   街口的戏台今日唱的是《万年记》,是永州百姓最爱看的神仙精怪故事,今日正遇上剧情的最高潮,经历了轮回转世的小花仙与苦寻她万年的司雨神,在菩提树下相认。

      未知来生相见否,陌上逢却再少年。[1]

      台上声泪泣下,引得台下的看客也不禁掩面拭泪,哀婉动人的唱腔在长街上回荡,两侧看台上低垂着的布幔随风飘动,人群的外围,祝余与萧持钧久久相对,她的脸上还有些方才干涸的泪痕,眼底隐隐可见水光,萧持钧垂眼看着她,耳畔听着戏台上前世今生诉衷肠,心头忽然一跳。

      祝余忽而别开眼,侧过头仰面去看一旁的戏台,像是被这出《万年记》吸引住。

      认真看了片刻,她收回目光,看着萧持钧:“他是宵衣卫一直在追捕的对象。安昭在找他手里的东西。”

      “何物?”

      祝余摇摇头,“不知。”

      萧持钧拧眉,想起方才祝余见到谢檀时的神情,“你要做什么?”

      祝余一怔,看着萧持钧有些复杂的神情,不像是要刨根问底,但也不打算就此放弃追问,她抿了抿唇,上前半步,停在他跟前,仰面去看他,坦言道:“我要将此人带回蜀地。”见萧持钧闻言皱起的眉头更甚,她笑了笑,半是试探半是真心地问他:“二哥,你要帮我吗?”

      “自然。”在她话音刚落下时,萧持钧便已经给出了答案,“你要我做什么?”

      祝余闻言,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新抬起头,对萧持钧笑道:“那便劳烦你,让永州驻军在各处城门设卡,如遇此人,就地押送官府。”

      她顿了顿,终是解释道:“此人名叫谢檀,是十年前帝京贡院道一名吏卒。据我所知,宵衣卫追捕他,是因为他手中有一样物件,与十年前的春闱案有关。”她看着萧持钧,叹了口气,“再多的,便没有了,十三月跟踪过追捕谢檀的宵衣卫,但此人狡猾至极,这么些年,宵衣卫都没能将他缉拿。”

      祝余方才也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此人身负何物,她确实不知。

      前世是谢檀听闻她是宵衣卫旧人,又伙同潮生门四处在宵衣卫刀下救人,这才主动找上她,请求她护送他去帝京见离王殿下,说有冤情面呈,彼时他藏身在丰庆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是他的小女儿,祝余到时,尚未见到他口中的证物,便被宵衣卫找上门来。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谢檀该是明年秋日之时找上她,如今提前出现在永州,实在诡异。安昭对此人一直穷追不舍,必定是谢檀身负之物与太子有关,才能劳动他如此大动干戈。

      在永州守军的配合下,为了不走漏风声,各处城门开始秘密排查疑似谢檀的男子,祝余在城中各处酒肆、青楼、还有永州城的地下黑市,鱼龙混杂的地方都细细搜寻过,均未见到谢檀的影子。

      这日一早,蒙烟要外出去安置一批永州狱新获赦的犯人,祝余陪同她,一起去了永州狱。

      各处都没有谢檀的踪迹,祝余昨夜细细回想过前世见到谢檀时的情形,从头到脚,一处都没放过,忽然记起他那小女儿有一回用笔在自己额头上画过一些图样,被祝余撞见,给她擦脸,她还嘟囔着说过一句:爹爹以前脸上也有。”

      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谢檀常与小女儿玩闹,如今想来,祝余抬眼看着永州狱门头上的大字,小女儿说的就是真的,谢檀或许受过黥首之刑,只不过遇见她时,他已经将原本的刺字销毁,因此额头上才会有一片凹凸不平的丑陋的疤痕。

      她回想起在桥上匆匆的那一眼,现在的谢檀,额头上还没有那块疤。祝余将狱中的牢房一间一间看过去,但凡有人的,都让狱卒打开看过。

      均未找到谢檀。

      引路的狱卒有些惴惴不安,带着她将狱中的牢房都看过,见她未置一言,便陪笑道:“姑娘可还有要看的,此处的犯人都在这儿了。”

      祝余站在尽头的一间牢房门口,打量着四下的环境,忽然想起什么,问狱卒:“今日可有犯人被带去受黥首之刑?”

