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活动》唱妆楼

9、Chapter9

　　“嗯？你这么早啊……哦十点啦，对不起啊你上来坐会儿我马上……”电话里问了句什么，徐寒哼了两声，“……在28楼嗯等等……妈妈！”

　　走廊对面的房间应了一声：“诶！”

　　韩春凤给女儿们穿衣服，听见喊她急忙拎着小裙子过来先敲门：“怎么啦……寒寒？”

　　没听见徐寒应声：“妈妈进来了。”推门一看，一分钟不到，徐寒窝在被褥里又睡了过去，伸出来的手虚握着手机，屏幕还显示着通话，脸颊泛着粉色，头上一撮刘海七零八乱的。

　　*

　　苏戟原计划接上人就走，没料到会上楼一趟，人既然都来了，出于礼节不好空着手，便把他爸放车上准备给陆家送的两箱红酒提上来了。

　　“韩姨好，我是苏戟。”刚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韩春凤很欢迎他来，毕竟阳光健朗的男孩，懂事又乖巧，哪个当妈的不喜欢。

　　“哎呀这孩子，这么客气呢。”她和徐图之虽然刚认识苏戟不久，而徐寒的那件事又与苏戟有关，但他们心里厘得清一码归一码的账，对这个孩子本身没有芥蒂。

　　苏戟换了鞋，把红酒递给韩春凤，很诚实地解释了：“韩姨，我今天来的突然，就把我爸要送给朋友的酒提来了，下次过来我认真准备。”

　　韩春凤笑着接了，不必推让，下次给苏家还礼就是了：“寒寒爸爸早上开会去了，等他十二点回来我们带你们出去吃饭吧。”

　　“叔忙他的，姨您也是，我今天过来是要带徐寒出去玩，就不麻烦你们了。”

　　早晨韩春凤收拾书房看到了徐寒放桌上的礼物袋子，猜到了肯定是这孩子过生日，便随他们去，没强留着：“那好吧，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你自己上楼找他，当自己家哈，别拘谨。”

　　徐家小复式隔断做得好，基本没有空出来的房间，装修是设计师朋友指导过得，统一的复古格调里，每一个房间都独具特色。

　　徐寒那屋是二楼最大的，朝中心花园的大阳台就在他屋里，玻璃被做成全推拉，采光不是一般得好。以前是他偶尔来阳城住的房间，搬回家后被重新装修了一遍，徐图之带着他跑了好几趟建材市场，完全按照喜欢的风格添置了他的新巢。

　　苏戟敲门进去，入眼便被那架直立式钢琴吸引了，是架漆红色，以前他说过的他自己的钢琴。望着琴愣了下，第二眼去找徐寒，他窝在软乎乎看起来蛮舒服的被窝里，脸色却不怎么好，一看就是感冒生病了。

　　走过去坐床边，弹性太好迅速往坐下的地方塌陷，床垫是真的的软，徐寒也软，无意识蹭一蹭苏戟摸他额头的手，嘴半启跟着呼吸的频率一张一合。

　　徐寒有起床气，苏戟没舍得叫他，抬手抚了下他的睫毛，被挠得心中发颤。

　　韩春凤在楼下切好水果、冲好药的那十来分钟，苏戟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徐寒床边，认真看着他的睡颜。

　　直到走廊尽头姐妹俩的房间里，徐姗牵着徐迟左摇右晃冲出来喊：“哥哥起床啦！”徐寒才终于从睡梦中抽离一点，哼两声以示回应。

　　徐姗见房里有人，还是个帅气的大哥哥，腼腆地打招呼：“哥哥……好，你是哥哥的朋友吗？”跟在后面的徐迟在房门口急刹车，只探个脑袋进来。

　　苏戟笑起来，很温柔地向她俩招手：“你们好，我叫苏戟，是你们寒哥哥的哥哥。”

　　使了个坏，徐寒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支吾着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开闭了两三次才勉强撑起眼皮，出了个疑惑的声：“嗯？”

　　两姑娘在原地琢磨哥哥的哥哥应该喊什么呢，计谋成功的苏戟转回头去瞅他：“昨晚几点睡的？”

　　“唔，你睡的时候。”聪明人即使感冒也不迷糊，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苏戟不忙着解释这茬，只关心他的状况：“怎么回事啊这小鼻子堵得。”

