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刃》肆她

5、第 5 章

　　处理完暴走嵌合体，剩下便是寻找消失的S008和爆炸点。陆湮站在上将的办公室内，操作台上是一张动态投影图。图上标注着管理所内所有S级别的嵌合体，红点一个个浮现，却始终少一个他们想找的。

　　裴曜衡倒是一脸悠闲地抄手立在一边，连叽叽喳喳的通讯器都被他直接关闭，基地内已完全乱了套。陆湮背对着他操作程序，却始终没能得到一个结果，他很是疑惑，明明S008体内的定位器连着他的机械心脏，定位消失的唯一可能便是停止心跳。他心一凉，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转身质问：“你们对S008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裴曜衡不解，“什么意思？”
　　陆湮解释一通，但裴曜衡只是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你觉得谁能让他死？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管他的死活。但——”
　　话说一半，裴曜衡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

　　九年前那场暴走后，整个基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状态，所有等级的嵌合体都被勒令带上监管芯片。
　　暴走事件后的第五个月，嵌合体监管局正式成立。成立初衷本就是为了约束费尔斯星所有研究嵌合体的联盟和非联盟机构，可嵌合体管理局作为龙头老大，掌握着S级嵌合体最核心的秘密，那是连监管局都无法得知的秘密。
　　而S008作为当年基地里唯一存活的S级嵌合体，被基地那些疯子用来研究其他S级嵌合体.他们开始永久沉睡S008，从头颅开始，心脏、腹腔、脊柱、双腿，一点一点拆解S008。可说是拆解，但其实他们并不了解S级嵌合体的构造，一旦拆解，就算是有时间录影也难以复原。
　　于是S008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沉睡、无意识，甚至是变得暴戾，可这些正是军方想要的。得不到新物种嵌合体，那就复制粘贴，造一个一模一样的S008。所以，今日爆炸的那栋楼里，全都是S008的复制品。

　　听到这里，陆湮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了，那便再为他造一个心脏就好，可现在裴曜衡却告诉他S008被拆解了，早就他不是原来的S008了。
　　“疯了，你们真的是疯了。”陆湮一脸不可置信，“你们根本就没有S级嵌合体的核心代码，就算拆解了又有什么用？还复制品，以你们九年都更新不了一个监控代码的技术来看，复制品也是个垃圾。事到如今，全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裴曜衡低着头，忽然轻蔑一笑，挂上嘲讽：“那你呢？你不是咎由自取吗？要不是你当年狂妄自大，基地怎么会出事？那十二个研究员怎么会死？你以为基地离开你就转不了？简直可笑，陆湮，你才是那个疯子。”
　　两人面对面，陆湮比裴曜衡矮了半截，却不输一点气势，反而有压过一头的意思。陆湮也不想跟他废话，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S008的下落。

　　爆炸将两栋大楼夷为平地，少校翟鹤昭正带着一队人在废墟中探测活体生物，空气中弥漫着焦材与金属灼烧后的难闻气味，但探测仪从未响起。
　　“少校，这片没有活体。”
　　“少校，这里也是，什么都检测不出。”

　　翟鹤昭紧紧捏着眉心，上头催的紧，这次的爆炸摧毁了两栋大楼，全是他们重启S级嵌合体的地方，损失不可估量。
　　　　“S008呢，可有消息？”
　　一个士兵回答：“没有探测到S008的气息。”
　　男人的耳麦忽然传来一阵杂音，他换上严肃的表情，片刻后对着耳麦回答：“是！”

　　陆湮这边盯着动态投影图，一旁的电脑上运转着一个又一个程序，最终跳出一道红框
　　【信号干扰中，坐标定位失败】
　　他松了口气，双手撑在桌上，哑声道：“他还活着。”
　　“你确定？”裴曜衡立刻上前走到他身后，目光发亮。
　　“我确定。”陆湮手指指在一串裴曜衡看不懂的运行数据上，“这是他的神经模块，我亲手调制的。心跳频率、感知链、甚至是生理反应都复刻在神经模块的最底层，你们拷不出来，也读写不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迅速调出基地最早的数据库，用同样的方法重新定位，解释道：“现在只能祈求你们拆解时没有伤到他的心脏，他现在的触感反应跟基地最早的系统有感应，主系统若是调不出它的定位，就说明他心脏连接大脑的反馈装置脱落，也就是说，若不是他主动出现，你们谁也别想找到他。”

