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轮椅上美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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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久的思考来到这个地方的缘由，因为失恋而自杀未遂，委实不是什么值得怜悯的事。在住进来的时间里，这样的认知早已从医生护士们的眼神中表达出来。
可如果，他们知道了前因后果，恐怕不仅仅是不以为然，而是拍手称快吧。她的失恋是因为男友的执意分手，她的男友是她从别人那抢来的。那个别人，是她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可那又怎样呢？虽然她长得不差，可是跟校花相比，仍旧是天差地别的距离。别人只要谈论到她就会说，她啊，那是校花的好朋友。校花啊，什么都有了，还有了她心仪许久的他。
她开始筹谋算计，让他们不断猜忌误会。他也是很优秀的人，而优秀的人绝大部分自负，自我且自尊心极强。如此几次，她再乘虚而入，占据他身旁的位置，迫使这对人人称羡的情侣分道扬镳，终结一个校园爱情神话。她珍惜这次机会，小心翼翼维护彼此的关系，可他却越来越敷衍漠然。他是她这些年最得意的收获，却也是给她最惨痛打击的人。在不断冷落刺激伤害她之后的某一天，他决绝离开。
这其实就是现世报吧，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如此了。而她的自杀，并不仅是因为自己失去的男友，还有自己曾经憧憬过的青春，爱恋过的岁月，背叛过的友情，他是她费了多大心力才得到的，就这样轻易失去了。好像自己全部的努力都白费了，全部的付出都付诸流水，更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
她消沉的呆在医院里面，消极的接受精神治疗，觉得这世界都了无生趣。
在护士多走动的建议下，她顺着长长的走廊走着，在经过一间病房时意外的看见，竟然有人在里面画画。在外面狭小的窗户看不清楚，她一时好奇轻轻推了开门。
有个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身体臃肿，头发枯黄黯淡参差不齐。听到响动转过了身去。
“啊！”她无法遏制的尖叫一声，忍受不住突然显露在眼前的可怖颜面带来的冲击和惊骇。一张脸满布黑红的焦痂瘢痕，肉皮裹缠扭曲，根本没有可称之为皮肤的地方。乍看之下，难免吓人。
那个人，似乎是嘴唇的部位扯了扯，一张一合中吐出嘶嘶气流音，像是哑着嗓子说话。直到那人又说第二遍她才听清楚，那个人在说：“不要害怕。吓着你了，很抱歉。”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不，是我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她勉强让自己不去注视那张脸，转移注意力去看那幅画。傍晚的沙滩深蓝的海，一条美人鱼枕着手肘趴在海岸线上，似乎正在熟睡。色调很奇怪，唯美又苍冷，梦幻又萧瑟，一切都似是而非。
她有了些兴趣，赞叹：“画很漂亮。”
轮椅上的人嘶嘶回答：“谢谢。”
在这样和善友好的态度下她放下了些许恐惧，不免多了几分好奇：“你的声音……”
“声带断了，只能这么说话。”
“哦，这样啊。”她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听上去对方分明没有任何需要安慰的意思。
距离拉近，她也就发现眼前人与她同性，可目光仍旧不敢移到对方脸上，随意一瞟，却陡然看见轮椅前脚踏上的空空如也，似乎并不只是少了小腿以下的肢体。轮椅上多出来的大片空余给了人太多毛骨悚然的想象空间。
轮椅上的女人嘶嘶说着：“我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腿。有人说我像断了尾巴的人鱼，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鱼，你也这么叫我吧。”
她微微笑了，“嗯，小鱼。”
自认识了小鱼，她在医院的休养生活仿佛多了些生趣，连最厌恶的消毒水味和惨白色调都比较容易忍受。小鱼时常画画，即便不交谈只呆在旁边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宁静恬然，很容易就忽视了小鱼骇人的外貌。可她的忽视不代表别人会忽视。孩子，既天真又残忍。他们往来医院看见小鱼会奔跑指点唧呱尖叫，家长惊惧之下，至多训斥几声就皱着眉头拉孩子离开。她想，这所有一切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怕是早就崩溃了，可小鱼依旧好好的端坐着，平和安详的执笔画画。
从医生护士口中得知，小鱼是因为严重车祸导致重创。据说，现在的状况已经比初来好上许多了。据说，伤的太严重，能保住命已经很不错了。据说，那张脸再怎么治疗也就那样了。
