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季冬舟

72、第 72 章

　　第五十四页。

　　[我们成功将孩子送了出来，中间有些波折，但好在结果如我们预想的一样。分别总是难舍的，阿霜哭了很久，我能理解她的感情，走之前他还在门边一直望着我们，但为了他的安全我们别无他法。]

　　第六十二页。

　　[这阵子庄园有些乱，他们又在树下埋了不少孩子，我试着记录他们的恶行，但想要找到一个完美的视角太难了，一个科员路过我的身后询问我在做什么，我想他可能起疑了。]

　　第六十三页。

　　[我们借外出的时机见了一眼阿戈，他好像长高了一点，性格比之前沉稳了些，我担心他一个人生活不方便，但他做的很好，无论是哪个方面，他一直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这次分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聚，所以夜晚我们也不舍得入睡。]

　　第七十页。

　　[针剂已经研发出来了，初步的实验结果还不错，阿霜还想再进一步完善，但担心中途出现变故，所以我们提前将这管药剂送了出去。]

　　第七十八页，也是最后一页。

　　[我和林洋都有很不好的预感，所以决心将这本笔录埋在后花园里，这是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们不知道这本笔录是否会被发现，但先生或者是女士，如果您找到了这本笔录，请提交给法院，一定记住，庄园从头至尾就是一场为了谋取利益的谎言，他们拐卖残害那些孩子，只为了毫无人性的实验，而又以花言巧语蒙骗了大众。]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您见到了一个叫做符戈的孩子，请替我们告诉他：爸爸妈妈一直爱着你，无论身在何方。]

　　一张三人合照从其中滑落，掉落在符戈手心，站在一男一女中间的孩子笑容灿烂，或许那是他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

　　符戈将笔记本合上，走到无人处点燃了一根香烟。

　　树荫底下落下几片错综的树影，在燥热的天气中此地还带有一丝凉意。符戈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在他面前像是来自遥远的思绪，蜿蜒模糊，一缕光线透过了白色的烟雾反照在符戈的脸颊，男人的神情仍看不分明。

　　一根烟悄然燃尽，符戈又点燃了另一支，这片空地好似被烟雾填充，被时间隔开来。

　　符戈想起了记忆中温婉的母亲，和蔼的父亲，每次久别后的重逢，他们都会在月下静眺远空，他害怕月亮会溜走，第二天到来的时候，也会带走他的父母。

　　但那时他也知道，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只会默默站在门边，等待他们再一次出现，笑着给予他拥抱。

　　又一次离别后，符戈在他们身后追了很久，他想问他们能不能再多留一天，他做了一个礼物给他们，最关键的部件明天就能收到了。

　　可符戈还是没有说，他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不想打乱父母的计划。

　　没关系的，下一次，再送给他们也好，他会好好保存着的。

　　那时的符戈是这么想的。

　　但那个礼物真正送出去的地方，是在符戈建的墓碑旁。

　　新闻上说家属可以带走他们的骨灰，但符戈没有去，他盯着电视屏幕上划过的一行行文字，仍旧记着父母的嘱咐，不要对外告知他是他们的孩子。

　　小小的孩童已经长得很高了，可是再站在门外时，却不知道望去哪个方向。

　　符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点了多少烟，看到空了一半的烟盒后意识到荒草不喜欢烟味，才收起了手。

　　他知道的，他们一直深爱着自己。

　　符戈将合照留了下来，笔记留作证据提交给了廖承言，看着笔记大致内容后廖承言沉声道：“你父母是很伟大的人。”

　　符戈朝远处看去，嗯了一声。

　　廖承言最近事务繁忙，聊几句后便先行一步离开了，符戈原先也准备离开，却看到一个意外的人，张亮伟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场。

　　符戈还没出声张亮伟便快步走来。

　　他面色有些颓丧，比见着符戈后他主动道：“我来当证人，还有自首。”

　　张亮伟原先就是瘦身材，几天过去他脸上又多了两道黑眼圈，整个人看着萎靡不振。

　　“你是对的，庄园找出了我孩子的尸体。”

　　“他当初得的是脑癌，但尸体骨架上，他少了一条胳膊。”

　　张亮伟说话的时候低垂着头，三十几岁的人神态却像是衰老的白发老人。

　　符戈并不是擅长宽慰他人的性格，隔了一会道：“那些人已经付出了代价。”