　　“开空调，忘关了。”没说怪他，但为啥忘了关，苏戟估计心里明镜儿似的。

　　苏戟“嘶”一声，又倾身去摸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烫，没发烧。他就着这个距离把声音压低，关心是不是另一个问题：“真不是中暑？”

　　没前没后的，徐寒却听得明白，是问他上次晕倒说不是中暑是否有隐瞒，或者是心理上的负担再次加重导致的？

　　徐寒望着他的眼睛摇摇头，苏戟便没再问了，相信他这次只是单纯的空调对脑子吹抽风了。

　　放下心后，苏戟曲起手指弹了下他的脑门：“没想干什么，在陆远辰那儿高价买的呢，你好看，给我多挂挂，算是个福气。”他在回答昨晚的照片风云，囫囵一说徐寒也囫囵一听，没反驳说他骗人，也没再说别的，“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没人再说话，室内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哥哥既然醒了徐姗转身牵着徐迟下楼去。

　　这气氛中的诡异凝固在他俩中间，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其实一晚上过去，徐寒那点疑惑早消了，没想追究什么。

　　他抬起背角把自己脸盖住，带笑支支吾吾两句： “挂吧，每小时二十收费，今天呢我的肖像冠名费从十点开始算起哈，自己数着，待会请我吃奶糕。”

　　苏戟望着他戳出来的两截头发轻笑了声，冷硬地拒绝：“感着冒呢，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吃不上冰的。”

　　徐寒闭上眼笑，鼻音呼哧呼哧的：“王母娘娘的面子给吗？马上入秋了，吃不上可怎么办？”

　　“不给，好了再说。”苏戟总喜欢弹他额头，这次隔着被子，轻轻柔柔的不重，徐寒也不讨厌，“赶紧起来，喝你的药去。”

　　*

　　感冒冲剂本来就招困，坐车后座晃悠悠两下，属实又把徐寒带到了梦乡边缘。苏戟偏头去看他，只见他哈欠一个接一个，睫毛都让眼泪润湿了：“这么困吗，你哥生日诶，给个面子清醒一下？”

　　徐寒抬起厚重的眼皮，往那边挪了一些，靠人肩上，食指在唇边停留：“嘘，睡会儿，到了就清醒了。”说完便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苏戟肩膀又宽又厚，枕起来很舒服，本来这样他睡他的，苏戟打自己的游戏也不影响，但苏戟还是摁灭了手机屏幕，将手机扔到一边。肩膀放低了些，手臂绕到后面去揽过他的背脊，将他带到怀里来圈住，轻声跟司机商量：“叔，把音乐关了吧。”

　　司机关了音乐，把前座开着的车窗也摇了上来，车子缓缓向北边开去。

　　正常情况下二十分钟只够养神，兴许是感冒的缘故，又或者是被苏戟揽着很舒服，徐寒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浅浅的梦。

　　目的地在二环内的一处商场，徐寒下车后抻了抻懒腰，似乎精神了许多。

　　苏戟从后面抚了把他睡翘的头发，低头摆弄手机，一打开便看到了对面的举报信息，他关掉游戏界面，看了看微信里的消息：“那几个中午以后才能到，咱先去吃饭，想吃什么？”

　　“都行。”几乎每次问吃什么，吃饭愁都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所以苏戟每次都是走一遍过场，直接打开美食软件看起来。

　　周六是休息日，一般这个时间段街上人最多，苏戟找了家环境好点的高档餐厅，以前没吃过，好在清静。他们直接坐直梯上二十七楼，选了靠窗的位置，脚下是透明玻璃，能看到方圆人行和车水马龙。

　　入秋进度卡在节点上，早晚凉但不至于脱短袖，商场甚至还会在中午开中央空调。送风倒不像炎炎夏日一样源源不断，但在室内待久了还是会凉。苏戟脱下外套给徐寒，他乖乖接过来穿上。电梯里人多，徐寒捂着口鼻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音又变地糯糯得：“我阿秋……还不太饿……阿秋有点吃不下多少，你少点一些。”

　　苏戟停顿两秒，皱了下眉，头都没抬继续翻菜单：“行，知道了。”