      狱卒一愣,当即点头:“有的。”而后便在前方殷勤引路。

      到了刑房门口,有不少犯人正等着传唤进去受刑。

      祝余一眼便看见了谢檀佝偻的肩背。

      谢檀排在队伍的最前方,眼看就要轮到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边还在回响着方才那些受刑之人的惨叫声,他咬咬牙,而后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人浑身一僵,就要上前去受刑。

      肩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

      他以为又是追杀他的那帮人找来了,打了个寒战,绝望回过头。

      一张干净清丽的面孔映入眼帘,是个年轻的姑娘。

      谢檀愣住了,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她,但不知为何,此时却陡然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祝余按住谢檀的肩头,看着他满是泥污的脸,身上还有在狱中受刑落下的伤痕,她沉着声音,对身后跟着的狱卒道:“劳烦官爷通报一声,这人我便带走了。”

      狱卒应了一声,祝余轻轻拍了拍谢檀肩头的灰尘,开口道:“谢檀,跟我走吧。”而后便收回手,转身朝外走去,一旁的狱卒围过去,将谢檀押着带走。

      谢檀出狱后便被祝余安置在将军府附近的一处民宅,他自出来后便有些战战兢兢,将军府的府医来看过,说是在狱中受了惊吓,有些神志不清。

      这段时日一直有朝廷的人在城中闹事,祝余陪着蒙烟一道去处理,一时间也没空陪谢檀兜圈子,将军府的护卫将宅子围得水泄不通,谢檀被关在里边调养身体。

      过了几日,等祝余腾出手来,府医说谢檀已无大碍,就是人还有些傻傻的,祝余回府当晚便提了些酒菜,去看谢檀。因着有些前世之事不便让萧持钧知道,她特意避开了萧持钧在府里的时候。

      护卫将门打开,祝余径直朝谢檀的卧房去,这几日随说拘着他,但并未苛待,卧房里各色用具一应俱全,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上门来,谢檀除了吃饭便是睡觉,见祝余推门进来,眼中精光一闪,又恢复了一副痴傻样。

      床榻和用饭的饭桌前隔了一张屏风,隐隐约约能看见里边厚重的床幔,祝余将手中的食盒和酒壶放在桌上,往桌前一坐。

      谢檀见她这跟回自己家一般的做派,佯装懵懂,迟缓地从屏风后探出身来,踌躇着往床榻边看了一眼。

      祝余并未抬眼瞧他,夹了一筷子芦笋,随口道:“谢檀,别装了。”

      前世在丰庆寺,寺庙里的僧人们都以为谢檀是个傻的,他躲避追杀的路上没少用这招。

      谢檀动作一顿,而后眸光闪了闪,依旧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祝余停下筷子,侧过头来看他,将拒霜剑拍在桌上,而后平淡地说:“这么久了,你见着谢青妤了吗?”

      她抬眼看着这个装疯卖傻的老头,喉头有些艰涩,但依旧毫不留情道:“女儿在外被人追杀,你却躲在永州狱中不敢露头,这滋味不好受吧?”

      听见这话,谢檀静静地停在原地,像一尊石像,等祝余就要起身朝他走来,他的表情忽然变了,原本佝偻的肩背瞬间变得挺直,眉眼之间一扫傻气,流露出些宁折不弯的文人气概,一双不再浑浊的眼,犹如利剑,刺向祝余:“妤儿在哪?”

      他一边问一边抬步向前,朝祝余走去,腿上还有些没好利索的伤,走起路来有些瘸拐,但自始自终他都不曾弯下腰。

      祝余看着他在桌前坐下,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没事。”而后看着谢檀有些僵硬的神色,道:“在柝州时,她正在被宵衣卫追杀,我出手帮了她一把。”

      听见祝余说自己救了谢青妤,谢檀道眼神又狐疑起来,此事由祝余亲口说出,不免有些自卖自夸的嫌疑。

      他看着祝余,问她:“素昧平生,何故相帮?”

      祝余像是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态度反而不似方才冷漠,带了些闲话家常的味道:“我有个师兄,仰慕谢姑娘已久,从前常与我说起谢姑娘的事,便是画像,我也是见过的。”

      原本只是想稍微打消些谢檀的疑虑,不曾想他听到此言,却忽然激动起来,“你说的那师兄,可是叫宋青来?”