　　裴曜衡看着专注于屏幕的陆湮，心生感慨。陆湮今年不过二十九，却经历了普通人类不曾经历的一生。他聪明有谋，敢作敢当，那时候的他活在SOMA创始人的笼罩之下，所有人都觉得离开创始人后的陆湮一无是处，他只是个按照指令做事的工程师。可偏偏如此，他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嵌合体，一个、两个，甚至是三个。所有人捧着他，与之而来的便是质疑声，质疑一个年纪轻轻的工程师是如何做到的。
　　陆湮经历过嘲讽，尽力过成为万人之巅的孤独，可只有裴曜衡知道，他是个可以通宵达旦守在数据终端前，只为了一次次调试0.1偏差值的人，他几乎是半疯半癫地走到了今天。

　　谈起二人的关系，裴曜衡也有些惋惜。在爆炸发生之前，他与裴曜衡几乎是形影不离，是基地里其他小士兵羡慕不来的关系。陆湮常常给他开小灶，一有什么好武器就给他试试水，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便从一级士兵升到了二级士官。
　　陆湮专心致志，根本没注意裴曜衡灼热的注视。他将建基最早那批到吗代码汇入控台，屏幕中立即浮现一道反馈波形，不像是某种生命体征信号，倒像是用在探测器上的声波。做完这一切，陆湮拉过一旁的转椅坐下，坐感不错，比自己办公室那僵硬的椅子好许多。

　　裴曜衡问：“找到了？”
　　“没有。”陆湮回答得铿锵有力。
　　裴曜衡皱起眉头：“你这不是开了回路、导了这旧数据，怎么还找不到？”

　　陆湮没再看他，而是直勾勾盯着那道曲线。波形如脑电波那般跳动规律，却每隔十秒出现一次断裂。他忽然眯起眼，指尖点了点监测数据面板：“反馈有点异常，你们不会把他拆成零件了吧？”
　　裴曜衡不参与基地嵌合体的研发，他自然回答不上来。陆湮一脸愤愤不平，那S008诞生在他的手中，要死也是死在他手里，基地那些工程师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半个小时后，操控台依旧没传来任何消息，反倒是裴曜衡的通讯器传来命令，说是一区出了动乱，但现在基地抽不开人手，这才召集军官开会。
　　裴曜衡想着就让陆湮留在自己办公室内，却被陆湮一口拒绝。既然S008目前无恙，他首先要考虑的便是住宿问题。

　　“听说基地可以申请宿舍？”陆湮冷不丁冒出一句。
　　“嗯？你不是在人类社区吗？被赶出来了？”
　　陆湮瘪瘪嘴：“怎么，想嘲讽我吗？”
　　“那倒不是。”裴曜衡从手环里抄送给他一份表格，“填好后抄送给我，B级工程师在AT嵌合体园区旁边，没问题吧？”

　　陆湮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嵌合体跟工程师在一个社区，这跟狼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跟二级嵌合体住在一起？管理局是有人机恋，这么难舍难分？”话一出，裴曜衡就知道陆湮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上永远没个把门的。
　　“想多了，我也住那里。若是有缘，说不定我们在同一栋楼。”裴曜衡理了理领口，“走了。”
　　陆湮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回到实验室内。

　　“陆工？你回来了！”沈珂行最先注意到他，从仪器后冲出来，实验服上还挂着机油痕迹，“怎么样？你没事吧？监察局的人没有为难你？刚才的爆炸有没有伤到你？”
　　陆湮笑着拍了拍他脏兮兮的手，看向身后那些全部盯着他的实验员道：“没事，我没事。实验室有没有被波及？有损坏记得上报。”
　　“还好，只是部分连接线有些松动罢了，其余的我们还在排查。”

　　“幸苦了。”陆湮看向休息室里面，顺口撒了个谎，“上将命我与监察局的人开个远程会议，休息室我先征用了，要不了多久。”
　　锁上门，陆湮松了口气，那股撕裂感再次袭来。他的太阳穴紧绷，拍打也无济于事，他只能蜷缩在地上缓解疼痛，等熬过这股疼痛，他早已满头大汗。