她从心底敬佩小鱼，忍不住赞叹：“你真的很坚强很勇敢啊！”
小鱼停下手中的笔，似笑非笑，“当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坚强勇敢了。”
她呆了呆，只有一个人……吗？
因为无所倚持所以从容独立，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吗？
她忽然庆幸，哪怕没有了至爱的他，没有了最好的朋友，她还有疼她入骨的父母。所以，她有资本脆弱。
而这世上，人们常常眷顾庇护脆弱的人。倔强，也不过是强作坚强，比之示弱更讨巧些。而被认定为坚强勇敢的人，就理所当然该承受更多更多。
雪来自附近，窗台的花陌生。——艾基
她静静的在一旁看着小鱼画着花。风过花落，她有些惋惜的伸手去拾。
隐蔽的角落里，一条黯淡的蓝紫晶琉璃脚链撞入眼帘，她措不及防，牵扯出埋在心底最深的愧疚和悔恨。
她死死抓着，极其眼熟的款式颜色还有瑕疵啊，“这……是你的？”
小鱼看着她，怔了半响，缓缓眨了眨眼。
“是我。”
她脑子轰然，觉得空气稀薄得不够呼吸了，一大片光怪陆离的东西在大脑里转。儿时的相扶学步玩闹嬉戏，少时的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她清楚的记得，当年，站在云端的公主是怎样的秀美清艳，脚踝上的蓝紫晶琉璃链晶莹剔透流云漓彩。
有些秘密，人们会为之追寻一生而乐此不疲；可有些秘密，哪怕真相近在咫尺也视而不见。
她不是感觉不到，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更不愿相信，那就是曾经最要好的姐妹最亲密的朋友知己。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为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鱼望向远处，目光虚无散漫，似在回忆，“嗯……我爸外面的女人怀孕了，我妈跟我爸吵架的时候失手刺死了我爸爸。妈妈坐了牢，家中家产就被亲戚给占了。”平白的一字一句的说着，“那时我跟他刚分手，没有注意……爸爸外面的女人开车撞我，车子漏油爆炸，她死了我还活着……没有钱，我乞讨为生，流浪到这附近，被好心人送到这里。”
这样的面目全非，真的，仅仅只是一场车祸而已？
她心中大恸，失控喊：“那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不去死呢？”
小鱼摩挲着画笔，“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死了跟活着，都没什么两样啊！”
她隐隐觉得心里有一股东西既酸又涩的腐蚀着心腔，蠢蠢欲动抑制不住要炸裂。喃喃：“你一定很恨我……”
小鱼悠悠叹口气，“开始的一段时间是。恨你，恨他，恨所有背弃我的人，恨整个世界，恨每一个人。我还想着报复社会来着，可是我饿啊。饿得我翻垃圾箱找别人吃剩的盒饭泡面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恨。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的，爱情不能，友情不能，幸福也不能。
她呆了好久，“我把他找回来还给你……我会解释的。他跟我分手时还说……他从始至终爱的人是你……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小鱼面色平静，无喜无怒，“不必了。他的为人我清楚，确实不会丢下我不管。可是啊，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和他再深的感情也经受不起，还不如就放在回忆里美丽。”
她听得出那话中语间完全没有自惭形秽顾影自怜，只有看得透彻的犀利和寂灭。
她茫然说：“他可以照顾你的……”
小鱼悠然铺开一卷白纸，“我每天画画，在网上作图，可以赚到不少钱。”
更何况，缘分了断，会者定离。一身傲骨，一生骄傲。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她无言以对，怔怔看着小鱼用右手仅存的三只因水肿而显得粗短，渗着些许淡黄的组织液的手指，缓慢捏笔作画，貌如恶鬼的脸上目光如水沉静，腰臀以下空空荡荡。
记忆中的美丽少女，在空旷的大厅黑白琴键上，素手轻灵十指纤纤欢快起落，轻歌一曲，撼人心魄。学校大礼堂的舞台上，穿着锦衣霓裳跳古典舞。绮罗流苏，衣袂翩飞，云鬓青丝，长发飘飘，身姿摇曳，绰约曼妙。
她还记得，少女带着一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让她既讨厌又无法企及的凌然孤傲，明眸皓齿，嫣然巧笑，姗姗来迟，倾倒众生。
在轮椅前，她颓然跪了下去——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轮椅上美人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