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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亮的夜间猛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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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北纬35°、东经139°。总面积2194 平方公里,人口逾1400万。
社会治安良好。枪支管制严格,谋杀率极低。
结婚率持续走低,已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晚婚化,平均初婚年龄男性31岁,女性29岁。
离婚率略有下降,与全国平均水平大致相当。
出生率极度低迷,严重少子化……
“为什么城市介绍里要加入这些这些指标?”我放下平板,转头看向旁边。
那个女人,此刻正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西服套裙,对着一面小镜子,正在往脸上扑散粉。清晨的阳光逐渐强盛,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入室内,照亮她刚涂抹过唇釉的嘴唇。
我怀疑自己昨晚没有答应跟她走,面前这一幕其实是荒诞的梦。
“妾身是姻缘神,自然要关注这些聚合离散。”她回答得理所当然,眼神依旧专注于镜中的自己,“如何,对这座城市可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即便没有也无妨,即便需要从头学起,以你现在的状态,适应起来也轻而易举。”
她开始刷睫毛膏,动作熟练。看她行云流水化着妆,我越来越感到违和。再环顾四周,宽敞开阔的客厅与餐厨空间。装修风格简洁利落,极具现代感。还有那面连接露台的落地窗,大而明亮,存在感十分强烈。
这里是45楼,一栋高级公寓的顶层。昨夜,我选择握住她的手,踩着月光汇聚的道路,又并未行走太久,仿佛只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穿过森林就进入城市腹地,接着来到这栋大楼之下。她说,这是她的居所。白天的她是一名自由婚纱设计师。
敬职敬业,不怠慢工作,所以只在夜间与我相见。她这样解释时,我无言以对,现在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拎起一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手提包,准备离开。
我硬着头皮跟到玄关,一边看她换鞋,一边问,“你……大概几点回来?”
“下午就回来了。从明天起,妾身便彻底休假了,可以好好陪你。”她直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哎呀,忘了这个!”她从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午餐你自己解决吧,妾身看你已经能熟练使用手机了,想吃什么可以叫外卖。出门逛逛也行,也许能想起什么。”
我接过这张卡。她甚至体贴地把写有密码的便签贴在背面。密码是一串0。
“0可是一个好数字。它是起点和终点,如同莲花有一个完整的轮回。”她对我微微一笑,“你也正在从‘无’中挣脱,衍生出新的生命轨迹啊。”
也许是这身职业装的缘故,相比夜间那份朦胧的神性,此刻的她显加具象,更温暖,仿佛真的是一位为工作奔波的都市女性。没有触碰把手,门在她转头的一刻自动打开。
不,人类没有这种能力。
但我心底仍存着一份固执的不相信。毕竟,怎么会有神明穿得西装革履,像人类一样工作呢?
旧的疑团还没能解答,又有新的疑问出现。而她只是挥挥手,门在她身后悄然闭合。我被独自留下。
市中心高楼林立,从45楼望出去,日出本该极为壮阔,可惜视野被邻近的摩天楼遮挡了不少。可即便是这样有遗憾的日出,也是在疗养院里无法看到的风景。