　　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他的预料，他不敢确定接下来发生的事会不会与记忆中的一样。S008的爆炸来的奇怪，哪怕只是晚一刻也好，他若是离开基地顺利到达监察局，就算是发生爆炸他也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便也有可能扭转局面回到正轨。
　　陆湮支起身子回到位置上，呼吸依旧不太稳，他简单抹了把额间的汗，从自己电脑里入侵基地终端系统，调出了最近七十二小时所有关于S008的记录和通讯日志。指尖轻触，几行权限弹窗跳出，他毫不犹豫输入刚才在裴曜衡电脑上偷到的权限ID。数据飞快滚动，一条条指令如潮水般涌入屏幕，他一一查看，却并无异样。

　　S008没有单独接入网络权限，他的脑机回路是封闭结构，理论上是不可能自主开启连接功能，这种行为就好比人类刚出生的婴儿不可能立马坐在电脑前敲代码，但这也是最后一种定位方法。
　　陆湮瘫坐在椅子上，表情凝重，思索着基地里可以藏匿的地方。可想不如行动，他再次切换电脑屏幕，找出基地修建的立体图，从头排查。

　　门忽然响了。
　　有人在敲门，不轻不重。

　　“陆工，”是沈珂行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我想拿个东西。”
　　陆湮迅速关掉电脑，回应门外：“可以，进来吧。”

　　沈珂行进来的时陆湮正在穿外套，地上是摊开的行李箱。
　　“陆工这是又要出去？”沈珂行在工位上翻找一通，最终找出了一个小巧的扳手。
　　陆湮点头回应：“嗯，上将传了讯息，说是申请宿舍的事。”

　　沈珂行跟在他身后出了休息室的门，有些诧异：“陆工要申请宿舍？那敢情好啊，若是在同一个区，上下班还能有个照应。”
　　“还不知道呢，走了。”

　　陆湮站在一楼大厅，两侧墙上挂着基地建造以来的所有S级嵌合体，以及基地所有一级及以上工程师。他的目光落在嵌合体那列，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第八个。
　　画像上是一个俊美的脸庞，细长的眉眼微微下垂，鼻梁高挺，唇形薄而清晰，自带疏离感。眼珠不同于其他人鱼的银蓝，而是深海一般的黑眸，即便是一张图像，也架不住他诡谲的美。

　　他怔怔地看着，与那双眼睛对视。
　　叮——
　　手环响了。

　　还不等他查看，紧接着又是几声响动。陆湮点开传讯软件，是实验室那些人传来的，他刚想点开，又一条信息进来了，是裴曜衡。
　　陆湮愣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上了裴曜衡的联系方式，秉承着就近原则，他点开了裴曜衡的讯息，是一条只有两秒的语音。

　　“S008找到了。”

　　他心头一震，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本能地转身就往外跑，却发现身后的大门不知何时被开启，刺眼地日光斜照而入。而在门外，一圈持枪士兵将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手中的武器蒸汽抬起，漆黑的枪口对准一个方向。

　　陆湮目光落在中间那人的身上。

　　阳光在那人的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穿的还是基地统一给实验体的蓝白条纹服，赤脚，银白发丝有些凌乱，随着风轻轻摆动。陆湮看不清他的五官，可心跳却越来越快。

　　步子似有千斤重，他走得很慢，但好像又很快，那人离他越来越近，心脏快要爆炸了。

　　S008看着他，气息微弱的陆湮几乎察觉不到，而身后的士兵们一个个扣动了扳机，准备随时射击。

　　“我是B级工程师陆湮。”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充斥整个大厅，惊得众人一顿，“S008是我的实验体，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射击！”

　　人群为首的士兵举手示意，通讯器那头嘈杂一片。

　　S008缓缓抬起头，他看见了陆湮，唇角轻轻勾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他开了口，声音比记忆中低了许多，但依旧清晰：“你为什么不要我？”

　　这句话落下，陆湮的心跳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紧。几乎是同时，S008闭上了眼，往陆湮的方向倒了下来，他一个箭步上去，接住了S008，惊呼一声。

　　“霍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