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监狱】莱西的魔药》Arnoldii

5、第 5 章

　　在老家，有不少关于蛇怪的传说。准确地说，那通常指的鸡蛇兽。
　　鸡蛇兽是从没有卵黄的公鸡蛋中生出来的，有翅膀，但不能飞行。它与火有关，呼吸是火热的，喜欢在黑暗中生活，可以将看到的人变成石头。
　　“一定要随身携带镜子，鸡蛇兽看到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子就会死去。它会被自己的目光杀死。”大人说。
　　“如果必须在夜间赶路，不可以远离道路，不要在十字路口停下。”旅者说。
　　“魔鬼无法抗拒真正的太阳光芒，无法抗拒神性。魔鬼会被黎明击败和消灭。”神父说。
　　“那我做的算什么？”哥哥问。
　　提问的时候，他还没有返祖为狮鹫兽，还是一名人类少年。等太阳落下，他带一把斧头、一捆麻绳和一盏提灯，进入废弃的矿坑洞穴。藏在里面的鸡蛇兽是牲畜失踪的凶手。它被哥哥砍了头，身体断成两截，死得透透的。
　　“你瞧，没有那么可怕。我们可以战胜。”哥哥对我说。
　　我点点头，接过沾血的斧头。
　　无首的尸体变成了三截。
　　——不要害怕被怪物包围的世界。
　　——我们可以战胜。
　　我记得哥哥说的话。我学习他的做法。我不会害怕。

　　那只冲击眼球的鸟头让我陷入昏迷。但我仿佛听到哥哥的声音，便猛地惊醒。天完全黑了，冷飕飕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米菈母子还在沉睡。罐子里的白水晶微微发光，散发出净化和宁静气息。
　　教授，內斯他已经离开很久，不止一个钟头。我有这种感觉，试图在空气里捕捉到线索。但是不行，我没有在他身上做标记，也没有他熟悉环境。太糟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对付什么，现在又有没有失温。唉，我根本找不到他！
　　而且我还不能贸然出去，不能把米菈母子留在家中，这样不安全。
　　该怎么办？
　　正当我拿不出主意，一个脚步声传过来。我以为是米菈的家人，提灯迎接。灯光照过去，我却看见哥哥的身影。宽大的深色斗篷遮不住他高大的身体，他的出现给我满腔惊喜和鼓励。我扑过去，跳起来挂在他身上。
　　他双手搂住我的腰，让我悬空，带着我转两个圈。
　　“你怎么在这里？”他同样很惊喜，“我以为你现在还在学院，跟着那个蓝玫瑰混蛋学习炼金术。”
　　凯撒受邀参加过军事行动，因此和哥哥结下梁子。具体情况不得知，但我明显感觉他们合不来，不仅是性格，两人说话做事都差太多了。
　　“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给你写信。但我已经不是凯撒的学生了。”
　　“太好了，你终于摆脱那家伙了！”
　　哥哥用力拥抱我。
　　我拍拍他后背，让他冷静些。返祖后，他力气变得很大，加上长期在军队锻炼，我可受不了这么热情的对待。
　　“我转了专业，换了老师。只是他不在学院工作，就在家里指导我。”
　　“……什么？”
　　哥哥睁大眼睛，把我放下来，再慢慢朝我身后望去。我说：“这里就是我现在寄宿的地方。房子的主人就是我的老师，亚历克西斯·內斯教授，他在魔药学方面很有研究，也是一个性格亲切好相处的人。”
　　“不，其实我不在乎他叫什么，也不管他擅长做什么。我只是很在意——亚历克西斯·內斯，他是一个男人！”
　　“对，这是男性名字。”
　　“你跟一个男人住在一起！”
　　“哥，你的说法让我很受伤。你误会我和教授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哥哥连续重复这句话，表情纠结，好像生吞了一只苍蝇，“我知道这个人，亚历克西斯·內斯，我在军医院见过他，也和他聊过。这个人确实不错，但你怎么——唉！”
　　他无话可说，非常沮丧似的把头低下，同时手指用力揉弄眉心。皮肤之间的褶皱可以夹断一把汤匙。
　　我想哥哥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才这么警惕，正要邀请他进屋坐坐，顺便和他商量怎么把教授找回来。夜风突然变得聒噪，不似往日凉意拂过面庞的感觉。空气里有一股黑暗与窒闷的能量在流动，我感受到压迫感，小心翼翼张望四周。