这个早上,是没有护工和护士准时的打扰,也看不到同室的病友。此刻陪伴我的是漫天泼洒,绚烂如锦的朝霞。把头稍低下,看见周围沉默矗立的钢铁森林。俯视,又看见飞驰的车辆如玩具般微小。空气里不再弥漫消毒水和药物的冰冷气味,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特有的,隐约夹杂着尘埃与尾气的复杂气息。
城市的繁华,城市的忙碌,与疗养院截然不同的颜色、轮廓、气息……海量的全新信息朝我涌来,我感到自己正在被填满,以此为养分,催生出另一个自我。
昨夜,自从握住那女人的手后,我的身体便恢复力量,可以随心所欲驱使手脚。行动有力,又柔韧得不可思议。那些文字与符号也从混乱转化到有序,共同构成一个可读的整体。我翻看杂志,手指划过电子屏幕,信息读取的过程变得如同一次顺畅的检阅。它们整齐排列,依次进入眼睛,被大脑迅速理解。
确实,我正在从“无”中挣脱。一切从空而生,从零点被重新激活。
整个上午,我沉浸在对这座城市的疯狂探索,重点搜寻了那个女人提及的关键地点。
我想要验证她话语的真伪,而结果是:她没有说谎。
白鸫神社、那家正骨院、枭谷学园——这些都有具体地址和相关信息,我全部搜到。赤苇京治这个人,我也找到了蛛丝马迹。我在地方教育网站的旧报道中,翻到他小学时期作文获奖的简讯。另外,他初中时还获得过两次银奖。我不禁有些佩服他。
好吧,暂且接受以赤苇京治存在为前提,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接下来,我将注意力转向枭谷学园排球部。结果令人印象深刻。这支队伍很强,是全国大赛的常客。主攻手……
“木兔光太郎。”
我念出来。报道中,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异常醒目。然而,诡异的是,所有带有图片的新闻,其中的人物形象都模糊不清。不仅仅是木兔光太郎,照片中的所有人都呈现出扭曲的形态,如同无法辨认的色块和线条。
从早上第一次翻杂志起,我就注意到了这个怪象,此刻在电子屏幕上也这样。我意识到,这不是信息载体的问题,问题很可能出在我自己身上,来自眼睛。
这是获得“新生”所付出的代价吗?
另外,我可以从镜子里看清自己,也能看清那女人的脸。这似乎侧面印证她的身份非同寻常。我倒吸一口气,但坚持保留最后一丝怀疑。鼓起勇气,我带上手机和银行卡,推开那扇沉重的入户门,走出这间住所。
努力保持镇定,装作平静地按电梯,与陌生的住户共享升降空间。他们同样面目模糊,周围都是扭曲的人形线条。他们似乎都是富有而骄傲的人,散发一种无形的强大气场,和疗养院里的人完全不同。我不自觉被震慑,心想大城市真不亲切。等走出金碧辉煌的大厅,完全来到户外时,城市的繁华风貌扑面而来,甚至带有侵略性。
太阳炙烤着水泥地与玻璃幕墙,所有未被荫蔽的地方都白晃晃的,刺眼,令人微微眩晕。
一声蝉鸣不知从何处传来,穿透车水马龙的声响。
夏天。
脑海浮现这个词。
对疗养院的夏天没有太多印象。长期留在室内,对四季的更迭有钝感。此刻,放眼望去,烈日下的城市街道,忙碌、喧嚣、繁华。人潮在身边涌动,依然没有清晰面目。线条轮廓扭曲流动,像一股怪异的潮水,游动着令人不安的鱼群。
心底本能地生出抗拒,甚至轻微恶心。但我必须克服。
再次深呼吸,在导航软件中输入“枭谷学园”。现在是7月初,学校还未放暑假。现在赶过去,有机会见到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那个女人说,两个人分别是我的寝待月和雄真榊。
莫名奇妙。我再次抱怨,也希望这两个人真实存在,并且都是易于交流,富有理性的人。如果还是无神论者那就更好了。
正午,饥饿感刚好涌上来。旁边就是一家回转寿司店。明亮的橱窗内,一盘盘精致的寿司在传送带上流转,诱人至极。我却陷入犹豫。
移动支付能成功吗,要不要先去附近的银行取些现金?
更深处,还有另一种困惑萦绕心头。
她在人间工作,钱从人中来,又消费于人。看上去是合理的有来有往,可我真的可以花她的钱吗?莫名迟疑,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一位店员恰好推门而出,看到驻足不前的我,热情地招徕,“您好,是一位吗?需要用餐吗?”
她声音明亮亲切,可形象还是由那些不断扭动,难以分辨细节的线条组成的。不习惯与这样的人形面对面,我努力压下异样感,尝试交流。这一步必须迈出去——这是离开疗养院后,我第一次真正与外界对话。
“请问……这里支持刷卡吗?”
“当然支持!各种支付方式都没问题,请进!”
