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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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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可以。”
众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得了庞氏的允许,接下来就看窦扶的了。
人群围拢过来,窦扶递给赵玢一副手套。
她环视一圈,必须在场的人没几个,“你们都要留在这儿吗?”
众人信誓旦旦,“对。”剖尸啊,大场面,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自然要看着你剖尸。”班布腹诽,万一动手脚了呢?
窦扶勾起嘴角,“你们别后悔。”
上回在府衙剖尸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她出言提醒,“戴个面巾吧。”
苏司直劝道:“在大理寺这不算什么,窦姑娘尽管剖吧。”
窦扶闻言看过去,见是生面孔,衣着又与小吏不同,她低语道:“随你们吧。”
良言难劝该死鬼。
见窦扶拿起小刀,班布又想起那口锅,至此才彻底明白,旁人用来煮吃食的锅,窦扶用来煮剖过尸的...刀?
手起刀落,赵郁的尸身正一步步割开,班布喉头一紧,腹中似有异样,下一瞬翻涌而上,他捂着嘴,急忙跑了出去,随后传来阵阵呕吐声。
小吏们暗自窃喜,到底还是他们更胜一筹。
窦扶示意对面的赵玢,“像我这样,抓这里,朝两边剥离,明白吗?”
赵玢紧盯着手,点点头,“明白。”
嘶——啦——
停尸房顿时犹如被人撕开黄符,放出了魔鬼。
扑面而来的臭味与众人凑近的脸不期而遇。
有个小吏顿时面色发青,转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窦扶见赵玢脸色有些许苍白,便说:“无需逞强。”
赵玢甩了甩头,笃定:“我能克服。”
赵郁的胸腹打开,骨骼内脏一览无遗。
窦扶在腹中翻找,首先找到胃,随后拿起一旁的汤勺,将胃附近的积液盛到盆里。
开胃前,她停下来解释:“这是胃,吃过的食物会先到胃里,包括毒药。”
赵玢点头,“明白。”
正准备下刀,耳边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窦扶抬头,众人乱成一团,一个个面色惨白,蔡主簿更甚,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窦扶说:“让你们戴面巾的。”
她转头瞥了一眼高慎,仅仅是眉头轻蹙,面色并无异样,不愧为将军。
苏司直抹干净嘴角,扫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少女,是他太天真了。
蔡主簿已不见踪影,许是在哪个角落吐着呢吧。
放眼望去,似乎只有高慎能用。
他拿起笔,接替了蔡主簿的差事,示意窦扶继续。
她微微颔首,却注意到一旁的赵玢,明明很难受,却执拗地抿紧唇,强撑着,未曾远离半步。
窦扶睫翼轻颤,想起方才那声“窦扶姐姐”,问道:“你几岁了?”
突然的问话使赵玢怔愣,他回道:“十岁。”
十岁,弟弟如今该十一岁了吧。
窦扶全神贯注,果断割开胃,用手掏空胃内残渣,开始对着一盘不甚好看的食物进行打量。
她用镊子拨了拨。
此时班布步伐沉重,强撑着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从尸体腹中冒出的似酒囊一般的东西,从中打开,带出几根淡淡的红色丝线,丝线另一头连着一盘形状怪异的…肉糜?
窦扶正扒拉着,似乎下一瞬就要送入口中。
班布扭头就跑,在角落吐得天旋地转,他真恨啊,恨不得自毁双眼。
窦扶将盘里的东西一一铺开。
“都是些肉糜,还有青菜叶子。”
高慎与赵玢同时凑近,依稀辨得菜叶子模样。
“证明他死前吃了肉和青菜?”赵玢问,“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从青菜叶的腐烂程度看,他的死亡时间距离最后一次进食不足两个时辰。”窦扶补充道,“况且他还吃了酒。”
高慎确实从中闻到了微弱的酒味,“庞氏说,赵郁不喜饮酒,家中亦未曾买酒。”
赵玢眼眸一亮,“那么他这顿饭必定是在外头吃的了。”
“可有毒药?”高慎问道。
窦扶挑出些黢黑的泥状物,闻了闻:“不是毒药,是菩罗。”
她拿起锯子,“帮我摁住这里。”
赵玢依言摁住肋骨。
锯子锯开肋骨,赵郁的内脏完整裸露。
窦扶对各个部位查验,终于在气管处停下。
她割开气管,下一瞬看见肉糜,堵在一处。
窦扶说,“菩罗是一种镇静催眠的药物,寻常医馆便能买到,忌酒后服用,这点大夫们会提醒。”
“酒后服用了会如何?”赵玢问。
“肢体乏力,气机不畅,若酒后呕吐,食物便会堵在此处。”窦扶指了指气管,“进而使人窒息身亡。”
午膳时间,膳房却只有伙夫们在吃饭。
“今儿怎么回事?”
老汤嗦面正欢,“昨儿还吱哇鬼叫要吃面呢。”
“大抵是忙吧。”
一小吏走进来,老汤马上招呼,“孙吏来,面正热乎。”
孙吏顿时面色一变,转头又冲了出去。
老汤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窦扶将所有内脏缝合好,归位。
随后缝人皮,动作十分谨慎,尽量不留痕迹。
赵玢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
高慎吩咐苏留行,“去查医馆,务必谨慎。”
苏留行仅仅吐了一次,便一直留在停尸房,他应道:“是。”随后离开。
高慎对窦扶说,“此案未结,还望窦姑娘暂时留在寺中。”
窦扶手未停下,微微颔首:“乐意效劳。”
高慎看向赵玢,后者似猜到什么,先说:“殿下,我会为窦扶姐姐找处清净的厢房。”
高慎“嗯”了一句,便离了停尸房。
窦扶瞥了瞥一旁的赵玢,此刻面色如常,目光炯炯,她问:“你对验尸感兴趣?”