      祝余一愣,点了点头,谢檀稳了稳心神,当下便问她宋青来的下落,祝余看着谢檀因为激动而有些涨红的面色,想到这一路都在追杀他的宵衣卫,话在心间绕了一圈,还是没能将宋青来在宵衣卫的事说出口,只道:“他如今就在帝京,帮人做些看家护院之事。”

      谢檀松了一口气,宋青来是谢檀老家同村的一位好友之子,好友病重,家中没有其他长辈能够照顾年幼的宋青来,临终前便将小宋青来交给了谢檀,此后谢檀待他便如亲子一般,当年春闱案发,尚在年少的宋青来为了保护他和两个女儿,独自一人拖住了追兵,此后便不知所踪。

      看家护院也好,这孩子身手不错,富贵人家的护院,也比搬搬扛扛的苦力活好上许多。

      谢檀听祝余说了这些话,心下稍安,这才愿意开口问祝余到底所为何事:“不知姑娘将在下从牢狱中带出,是作何打算?”

      祝余见他不再提防着自己,便坦诚道:“实不相瞒,在下从前也是宵衣卫中人。”谢檀闻言,脸色一变,祝余急忙安抚道:“但现下已从宵衣卫叛出,也是听闻宵衣卫一直在追杀一名十年前的贡院吏卒,这才想法子在他们追来之前将谢大哥你救出。”

      谢檀面色稍霁,但仍旧有些不放心,问道:“你有何证明?”

      祝余皱起眉,心道谢檀果然还是如前世一般机警,她抿了抿唇,而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道:“你是不是准备在明年年初启程去往丰庆寺?”

      见谢檀脸色大变,祝余便一鼓作气地说完:“那寺中主持早年与你有缘,你想向他求个容身之所,躲避宵衣卫的追杀,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手中的证据面呈给离王殿下。”

      话音落下,谢檀惊得直接从座上站起,惊恐地后退两步,祝余并未就此停止,跟着他站起身,朝他逼近,继续道:“我此行便是要告诉你。”

      谢檀紧紧盯着她,嘴唇吓得有些哆嗦:“什么?”

      祝余启唇,告诫道:“一定不要去丰庆寺。”

      谢檀睁大眼睛,咽了咽喉咙,反问她:“为何?”

      祝余静静的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丰庆寺的乱箭。

      因为你差点死在那儿。

      她眸光闪了闪,平静道:“不想死的话,就离丰庆寺远点。”

      话音落下,谢檀的面色一瞬间煞白,与此同时,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东西。

      祝余神色一凛,快步上前将谢檀护至身后,喝道:“谁在那儿?”

      里头没了动静,静悄悄的,祝余护着谢檀就要往门口去,谢檀忽然迟疑着轻声开口:“我……方才有人要杀我。”

      祝余扭头来听他说话,屏风后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衣料蹭在床幔上的声响,祝余没有犹豫,当即将腰间短刀掷出,直冲着屏风后的人。

      古朴精致的屏风被短刀刺穿,刀刃裹挟着疾风,钉在了床架上。

      祝余快步行至桌前,抽出拒霜剑,疑心是宵衣卫的人追到了这儿,叫谢檀赶紧出去寻护卫,她提着剑朝屏风后的人逼近。

      屋里烛光昏暗,屏风后出现一道黑色身影,祝余持剑站在屏风前,斜长的身影被火光拖拉在地上,祝余凝神盯住这人。

      片刻后,有人从屏风后现身,黑衣加身,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正握着祝余方才掷出的那柄短刀。

      夜里起了风,谢檀推门出去,夜风席卷而入,将室内的烛火熄灭。

      又是黑衣人。祝余没在犹豫,当即持剑朝这人刺去,谁知这人却不闪不避,肩上生生受了她一剑,闷哼一声。

      祝余闻声,动作一顿,却被他找准时机,拨开拒霜剑,反过身来,将她按在床架上。

      轰隆——

      门外传来一道炸响的雷声,旋即便有更加猛烈的夜风刮进来,夹杂着稀稀拉拉的落叶扑在门上。

      要下雨了。

      屏风后的床架前,祝余被这人牢牢按住,她眉头紧蹙,盯着黑衣人的那双眼睛,心下直跳,“你是谁?”