我跟着走进去,冷气携带海鲜与柚子醋的味道扑面而来。看着眼前流转的各色碟子,喜悦涌上心头。我有意避开清淡款式,专挑口味浓重,色泽鲜亮又荤腥十足的鱼生和烤物。这些都是疗养院生活中无法想象的禁忌之味。我还拿了好几碟蛋糕,额外要一瓶冰可乐。胃仿佛变成无底洞,我吃下远超平日的分量,却丝毫没有饱腹感。连寿司师傅也忍不住频频转头。
自然地,结账时屏幕上的数字让我怔住,但刷卡过程很顺利。密码就是一串零。为了确认移动支付,我又在自助饮料机上尝试,同样成功。一丝微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甚至萌生出想与她分享和道谢的冲动。然而手机联系列表空空如也。社交软件也没有安装。
仿佛知道我的难处,屏幕突然亮起,一个号码映入眼中。
她主动联系我。
“妾身临时有事,恐怕赶不回去。晚餐还需你自己想办法。”她那边背景音略显嘈杂,周围似乎有不少人。
“没关系。”我回答,顺势告知她外出用餐并刷卡的事,“……谢谢。”我低声道谢,紧接着又强调,“但我仍要保留我的怀疑。”
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一切,尽管现在看到的景象这么诡异。
女人仍不介意我的固执,轻笑说:“疑心是寻求真相的起点。妾身十分赞同。至于你的所见,这并非异常,仅是更深层感知的初显,你不习惯罢。即便终生如此,相比你所得新生,这点代价不足挂齿。”
我再次回想起她“神明”与“祝子”的说法。以她是神明为前提进行推论,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就有了合理解释。但轻易将一切归因于神迹,这样的想法如同作弊,也像认输了似的。
不行。我暗自摇头。不能停止怀疑和思考。
仔细想,她没有限制我的自由,还提供资金。她的态度像是鼓励我亲自探索。
眼下,还是优先搜索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的线索,尤其是赤苇京治。最好当面问他关于信件的事,确认信件是否莫名消失,他又是否收到过奈良来的手帕和点心——如果回答与女人描述的符合,我就拉拢他,让他和我一起调查她的真实身份。
我对过去一无所知。对他而言,我就是陌生人。他总不至于强求我承认,以为我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吧?
我默默下定决心,继续和女人通话。我告诉她,自己马上前往枭谷学园。她表示支持,语气中透露出期待,又嘱咐我留意眼睛之外的特别之处。
“当心识逐渐克服五官的限制,便能触及肉身与灵魂更深层的面貌。”
意思是,人的本质是由数根线条的集合?
怎么可能!
我当场否定,“我现在虽然突破了限制,但程度还不够,对吗?”
“你可以如此理解。”
“可是,非要让我看到这一幕吗?”我望着街上流动的线条人形,叹气。
“且与妾身详细说说你的感受,”
“我想想……”我观察身边的路人,“有点复杂,又很单一,像是用无数根铁丝和粗毛线拼凑出人的形状。线条不固定,运动没有规律,无序,杂乱,像是一种情绪化的体现。”我努力描述着。
“哎呀,人的情感思绪就是这么纷繁复杂啊。”女人的声音带着包容于与愉悦,“犹如将无数种颜料泼洒在一起,混合出的色彩或许脏乱。但谁的人生,又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呢?妾身眼中,那毫无章法,挥霍着又大步朝前的人生,竟是如此美丽。”
她的话不无道理。我默然。
而她话锋微转,“当你见识愈广,或许会在人群中窥见一两抹极为浓烈的颜色,这是命中注定,可能极好,也可能极坏。若属后者,你有责任为其剥离污秽。”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下一紧。
“到时候,你的身体自会替你做出回答。”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不是坚持要保留一份怀疑吗?妾身便不多言了。快去枭谷吧。另外,不妨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
“正门?直接进去?”
