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落雨不青

21、二十一

　　阮喻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中的场景和现实中一模一样，以至于让她分不清真假。

　　“很快下高速了，回程可能有点堵车，你要不要睡一觉？”阮喻忽然听见于邵安真实的声音。

　　与梦中那个声音有些微的不同，于邵安的声音更冷静，而且离她很近，在封闭的车子里，好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阮喻的梦醒了，她微微偏过头去，看着于邵安的侧脸，一时鬼迷心窍，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问你个问题。”

　　于邵安挑了下眉：“问。”

　　“狮子身体不舒服，医生说拔个火罐就好了，这是为什么？”

　　阮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只是很想知道于邵安能不能像梦里的人一样，给出相同的答案。

　　可她没想过以后的事。

　　如果于邵安回答出来了，然后呢？她该怎么办？她是不是就应该跟于邵安说，我好像有一点想起你了？

　　阮喻心中煎熬，等待着于邵安的答案，于邵安却好长时间没有开口。

　　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似乎在纠结一些事情。阮喻知道他不是个习惯犹豫的人，也能看出来此刻他的内心正在左右摇摆。

　　过了很久，于邵安才回答：“我不知道。”

　　“这又是你从哪里看来的冷笑话吗？”他又恢复了阮喻熟悉的于邵安的口吻，“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的。”

　　“那你知道答案吗？”阮喻问。

　　“我不知道。”于邵安说。

　　阮喻不确定他有没有说谎，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哦，好吧。”

　　“我来告诉你吧，”她笑了笑，“因为它狮（湿）气重啊。”

　　这大概是阮喻讲过的最不好笑的冷笑话了。她说完之后，一种微妙的感觉升起，如同快速分裂的病毒般阻塞住了全身血液的流通，她感到难受极了。

　　想必，于邵安跟她的感受一样。

　　因为当他听完这个冷笑话，没有像往常一样情商很低地说“哦”，或者干脆不回应。他居然难得地捧了阮喻的场，轻轻地笑了笑：“嗯，挺好笑的。”

　　阮喻莫名觉得他的笑容很悲伤。

　　“你……”阮喻刚想说什么，这时手机却响了。

　　她接起来，是杨辰打来的。

　　“阮喻，我刚接到通知，明天我也要去参加高层会议，孙凯祥确实要在那里做汇报，据说到时候老总也会来听，也难怪孙凯祥会这么重视了，他一定想在总裁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他重视的话，他可以自己做汇报材料啊，为什么要使唤我帮他做完，又改成他自己的名字啊？”

　　“唉，他是领导嘛，”杨辰叹气，“哪个当领导的不这样？你那个大老板前夫，不还是整天吩咐助理给他干活？”

　　阮喻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机音量忘了调小，杨辰嗓门又大，整个车里都听得清楚。

　　“好了好了，如果你觉得孙凯祥这样是合理的，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辰又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地说了些什么，可阮喻没耐心听了，草草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你那个同事，好像对我有意见？”于邵安这时开口问。

　　阮喻回想起杨辰吐槽于邵安的话，也觉得不妥，好像她经常背着于邵安和别人说他坏话似的，急忙把责任都推给杨辰：“别在意，杨辰只是讨厌资本家，没有骂你的意思。”

　　“我知道他没有骂我，”于邵安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我给下属很高的薪水，还有额外休假，不用24小时standby。工作不是娱乐，不能算开心，但不应该受委屈。”

　　阮喻愣了愣，这时于邵安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语速仍然不紧不慢：“你觉得委屈，生气，本质原因是你的上司作风太低级，你那个叫做杨辰的同事，口口声声说照顾你，当你蒙受不公，他却不为所动，可见他这个人虚假，不真诚，没资格喜欢你。”

　　于邵安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想替你做决定，但还是建议你，最好换一份工作。”

　　这算哪门子的建议？

　　“你以为我不想？”阮喻无奈道，“像我这种有着好几年空白期的大龄单身女性，除了做保洁或者月嫂，去哪个行业都是大雷。”

　　“你才二十七，哪里大了？”于邵安并不认可，“没投简历，别那么早下论断。世黎集团分部这段时间在招人，你可以试试。”

　　阮喻心中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投你家的公司？想给我走后门啊？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

　　于邵安见她一脸左右为难，就差扮演唐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我有那么无聊么？而且我很忙，没时间关心人事部的招聘流程。”

　　他说得秉公无私，丝毫没有要给她开绿灯的意思，阮喻在放下心来的同时，又莫名想要跟他对着干：“你是很忙，忙到住在房车里，也要跟踪我。”

