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刃香》橘子师姐

1、第一章 惊鸿刃

　　承明七年的春雨裹着烽烟，浇透了潼关城头的狼旗。虞媛反手抹去睫上血珠，玄铁重剑在青砖上拖出刺耳鸣响。她望着瓮城下堆积的尸骸，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古怪文官——那人披着月白大氅立于尸山前，竟俯身拾起她崩断的甲片，珍重地收入怀中。

　　"将军！东南角楼！"

　　亲卫的嘶吼混着机弩铮鸣炸响耳际。虞媛旋身劈开流矢时，瞥见角楼飞檐下晃过一抹素白。那人广袖当风，执笔的手腕悬着串血珀佛珠，正是三日前在驿站与她夺马的病弱书生。

　　"裴仁瑾！"她足尖点过垛口，重剑横扫他身前突厥探子，"不要命了？"

　　青玉笔杆应声而断，裴仁瑾苍白的指节攥住她剑穗。染血的宣纸自袖中滑落，虞媛瞳孔骤缩——纸上绘着完整的瓮城暗道，正是她昨夜刚更改的布防图。

　　"将军的东南粮仓，"他咳着将图纸塞进她护腕，指尖擦过她腕间红绳，"有鼠辈打洞。"

　　虞媛忽觉掌心发烫。这书生指腹薄茧的位置，竟与她剑柄握痕完全契合。她欲抽手，却被裴仁瑾就势扣住命门。他腕间佛珠硌得她生疼，混着药香的吐息扫过耳际："三更时分，鼠道通幽。"

　　话音未落，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自东南传来。虞媛拎起他后领疾退，硝烟中望见裴仁瑾唇角溢血，竟还在笑："这火药分量...咳咳...够炸平半个幽州..."

　　"你怎知..."她剑锋抵上他咽喉，忽觉掌心黏腻。垂目望去，裴仁瑾的官服下摆正渗出血色，腰间蹀躞带嵌着半枚螭纹玉珏——与她剑柄悬着的残玉严丝合缝。

　　记忆如惊雷劈开雨幕。五年前的上元夜，虞媛从火场救出个蒙面少年。那人临别塞给她半枚玉佩，哑着嗓子说："来日必以江山为聘。"

　　"是你？"她扯开他衣襟，少年心口的烫疤赫然在目。那疤痕形如虞家军虎符，此刻却比不过裴仁瑾眸中星火灼人。

　　"将军终于认得了。"裴仁瑾忽然握住她执剑的手，引着剑尖挑开自己发冠。白发如雪瀑倾泻的刹那，虞媛看见他耳后淡青胎记——与她剑柄刻痕分毫不差。

　　爆炸声愈近，裴仁瑾突然将她扑倒在地。箭雨擦着他脊背掠过，虞媛嗅到血腥气里混着药香，竟是她独门金疮药的味道。他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湿透的中衣透出腰腹间狰狞旧伤，最深处嵌着枚玉扣，刻着虞家军的暗号。

　　"十二年前虞老将军遇刺，"他在她耳边喘息，喉间血珠滴落锁骨，"有个药童剜心取血做药引..."

　　虞媛的剑哐啷坠地。她想起父亲弥留时那句"以血换命"，想起这些年每月收到的匿名药囊，想起裴仁瑾出现在北疆那日，恰是她体内剧毒停止发作之时。

　　暴雨冲刷着裴仁瑾苍白的脸，他忽然低笑："当年你抓周握住我的长命锁..."自怀中取出半片银锁，锁面"山河永慕"的刻痕与她襁褓中遗失的银锁严丝合缝，"说要替我守这江山..."

　　惊雷劈开阴云，虞媛在电光中看清他破碎的笑意。裴仁瑾的官服早已被血浸透，却仍用染血的手指描摹她眉间朱砂："别皱眉...不好看..."

　　"小心！"虞媛突然旋身将他护在怀中。箭簇入肉的闷响里，她听见裴仁瑾喉间溢出的痛吟。他后背绽开的血花，竟与她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重叠。

　　"当年火场..."裴仁瑾染血的手抚上她脸颊，"我本该护你..."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吞没尾音。虞媛在坠落的砖石中抱紧他，摸到他怀中滚烫的密旨。明黄绢帛被血浸透，朱砂御笔刺目："若虞媛有异，立诛之。"

　　"傻子..."她割开手腕将血喂入他唇间，"谁准你替我挡箭..."

　　裴仁瑾苍白的唇染上艳色，忽然含住她染血的指尖："别哭..."他拭去她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我的命...早系在姑娘剑穗上..."

　　虞媛这才发现，他腕间佛珠每颗都刻着细小纹路——拼合起来正是她重剑的铭文。最深处那颗血珀里，封着朵干枯的虞美人，恰是她及笄那年簪过的。

　　"将军！暗道要塌了！"

　　亲卫的呼喊自远处传来。虞媛正要起身，却被裴仁瑾攥住腕子。他染血的指尖在她掌心画圈，竟是虞家军最高级别的求援暗号。

　　"东南三十里..."裴仁瑾的呼吸渐渐微弱，"有你要的..."

　　话音未落，整座角楼轰然倾塌。虞媛在最后时刻将人护在身下，碎石砸落时，裴仁瑾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她翻转。她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看见他白发混着血水在雨中飞舞。

　　"情蛊...要成了..."裴仁瑾笑着咳出血块，心口浮现赤色纹路，"真好...这次...护住你了..."

　　虞媛撕开他破碎的官服，守宫砂旁同样浮现纹路——两处伤痕拼合，竟是完整的北疆舆图。她突然想起幼时嬷嬷说的传说：以心饲蛊者，伤在爱人身，痛在自身魂。

　　暴雨如注，虞媛抱起昏迷的裴仁瑾。他轻得可怕，脖颈后新添的针孔泛着青黑——正是每月给她送药时的取血痕迹。她终于明白，这些年饮下的不是药，是这人的心头血。

　　"撑住..."她将佩剑塞进他掌心，"你的江山，我要你亲眼看着守。"

　　裴仁瑾在昏迷中攥紧剑穗，唇角无意识呢喃："阿媛...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