她笑但不语,结束了通话。
好吧,我自己去找答案。我将号码存入通讯录,取了些现金备用,又买一套便于活动的运动装换上。尽管她那么说,但我还是想找监控死角潜入。
然而,我刚沿着学校外墙走了不到半圈,就被一个声音喝止。叫住我的人同样由线条组成,难以分辨是学校保安还是社区警察。
我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后者好回答,但前者,我的身份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不会轻信那女人赋予的身份。自己是什么人,由我自己确认。
我的沉默引来对方怀疑。他逼近一步,甚至伸出手——在我眼里,人形轮廓向前延展,如同拉长的面团。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漆黑的独眼怪鸟飞来,落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紧接着,我熟悉的声音从鸟喙中传出——
经询问,你未发现任何异常。
下一秒,面前的人形动作顿住。他竟朝我点点头,发出略带歉意的笑声,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震惊地望着电线杆上的怪鸟。没错,这怪鸟发出了那女人的声音。难道她其实是一只独眼妖怪?
“这就是你建议我走正门的理由?我也可以这样做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翅膀,无声地飞向高空,消失不见。就当她是默许了。恭敬不如从命。我决定尝试,大步走向枭谷学园气派的正门。
值班保安上前阻拦。轮廓外围的线条朝我竖起来,像刺猬一样。我集中精神,对他说:“你已核查过我的证件和手续,确认无误,我可以进入。”
线条的扭动渐趋平缓。他主动为我打开侧门。
“请进。”
就这样,我顺利进入枭谷学园。
我的眼睛,能一定程度上无视表象。而现在,我的声音也具备力量,像是言灵,令人信以为真。
沿着校园路径走着,仔细辨认建筑标识。经过室内体育馆时,一颗篮球从门内弹跳出来,一个人影紧随其后。
“不好意思!”那人捡起球,一抬头看到陌生的我,轮廓线条抖动起来,“你不是本校的学生吧?”
当然不是。但我必须隐瞒。
“我是被派来视察工作的专员。你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回去继续上课。”
瞬间,他线条凝滞,这就抱紧篮球,头也不回地跑进体育馆。
这能力真好用,我心里不禁得意,又赶紧泼自己冷水。不要得意忘形,谨防这是那女人的陷阱。
刚走到教学楼门口,下课铃轰然作响。学生欢天喜地冲出教室。要一一应对太麻烦,我躲进最近的女卫生间。很快,女生们叽喳着涌入,相互说笑,聊作业或喜欢的偶像。旁边隔间有人进去,门锁扣上的同时,灯光莫名黯淡。
我抬头——
无数线条扭动着从旁边隔间上方蔓延过来,很快爬满天花板。怎么回事?我踩上马桶,触碰这些线条。它们有实体,触感如同铁丝。我拨开一些,从缝隙向旁边隔间窥视。
一个少女的人形坐在马桶上。而组成她身体的线条正在向外发散,几乎把空间塞满。而在这团躁动的中心,一点鲜艳的红色异常刺目。
是她的心脏!
这景象令我头发发麻。这个女生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的轮廓线条虽然也动乱,会朝周围延伸,但程度有限,总体是稳定的。可她失控了,内在正激烈地外溢出来。
我推门而出,对正在涂抹唇膏的几个女生说:“设备故障,需要紧急检修,请立即离开。”
她们很快收拾东西出去。这时,那个隔间的门也打开了。线条四散的女生走出来。我拦住她,“请等一下。”
近距离观察,她的情况比从隔间里看到的更糟。线条彻底脱离人形的束缚,乱糟糟爬满四周。那颗心脏赤裸悬空,跳得又快又急。
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我很慌张。可连我都手足无措,她该怎么办?其他人的眼睛又和我的不一样。
意识到她现在只能依靠自己,我一下子冷静许多。无意间,我还发现镜子映出女生本来的模样:眼圈浓黑,脸庞浮肿苍白。不难猜出她长期处于痛苦和睡眠不足的状态。我紧盯镜子里的她,声音放柔和,“这里没有别人。趁现在,把你想说的、不敢说的,全部说出来。”
镜中的她猛地抬头,嘴张大至扭曲——
“去死!”