　　于邵安发现自己说不过她。

　　话题但凡绕到这件事上，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否认太无力，解释太苍白，他只能保持沉默。

　　“嗯？你怎么不说话了？”阮喻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只觉快意，笑着继续追问，“是不是说不过我？谁让你要跟踪我的，这下子理亏了吧？”

　　她双眼湿润，嘴唇嫣红，微笑时唇角勾起来，像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小猫。

　　于邵安起初只是看后视镜，目光落在她脸上，发现自己移不开眼睛。

　　他想阮喻说得没错，他是理亏。

　　他喜欢阮喻，却还要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导致错过了时机。他和杨辰没什么不同，口口声声说阮喻幸福就好，却最终沦为了只会说风凉话的虚伪的看客。

　　从这个角度上，是他亏欠阮喻。

　　他怀着极大的罪恶感，每时每刻都在反省。其实他根本没有资格再出现在阮喻眼前，早该就此消失，却还要厚脸皮地赖在她身边。

　　……

　　下了高速，阮喻发现于邵安话变得有些少。

　　不过于邵安本来话也没有很多，阮喻只当他是累了，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就这样开到家门口，下车前，于邵安问她：“你有没有兴趣换个房子？”

　　阮喻是有换房子的打算，但还是先掂量了下自己的存款。

　　“可以啊，就是别太贵了。”

　　“不算很贵，”于邵安说，“世黎集团有专门的员工宿舍，单人间，五百块一个月，环境比你现在住的地方好。”

　　“可我又不是你们集团的员工。”阮喻摇头说，“总是蹭你的，好像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这回于邵安没有勉强，阮喻下了车后，他直接开车离开了。

　　回到家后，阮喻洗漱完之后，打开电脑，登上世黎集团的官方网站。

　　于邵安说得没错，最近世黎集团的Z城分部果然放出了少量社招岗位。阮喻惊讶地发现，策划岗和市场商务岗居然是分开的，不用同时兼顾。

　　薪资也很诱人，税前20k，有五险一金，还有年终奖。这么好的福利，招聘条件却只有一行字：限一年经验以上者投递。

　　要求怎么这么低？

　　阮喻心中疑惑，截了个图发给于邵安：【你们公司的招聘条件也太简单了吧？好像诈骗。】

　　没过多久，于邵安回复：【策划岗位招聘只看作品集，没有年龄，婚育状况等其他额外要求。】

　　阮喻：【真的吗？我怎么不信。】

　　于邵安：【依照公司制度，人事部门在招聘时不能设置歧视性条件，一旦被发现，将会受到处分。】

　　他讲得有理有据，让阮喻对世黎集团的认识更深了一层。不愧是大集团，就是正规，企业文化似乎也挺包容的。

　　去世黎工作，哪怕是分部，也一定比待在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破公司好。

　　阮喻顺利在电脑桌面上找到了简历，应该是失忆之前她存在这里的。她点开来简单看了看，发现虽然空白期很长，她做过的项目居然还不少。

　　她又把之前杨辰发给她的作品集下载下来，连同简历一起打包投递给了世黎集团招聘官网。

　　投完之后，她终于闲下来，躺回床上玩手机。

　　她玩了很久的手机，直到快十点多了，马上要睡觉了，她才意犹未尽地安慰自己：再刷几分钟微博，了解一下时事。

　　然而她刚点开微博，就有电话打进来。

　　阮喻看见屏幕上的数字，产生些许的迷茫。

　　她没给这个号码添加任何备注，但就是能认出来这是于邵安的号码。

　　这么晚了，他干嘛打电话过来？

　　阮喻生怕他又会说一些让人猝不及防的话，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接起了。

　　没等那边的人开口，她主动用自然的语气说：“于邵安，什么事？”

　　“我要回S城一趟，”于邵安说，“总部有点事需要我回去处理。”

　　阮喻一怔，感觉有只手忽然扯住了她的心脏往下拽，但还是故作高兴地说：“太好了，终于没有人来烦我了。”

　　“只去一周而已。”于邵安无奈地说，“我下周就回来了。”

　　“谁希望你回来了，”阮喻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住在S城吗？这儿又不是你的家，你干脆别回来了。”

　　阮喻发现自己的情绪又变得不稳定了，她真是讨厌死了这种感觉，也讨厌因为于邵安一句话就难过得要死的自己。

　　她现在态度这么差，于邵安说不定会被她气走。阮喻自暴自弃地想。

　　气走他更好。反正早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还少一个人烦她。

　　阮喻真是这样想的，却还是感受到一股难言的苦痛。

　　她大概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对话，本想直接挂掉电话，于邵安却在这时候开口了。

　　“要回来的。”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