　　夜晚是糟糕的时段。有危险生物离开巢穴，活跃在黑暗中。虽然教授会定期巡逻，在森林边缘布置结界，但天气冷下来，他不能频繁外出。村民得自己提高警惕，尽量不要走夜路。
　　不能让米菈自己回去。我心想，拉一拉哥哥的斗篷，示意他进屋。他却面色严肃，紧紧盯着夜空中的某一处。那片天空被深灰色云层覆盖，一丝星光也透不出来。
　　“他在看我。”哥哥忽地说。
　　“谁？”我心脏咚咚跳动。
　　哥哥不语，把我拉入怀里，用斗篷把我整个罩起来，温暖又风尘仆仆的气息包裹我。伏在他胸口，我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声音，然后是倏然接近，不断变得尖锐的风声，好像猛禽俯冲而下的呼啸。但对方落地时很轻巧，没有钝重的感觉。
　　一道锐利的视线，穿透斗篷射在我后背。我肩膀紧缩，呼吸一滞。哥哥岿然不动，可我听见他手指搭在剑柄上时金属发出的轻响。
　　“又见面了，內斯教授。”哥哥说。
　　我心里大惊，立即掀开斗篷，转头望去——
　　教授衣着单薄，苍白地杵在那里，脸上手上沾有发黑发干的血渍。太好了，无论怎样，他回来了，而且是人类的模样。之前那古怪的，像鸟又像蛇的身影就像噩梦。
　　“教授，你闻上去像在活死人墓里睡了三天三夜。”哥哥说，同时禁锢我的身体。我只能转头张望，不能走动。我嗅觉没有那么灵敏。但哥哥作为狮鹫兽，应该察觉到教授身上的异常。可我怎么观察，他都还是亚历克西斯·內斯。
　　“我现在怎么回答都是错的。所以还请稍安勿躁，给我一点时间。”教授语气平静。他去井边打一桶水，仔细洗手洗脸。我看见他眉毛蹙紧，地下水温度冰冷，他一定不好受。
　　“你先带她进屋。桌上有个玻璃罐，里面装有白水晶和你正在调查的胡桃木。”教授对哥哥说。哥哥默认，作出行动。两个人像在打哑谜。

　　进屋后，哥哥立即检查玻璃罐里的物品，表情一下子恍然，接着又很困惑。“这是你们的教学道具吗？”他问。
　　我给米菈母子迅速做检查，摇头，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一遍。但没有和哥哥反映教授那像蛇又像鸟的身影。
　　“哥哥，教授刚才说，你在调查这个胡桃木？”我说，“这东西古怪得很，你有线索吗？”
　　“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我在执行任务。”
　　“我可以解答你的疑惑。”教授这时走进屋，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我立即给壁炉生火，把毛毯披在他身上。
　　“那样洗一洗就好了吗？”哥哥问，一边把整个玻璃罐收起来。他没有摘下斗篷，佩剑也不放下，仍然显得很警惕。
　　“我这么说吧，有人给这里的水源做过净化。他叫米切尔·凯撒，你对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教授挪动椅子，离火源更近一些，微笑着看哥哥骤然变脸。
　　啪啪。
　　我拍拍手，“好了，看得出你们认识。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向教授。教授表情温和。哥哥则强硬制止道：“內斯教授，你的发言可能会把你送上军事法庭。你最好把我的警告当回事，另外，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哥哥指着我，“你的学生，同时也是我妹妹。”
　　“我明白，洁世一副团长。你有你的难处和情绪上的沸点。但我也有作为教师的义务。我会以不影响你的工作为前提向她说明情况。先解决她的好奇心，你没有意见吧？”
　　显然，教授并没给哥哥拒绝的余地。哥哥不愉快地啧舌，默认了。但我想插嘴——
　　“副团长，什么副团长？”我看向哥哥。
　　“你没给自己的妹妹说过吗？”教授问。哥哥冷眼瞥过去，仿佛在抱怨教授的多嘴。可是他拿我没办法，叹气说：“我顾不得给你写信，人事任命来得很突然，手头的事又多又杂。”
　　教授对我说：“你的哥哥，洁世一现在是拜塔骑士团副团长，也就是二把手，几乎全权接管团内内务。”说完，教授又问哥哥，“我听说你还要兼顾财务方面的事情，真的吗？”
　　哥哥皱着的眉头终于——
　　皱得更深了。他已经不耐烦到极限。