　　这话听得徐寒心里一跳，端起服务生递来的热水杯，捧在手掌上，喝一口下去嗓子舒服多了，抬眼看苏戟。

　　苏戟点了两个套餐，听他报的数目一点都不少，而且价格都挺高。服务生拿着点菜机走后，关了双人间包厢门，徐寒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他：“我吃不完怎么办，那不就浪费了？”

　　苏戟放下菜单，他们俩面对面坐着，所以他望过来时徐寒还是被那点凶戾刺到了，他快速眨了好几下眼，回想刚才发生的，然后才问：“生气了？”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到看对方一眼，就能猜出对方大概心理活动的地步。

　　“你说呢，你让我怎么说你？”苏戟把自己的水杯拖过来，喝了一半才继续说，“我让你开空调，我让你感冒的？你感冒难受又不吃饭了，本来就吃不了多少，长这么高纯纯基因好。”

　　他们俩本身属于话少那一卦的，有时候为了省事句子会非常简洁，但徐寒发现了，苏戟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往会不间断地冒出一连串长句子。

　　徐寒咬着下唇一点肉，他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答，这人专门呛他，所以两人都陷入沉默，似乎比前几天刚重逢时气氛还要低沉。

　　菜品陆续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但由于是粤菜系，盘碟里的量都不大。徐寒埋头吃饭，两腮鼓得满当当，像小仓鼠进食，慢条斯理的。莫名其妙被股气堵住，没心思考虑这食物到底合不合口味，吃饭的时候忙着神游天外去了，什么小虾饺、上汤焗虾、紫米玫瑰粥吃进嘴里嚼两下就咽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饭，苏戟见徐寒吃了不少下去才终于开口，眼睛有意识盯着筷子不去看他，举止略微可疑：“吃饱了就行，待会儿要喝药以免伤胃。”

　　好像哪里不对。

　　徐寒抬眼去看。

　　看到苏戟伸手把徐寒吃不完的叉烧炒饭端到自己这边。

　　徐寒：“……”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了，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骗局，为了让他好好吃饭的新型诈骗形式！这人演他呢。

　　不过虽然感冒难受得没有胃口，吃了一些下肚后反而舒服了不少，肚子填饱了，头好像也不那么晕了。

　　徐寒轻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抬头望过去。苏戟自顾自收拾饭桌残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可不敢趁现在彻底把徐寒惹恼，不想冒这个险，一不小心这办法下次就不能用了。

　　徐寒眯起眸子在心里琢磨，真是个奥斯卡戏精。

　　苏戟知道徐寒劝不动，依照他的性子，偏生每次还能把对面说服，所以这种时候跟他来软的绝对不行，这套硬来的战术虽然风险高起码管用。况且徐寒服软还是吃硬是依情况而定的，用什么办法能对付他已经被苏戟悟出了门道。

　　徐寒又端起杯子喝水，韩春凤让他多喝温水感冒好得快，他便听话照做，没再理苏戟，坐那儿玩手机。

　　某个罪魁祸首终于干完了一个半份套餐，叫服务生来结账，服务生去打单的间隙，苏戟问他：“那个袋子我什么时候能看？”

　　那个被徐寒从家提出来就一直放在手边的袋子，其实是个普通的礼品装饰袋，除了粉色也没什么特别，封面上印刷的有“Happybirthday”字样，一看就是给苏戟准备的生日礼物。从顶上看到里面装着一个铁盒子，貌似还挺沉。

　　苏戟的好奇心不是刚刚才兴起的，早在军训那几天就已经萌芽生长了，耐不住才打算问一句。要不到也没关系，倒也不用这么急，毕竟迟早会到他手里。

　　徐寒听罢笑起来，对他眨眨眼：“不给，晚上再说。”

　　苏戟挑起眉，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想做最后一个送我生日礼物的人吧，信这些仪式感做什……”

　　“么”还没说完，徐寒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苏先生请打住，我只是现在并不怎么想理你。”

　　苏戟：“……”好吧，自作自受了呗。看不到纸袋里那个铁盒子装的内容，苏戟被吊了很多天的胃口又要被拖好几个小时。然而他不会得知，徐寒本来打算中午吃完饭就给他，但经过诈骗风云插曲，气还没消呢休想看到礼物的一毫一厘！

　　*

　　两人吃完饭下楼将近中午两点了，之后在商场里转转消消食，抓了一排娃娃愣是一个不给面子。苏戟想带徐寒玩密室，被恐鬼患者严辞拒绝了。他们又去逛书城，徐寒在前面静悄悄地看书，苏戟提着礼物袋子安静跟在后面，还不能看袋子里放着什么。