      黑衣人的胸腔起伏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带着些狠意,还有些说不清的痛色。他一手按着祝余的身子,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抓住祝余的手,覆上自己脸上蒙着的面巾,祝余被他引导着,指尖轻动,面巾掉落,下一刻,黑衣人蒙住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祝余的瞳孔急剧地紧缩。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透过床边的窗子,白光打在眼前人的脸上,照出熟悉的五官。窗外风声大作,刮过窗棂,动静大得像是要天翻地覆,而后便有雨点落下,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落在树上,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倾泻而至。

      萧持钧的下颌绷紧到极致,忍了又忍,最后才从心肺间掏出短促的两个字。

      他说:“祝余。”

      咬字用力,嗓音喑哑,一双眼里涌出血丝,肩头的伤口还在汨汨地流血。

      祝余闻言,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没想过萧持钧会在这儿。

      拼命冷静下来,回想自己方才与谢檀都说了什么,想着要怎么解释丰庆寺之事才不会让萧持钧起疑。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手却下意识地去捂萧持钧还在流血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好难过。

      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来,怎么也捂不住,她仰面去看萧持钧,想说我们先去处理伤口,却忽然眼尾一热。

      萧持钧的指腹贴在那里,将她的眼泪轻轻擦去,而后嘶哑着声音问她:“为何不能去丰庆寺?”

      你怎会知道,谢檀有可能会死在那儿。

      会死在丰庆寺的究竟是他,还是你。

      祝余彻底愣住了,萧持钧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倾身下来,看着她的神色,低头抵住她的额头,闭了闭眼,此前所有的蛛丝马迹在他脑海中闪过,串成一条绵延的丝线,线的一端在如今萧持钧的手中,另一端越过两载光阴,最终落在嘉平二十四年的青州城,她仗剑而立,说出的那句好久不见。

      所有曾经有所疑虑但却未曾追问过的种种,那些她病中的呓语,偶尔异样的神色,最终汇成她方才斩钉截铁的一句:一定不要去丰庆寺。

      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他执着地重复道:“为什么……”简短的三个字被他咬在齿间,他捧着祝余的脸,手心还在微微地发着抖,一错不错地看着祝余的眼睛,再次开口:“为何如此笃定谢檀会死在那儿。”

      话到此处,已经不带着质问,全然都是笃定。

      祝余看着他,泪水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流下,她的喉间堵塞着,平日里信口胡诌的本事像是忘了个精光,听着萧持钧几乎是祈求的语气,她心里的巨石骤然落下。

      就好似灵魂深处的一声巨响,再剧烈的雷声都比之不及。

      她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萧持钧捧在自己脸侧的手,他往日里温热的手心此刻冷得像窗外的秋雨,祝余握着手,将脸往他手心里贴了贴。

      一颗泪珠划过她的鼻尖,滴落下来,她睁着朦胧的泪眼,问出了同样的问题:“那你呢?”

      你为何如此在意丰庆寺。

      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

      祝余轻眨了下眼,想到丰庆寺,他陌生的神色,唇齿相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与凶意,后山上他蹲下身来背自己,黄昏与夜色交织,宽阔的肩背好似曾经;白虎山锋利的狼爪下,他冷漠的眼神,像极了上一世最后手刃萧应淮之时,最后是方才谢檀那句,犹如惊雷一般的低语。

      萧持钧要杀了他。

      那场可怕的截杀,重活一世依旧前路不明的命运,她一直以为这是个不能对任何人说出的秘密。

      可如今,萧持钧站在她面前,让她知道,被命运眷顾的不只有她一人。

      祝余松开手,覆上他肩头的剑伤,轻轻按了按,萧持钧尚未有所反应,她却像是痛极了,面色白了又白,像他一样,倔强地带着哭腔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

      萧持钧直视着她的泪眼,没有再迟疑,也没有再逼问,而是抬手将她覆在伤口处的手握进手心,将人环抱住,贴着她的发顶,祝余的眼泪悉数落进他怀里,感受到她的颤抖,他的手在她后背轻拍,放轻了声音,但却无比清晰地回答她:“我是。”

      话音落下,祝余便抖着肩头,在他怀里哭出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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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正在努力更新,计划本月完结,有事会请假 段评已开欢迎来玩,路过求点点收藏,爱大家! 专栏有几本预收,完结后下本开《共烛光》 *人鬼情未了,与本文同朝代背景 做人做鬼都精彩女 x 要死要活阴湿鳏夫男 “神佛在上,愿以此身为祭,换与亡妻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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