赵玢声音抬高:“死人作不了假。我从小便立志,一定要做全大启最厉害的仵作。”
窦扶似笑非笑,“你才十岁。”
赵玢愤愤不平,“马上十一了。”
“世人都说,这是下贱的勾当,你一个良籍,何必呢?”
“只要能让死人安息,活人安心,就不算下贱。”
窦扶顿了顿,随后一脸看戏,笑道:“看了这么久,该上手了,余下两针交给你。”
赵玢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接过针,他咽了咽口水,谨慎落针。
从停尸房出来,窦扶说:“若有蒙尘不用的锅,帮我找来。”
“没问题。”赵玢领着窦扶往西边走,“厢房在那边。”
“姐姐小心台阶。”
夜阑人静,晚风猎猎。
苏留行从东厅出来后不久,班布走了进去。
“这个窦扶生在琅县,据说是被人收养的。三年前那人离世,她才到了晋安,住在城外。
城外的屋子本是一个叫贾柳的富商的,窦扶到晋安前,曾替一个地下钱庄的东家验明死因,这才有钱将屋子买下。
到晋安两年后,遇上‘收尸人奸尸案’,又因女子身份,青楼死人都找她收尸,几乎所有烟花女子都认识她。
孙刺史会找她验尸,亦是鸨母从中引荐。”
高慎从案上抬起头:“何人收养的她?”
“那人叫窦前,也是个收尸的,却不曾听闻有验尸的本事。”
高慎又问:“几岁收养?”
“窦前在琅县离群索居,鲜少与人来往,加上附近百姓对他避之不及,无人知晓他膝下有没有儿女,所以收养年岁不明。”
高慎放下卷宗,目光沉沉。
“殿下,莫非,她与‘探花郎诅咒’有关系?”
话音刚落,屋顶传来异响。
“什么人!”
班布冲出东厅,一跃而起。
“紧张什么。”窦扶懒懒地坐起身,打开酒囊饮了一口。
班布盯紧那酒囊,一时竟忘了质问,“我讨厌这个酒囊。”
窦扶看看自己的酒囊,笑说,“我觉着挺好。”
她迅速抓过班布的手腕,直直朝廊下跌去。
班布驱使内力,才不至于太狼狈,两人稳稳落地。
“你是女人吗?力气好大!”班布大叫。
窦扶踏进东厅,“何必费尽心思查我。”
她直视高慎:“想知道什么?”
高慎眼神意味深长,往后一靠:“条件。”
窦扶瞥了瞥班布,意图不言而喻。
高慎思索片刻,说:“把门带上,不许任何人靠近。”
班布正色:“是。”他带上门,低头退了出去。
“你此时回京,是为了春闱吧。”
高慎不以为意,“这不是秘密,城中早已传开。”
窦扶注视着他:“你怎么看,也认为是诅咒吗?”
高慎有些无奈,“百姓对无法解释的事赋予灵异色彩罢了。”
窦扶从踏进大理寺便注意高慎,此刻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她笑道:“你瞧着比赖全兴有谱。”
“不因为本王的身份?”高慎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窦扶肯定,“不因为你的身份。”
“说吧,你的目的。”高慎神情凛凛,“进大理寺决非偶然。”
屋内寂然无声,窦扶思绪飘远,轻声道:“康禄二年,春闱恢复,殿试后,三鼎甲打马游街,探花叫许灵均。两个月后,许府满门突然惨死,连两岁孩童亦未能幸免,全府找不到一具全尸。”
“三年后,探花郎再一次惨死。坊间开始传,这是‘探花郎诅咒’,学子们开始害怕,他们认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中状元,过了春闱便直接做官,绝不参加殿试。”
“即便殿试不成,皇帝亦有自己的办法定三甲。果不其然,第三名的考生死在了第二日。”窦扶神色鄙疑,下一瞬笑出声,即便眼前人身份敏感,她亦不惧,“在明知会发生命案的前提下,仍然一意孤行,把人往死路上推,百姓心中能平?”
窦扶轻颤着,叹了口气,“大抵是真怕了,今年春闱,把你叫了回来。”
她说的这些,朝野皆知。
此案整整九年悬而未决,人心惶惶,甚至有传言,这是报应,是高家夺了陈家天下的报应。
对于窦扶的放肆,高慎非但不恼,反而打量少女,似是补充:“当年许府的管家,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许灵均的女儿逃出晋安,刚到琅县边境,便死于贼寇之手,女儿从此不知所踪。”
见高慎目光停留在自己眉间,窦扶抬手摸了摸,“到琅县后,师父帮我去了。”
言下之意,她便是许灵均的女儿,因出生时眉间带红痣,取名许观音。
“九年,连凶手的影子都见不着。你就这么笃定本王能抓到?”
窦扶坐下,恢复慵懒的模样,“以你的权,我的本领,如何不能?”
许观音失踪后,如何躲过追杀,如何被窦前收养,又如何成了收尸人窦扶。空前的验尸本领又是如何习得?这些高慎不得而知。
只是以她无人能出其右的本事,眼下是最合适的人选。
良久后,窦扶说,“你只能选我,而我只要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