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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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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冬天,S市罕见地落了雪。
城郊的圣心孤儿院铁门锈得像是被血浸过,尖刺栅栏上挂着几缕脏污的棉絮,风一吹就簌簌抖落冰碴。李夫人裹紧貂皮大衣,高跟鞋陷进结冰的泥地里,丈夫搀扶她的手忽然一紧。
“就……是这里?”她望着墙根蜷缩的孩子们,指甲掐进掌心。
院长搓着手迎出来,呵出的白雾里裹着劣质烟味:“您要聪明伶俐的?那个穿灰毛衣的!”他指向庭院角落。
李随正在用冻裂的手指给麻雀接骨。
三只大孩子把他围在槐树下,领头的男孩抬脚碾碎他刚堆好的雪人:“小怪物,把你的馒头交出来。”积雪簌簌落在李随睫毛上,他睫毛都没颤,沾着泥浆的馒头从口袋滚到雪地:“拿去吧。”
“装什么好人!”男孩一脚踹在他肩头。
李随踉跄着撞上树干,怀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他忽然笑了,沾着雪的唇角弯成新月:“上周偷厨房鸡蛋的是你吧?院长说今晚要查所有人指甲缝。”
男孩脸色骤变,带着跟班骂骂咧咧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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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蹲下身时,李随正在雪地里找什么东西。青紫指节扒开积雪,露出一颗剔透的玻璃珠。
“喜欢这个?”她摘下羊皮手套,掌心躺着两颗瑞士巧克力。
李随没接。七岁的孩子仰起脸,瞳仁黑得像是能把光都吞进去:“您想买儿子?”他举起玻璃珠对着夕阳,虹彩在苍白的脸上游弋,“他们说我妈妈是妓女,爸爸是赌鬼。”
李济棠按住妻子颤抖的肩膀。他在商海沉浮二十年,竟被这孩子的眼神刺得心悸——那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野狼崽子舔着獠牙估量猎手的冷光。
“我们要给你一个家。”他说。
李随歪头打量他们昂贵的呢子大衣,忽然把玻璃珠塞进李夫人掌心:“成交。”
当晚办手续时,院长絮叨着孩子古怪:从不哭闹,被欺负了就笑着往对方枕头里塞图钉;识字比谁都早,却把捐赠的童话书一页页撕下来折纸船。
“叫他平安吧,好养活。”李夫人摸着孩子发顶。
“李随。”男人在领养文件上签字,“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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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奔驰驶进半山别墅时,李随正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管家要抱他下车,他闪身躲开,踩在积雪上的脚印一深一浅。
水晶吊灯的光刺得他眯起眼,满墙油画里的人物都在俯视他褴褛的衣角。李夫人端来热牛奶,他乖巧地喝光,转身就吐在盆栽里。
深夜,李济棠经过儿童房,听见窸窣响动。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男孩赤脚站在床上,正用领带绞杀一只绒毛熊。玩具眼珠爆出棉絮时,他忽然转头,与门外的男人四目相对。
“它吵到我睡觉了。”李随松开领带,微笑时露出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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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暴雨夜,李随被雷声惊醒。
他抱着枕头推开主卧房门,恰巧听见压抑的啜泣。李夫人攥着化验单蜷在丈夫怀里:“医生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墙角阴影里,玻璃珠滚过实木地板。
第二天早餐时,李随舀起一勺南瓜粥,突然抬头:“妈妈要生小宝宝了吗?”银匙当啷砸在骨瓷碟上,李夫人打翻咖啡杯,褐色污渍在雪白桌布上蔓成毒花。
“怎么会……”她嘴唇比纸巾还白。
李随舔掉指尖果酱,把自己那份煎蛋推过去:“我想要个弟弟。”他歪头笑得甜蜜,“等弟弟出生,我教他折纸船呀。”
窗外玉兰花被暴雨打落,混着泥浆黏在玻璃上,像一团团腐败的棉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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