　　“內斯教授，不要滥用你的人脉。当心耳朵烂掉。”
　　“别误会，我不会凑热闹，在人群中捕风捉影。我打听消息的方式光明正大，除非你待在不透风的屋子里不会出去。”
　　哥哥没有回话，他按捺着情绪审视，同时思考教授的话。
　　“你擅长和风打交道，就像凯撒和水的相性很好。我来这里之前，总是听到隐隐约约的求救声音。但不是有人需要帮助，只是风声听上去像求救——你是故意引我过来的？”
　　“因为算时间，你妹妹差不多快醒了。”教授转头看着我，“我担心她会出去找我，这很危险。夜晚的森林不适合独自闯入，尤其是这段时间。”他有意停顿，我感觉到他在等待，下意识朝哥哥看去。哥哥双手抱在胸前，没有插话，意思是可以继续讲下去。我也忍住不开口，向教授点点头。
　　“在距离现在很久远的年代，这里曾是一片沼泽地。人类起初不属于此，他们为肥沃土壤和丰富渔获迁移而来，并将沼泽之主视为神圣的动物，献上牲畜进行供奉。”
　　“沼泽之主是……？”我问。
　　教授不言，默默看向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他的身影随火光在墙壁，在地板上摇摆，我恍惚又看到之前那像蛇又像鸟的魅影。
　　“羽蛇龙。”哥哥缓慢开口。
　　呀！我听过这种说法，但还是很惊讶。羽蛇龙早就绝迹，也连续三个世纪没有出现过返祖后裔，成为仅存于故事之中的生物。
　　难道，教授他——
　　“确实，那是一只羽蛇龙，沼泽最初的主人。祂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人类的行为，祂视人类与领地内其他物种无异，任之繁衍。直到人类把同胞当作祭品。女人和儿童被吊死在胡桃木上，或被烧死。迫害雌性与后代于族群无益，沼泽之主对人类充满失望，从此离开，不再给予庇护。可人们转而诅咒死去的同胞。最终，女人化作鹰身女妖，孩子成为吸魂鬼，相互在夜里结伴飞行，从摇篮中偷走人类婴儿，以他们的肉为食。
　　“所以，那两块胡桃木和这些事有关系？”我问。
　　教授点头，“沼泽失去主人，也失去秩序，很快沦为魔物的巢穴，又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变成现在的模样。但惨剧留下的隐患没有消失。”
　　哥哥说：“暂且不论你这番陈述是真实的，还是你基于现况作出的推论。內斯教授，那两块胡桃木我接管了，军方会处理好这件事。至于作祟的鹰身女妖和吸魂鬼，你就当作一个令人害怕但不必当真的传闻。”
　　“我会配合。另外，我对这位农妇的记忆进行过修改，你可以放心。”
　　我在教授把目光投过来之前对他举起手，“不行，我拒绝被修改记忆。”思考片刻，我一边看着哥哥，一边观察教授的反应，“首先，这片区域曾经是魔物的巢穴，尤其是会偷孩子的鹰身女妖和吸血鬼。今天发生的意外，就是因为有这两种魔物作祟。接着，哥哥你在执行任务，内容和这两种魔物有关系。最后，教授……您和羽蛇龙有某种关联。”
　　甚至不是关联，我心里几乎要尖叫起来。教授可能就是一条羽蛇龙！
　　哥哥还是保持冷静。他对我说，自己没有隐瞒的打算，但无法过多透露。说着，他靠近我，似乎有意把我挡在身后。
　　至于教授，他的面庞因为炉火烘烤，以及内心平静而显得红润发亮。仿佛无论我说出怎样犀利的言辞，他都能从容应对。那一双紫眼睛望过来。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我只演示一次——那时候，你看仔细了吗？”
　　我眼前立即闪过那半鸟半蛇的怪影。
　　覆盖羽毛的鸟首，修长柔软的躯体……
　　我捂住嘴，就算想找理由否认也来不及了。
　　投射在地板和墙壁上的人影蓦然放大，不断拉长扭曲。教授坐在椅子上不动，影子却好像火山喷发。我抓紧哥哥一只胳膊，一边听到他拔剑的声音，一边听到从影子里传来狂风呼啸。
　　直到几乎覆盖所有墙壁和地板的影子凝滞不动，教授站起来。他的身体和影子分离。
　　此刻，一对耳羽从他面颊两侧的发丛间长出来。
　　接着是一条覆盖细密鳞片和羽绒的尾巴。尾巴垂在他身后，尖端碰到地板，圈成一个半圆。
　　再仔细观察，那庞大如藤蔓密布的影子，就像一条把身体盘起来的巨蛇。
　　“那位沼泽之主正是我的先祖。我是羽蛇龙的返祖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