　　三层书屋有很多目类，完整地搭眼转一圈都花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两人挑了探案小说，点了喝的坐在休闲区等其他几个。

　　“我应该还要买点辅导书。”徐寒起身想去看学习资料，苏戟拉住他说：“我还有，去年我妈团购的，每科都是一个字没动，全部给你。”徐寒便又重新坐下。

　　拿起勺子漫无目地搅拌拿铁表面的海盐芝士，问他：“你是怎么做到一个字都没写的啊？”他努力控制表情，可眉间抑制不住地发力收紧，思绪也随之飘散开来。听到这些，他更加怀疑苏戟这一年可能除了当班长其他什么都没干了。

　　苏戟看着他的脸，鼻腔深吸了口气，用劲咬了下后牙，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脑子抽筋地回了句：“体育生没必要好好学习。”

　　为什么？他竟然会这么说！

　　徐寒狐疑地望过去，欲言又止，险些撑不住颤动的眼睫，收了视线，顿了很久才压制住早就想问的一箩筐问题。

　　苏戟随之也撇开眼去，埋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桌子底下两手用力交握捏攥着，仿佛对自己的手很感兴趣。

　　其实他说完就后悔了，今天没干一件好事，纯纯来气徐寒的，他本意不是这样……

　　没人叹气，他们都不喜欢这种表达情绪的方式，认为吐出的浊气会影响到另一个人的心情，即使两个人心情都很差，他们也不会这样做，这次极致地失落带来的是彼此安静地沉思。

　　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了苏戟才抬头，发现徐寒不知何时放下勺子，捧书挡着脸，像是在聚精会神地看书。

　　苏戟攥着手想了很久，终于打算解释点什么，伸手去压书本，书本也正好被他压下来了，露出来徐寒的脸。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之间手机响了，是陆远辰。

　　接起来就听到苏戟“啧”一声，陆远辰可想不到他们这边正发生着什么，如果陆远辰面前有镜子，会发现自己头顶亮得发光：“老苏我到啦，薇姐也刚到，你在哪儿呢？”

　　“十五分钟，等着。”苏戟说完就按了挂断，手指旋转手机翻个面扔桌上，另只手撩了把头发又揉了揉眉心，左手一直压着书没抬起来。

　　刚刚突然的动作使他看到了徐寒不及收的神态——本来就浅的眸色在凝视虚空，反正不是什么看书时的聚精会神，他拿书没怎么用劲，所以很轻易就被拽了下来，苏戟看到了他的慌神，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

　　又是这种迷茫，在之前那个夏季就见过，一看到这副表情苏戟也会跟着失落魂魄，心里压了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

　　苏戟的手从书本上移开，去抓徐寒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了好久，他尽力把情绪稳下来，不能两个人都慌乱：“走吧，去那边吃饭，等晚些了我们再聊聊。”

　　他拿走借阅的两本书，起身收回筐子里，回去一手牵起徐寒的手腕，一手拿着礼物袋子，徐寒跟着他往外走，始终一句话没说。

　　其实重逢以来，他一度觉得气氛很怪，好像有什么本来守恒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悄悄变化，摸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最令徐寒心慌，没有把握他们从前的友谊还会不会回来。

　　因为重逢本身就是始料未及的，所以遇见之后，往往只有随机应对，而非成竹在心。尽管言语行为与从前无异，可是只要心里的芥蒂还凝固在冰层中，两人之间就依旧隔着一层纱，对望起来会令人惶惶不安。

　　拦到出租后，苏戟报了地址，两人还是坐后排，像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嫌隙，他扭过头去聊刚才的侦探小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被抹除，没有对望那一眼，更没有什么兵荒马乱。徐寒牵起嘴角笑着回应，他们像相对着的两面未擦干净的镜子，彼此掩藏。

　　苏戟要晚上再说，不是晚点，那徐寒就等着。

　　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十分默契地相处，了解他们的人都很羡慕，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矛盾发生之后，彼此要强的性格都憋着不说有多难受。

　　下午的车马人流还是很多，阴云铺天盖地，捂在道路上的热气散到对流层顶端去了，随之起风，人跟着风走，也一步不停一步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