　　“但我还没有，我应该得到惩罚。”

　　张亮伟在监狱里工作了很久，但其实没留下几个能说真话的朋友，反倒现在的符戈成了他能倾诉的人。

　　他对着符戈说，又更像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们干的不是人事，可我还是为了钱去做了，所以这是我应得的报应，这是我的报应。”

　　他很爱他的孩子，可是他忘记了，别人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张亮伟依旧自言自语着离开了，一直不肯相信的事实摆在面前时，他才终于幡然醒悟。

　　符戈看着对方消瘦的背影，沉默不语。

　　符戈坐上车本要回到医院，又收到了其他人的消息，冯昂他们虽然做的算是义举，不过出现了伤员还是得象征性做出惩罚。符戈因为挂的是卧底名号倒是无事，但没法人人都当卧底，冯昂就主动把一切都揽到了头上。

　　而冯昂不在的日子里派里的杂事无人处理，符戈算是半个领头，自然由他来负责。

　　这也意味着他无法一直照看荒草，符戈正要请人来帮忙，柯茂就自己打来了电话。庄园的事情闹得很大，柯茂也是第一时间就了解了情况，得知荒草受伤后他作为好哥们自然要去关心，便替符戈先去照管荒草。

　　他们这几天都忙着庄园的事，有关车队和货主的事都放着还没处理。

　　符戈也是回去后才发现还有一车货卡着没运，时间就在两天前。符戈调来所有名单，找出几个还有空的成员去运货，原本就人手紧缺的地方又是人手空空。

　　关于和货主交接的事务也只能由他一手处理，符戈没想浪费时间，将所有待办的事务清点出来后，能电话沟通的他就直接聊，不行的他还得开车过去。

　　一趟下来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符戈赶回到医院时，柯茂正在吃晚饭。

　　他提来一个水果篮递给柯茂，语气低闷说道：“辛苦你了。”

　　柯茂拍拍手说没关系，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符戈忧心问：“荒草要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他看电视剧里都是对昏迷的人说一堆话就会醒过来，可他说了一整个下午荒草都没有任何反应，连手指头也没有动过。

　　符戈目光停留在青年合上的双眼，说：“会醒过来的。”

　　接着他朝向饭还没吃完的柯茂道：“吃完饭就先回去休息吧。”

　　柯茂原本摇头说不行，但又被符戈劝了几句，只好说自己明天再过来。

　　柯茂走后病房内又安静了下来，天色也渐渐昏沉，荒草睡觉不喜欢拉窗帘，符戈就去把窗帘都拉开来。

　　夕阳时分暮色与黄沙交织，如若一副传世画卷。

　　金黄色的暖光铺满了整个房间，在素白色的病床上躺着的青年好像陷入恬静的睡眠一般，落日都化作了温暖的被单。

　　荒草若是醒来或许会很喜欢这幅景色，符戈心想着回到荒草床边，替他擦拭了身体后一如既往坐下来，轻抚对方的手腕感知脉搏。

　　青年的头发似乎又长了些，遮在两边显得脸颊又瘦了些。

　　他无声无息时符戈就轻柔地触碰他的脸颊，不知对着谁说：“你会醒过来的。”

　　夜晚如期而至，而一个影子仍旧伴在床的一边。

　　柯茂早上过来后，符戈又接着去忙未尽的工作了。

　　等到下午再回来时，病房外的走廊突然多了几个人，吕文池金子骞他们都过来了，还有原先负责荒草的医师。

　　他们的讨论已经将近结束，见着符戈过来后吕文池便解释说：“我们商议之后一致认为先进行一次微创手术，再通过药物干预。”

　　吕文池这两天和金子骞他们商讨了很久，才定下一个方案。

　　符戈一向信任吕文池的能力，也同意了他们的方案，最终他们定于明天开展手术。

　　第二天，符戈坐在手术室门外，等待着结果。同样在外的还有柯茂和江禄，江禄没有进去手术室，在一边和柯茂分析手术操作。

　　走廊没有人经过，一切显得如此静谧，连每个动作声音都显得清晰，江禄对着柯茂讲了一通后，柯茂就在一边祈祷万事顺利。

　　医院内不能抽烟，符戈只能将香烟捏在手中，不知不觉那已经皱成一团。

　　等待是一个煎熬的过程，尽管他们相信手术室内众人的技术，却还是忍不住想象最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