我呆住了。
紧接着,她喊出一个男生的名字,控诉他的欺骗与背叛,声嘶力竭。原来是遇到渣男了。我了然,继续观察镜子,伸出手,穿过缭乱的线条,按住她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关系。”我安抚她,“尽情发泄过后,感觉好多了,不是吗?不愉快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会好起来的。伤害过你的人不值得被记住。”
下一秒,那些四散的线条迅速回缩,温柔地包裹住心脏,重新汇聚成一个完整的少女模样。她整个人焕然一新,仿佛有光从内部透出。她甚至哼起歌,整理过头发和衣领,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不可思议。
我看向镜中的自己。先前动用能力的不安渐被巨大的欣慰取代。全是因为把这力量用在了对的地方。可还没高兴太久,预备铃急促响起来。我暗叫不好,光顾着处理突发事件,忘了打听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在哪个班级。看来,只能继续使用能力。
直接查学生档案好了。
打定主意,我找到最近办公室推门而入。里面的老师立即询问。我深呼吸,目光扫过他们波动着疑惑的线条。
“我需要调阅贵校一年级与二年级的学生档案,请予配合。各位可继续工作,不必特意招待。”
离我最近的老师立刻起身,为我引路,拉开椅子,从柜子里拿来好几份文件。
“请便。”他还替我端来一杯水。
“感激不尽。”我坐下,开始浏览高一学生的名单,优先寻找赤苇京治。我才查了两个班,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
“老师,不好了!”好几个学生冲进来。
我背对着门口,手下动作没停,一边仔细听着。原来有学生在课上打架。真是热血沸腾。我腹诽。同时,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赤苇京治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瞬间,我愣住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明明还没有见过他本人!
就在我为这莫名冒出的念头而错愕时,一股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左边面颊。
有人在看我。
难道我的伪装失效了?
我猛地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一张脸。
一张无比清晰,棱角分明而充满生命力的少年面庞。骤然占据全部视野,就像一团花火在眼前忽地盛开。难以形容的明亮,仿佛连脑髓都要被点燃似的。
太久没有见过正常的人脸,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构成最强的冲击。我拼命忍住,总算没有从椅子上弹起来。我捏着学生档案,呆望这个耀眼的身影。
他抹着发胶,头发精神地竖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的黑白相间,很是独特,再加上一双炯炯有神的金色圆眼,我立即联想到某种专注敏锐的夜间猛禽。
“那个男生,快点回教室!班主任已经去处理了!”一名老师喊道。
“哦——”男生拉长声音应着,慢吞吞站直身体。
一片阴影顿时笼罩下来。他好高,而且身材异常结实。裸露的小臂覆盖有厚重有力的肌肉。这显然是长期进行高强度运动的成果。
别人都是线条组成的人形轮廓,他却有血有肉,形象鲜明,存在感强得惊人。办公室仿佛变成一块黯淡的背景板,他是当中唯一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
我不禁看呆了。
他还没有离开,依然盯着我,目光充满毫不掩饰的热情与探究。被他这么注视,我渐渐不自在。
“喂,现在还在上课呢!”另一位老师提高嗓门催促。
他却突然伸出手指,对准我,“她不用回教室吗?”
“太失礼了,不要用手指着长辈!”老师发出怪叫,“快点出去,不要打扰办公秩序!”
“哦——”他又拉长了声音,视线仍胶着于我,上下打量着,“你是新来的老师吗?可是你看上去完全不像老师嘛。明明穿得……嗯……”他稍顿,然后笑出声,“好像天女一样。对!就是天女下凡的感觉!”
天……天女?
他在说什么啊?
我被他搞懵了,大脑几乎宕机。就在这时,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木兔,你怎么还在这里,立刻回教室去!”
来的人似乎是那位班主任。他气冲冲走进来,一把揪住男生后衣领,把他往外拖。
“哇啊,轻点轻点……”
求饶声逐渐远去。办公室总算恢复安静。可我的心脏还在狂跳。
木兔……木兔光太郎?
刚才的男生是木兔光太郎吗?不会吧,这就遇到了?
我激动不已,汗流不止,好想往脸上泼冷水。
——木兔光太郎是你的雄真榊。
那个女人的话萦绕在耳边。
雄真榊。我还不明白这个称呼的意思。但是,刚才他那张充满生命力的面庞,那压倒性的存在感……他如此与众不同,这样的真实鲜活。仅仅是一次短暂的相会,我竟然动摇了,忍不住因为他而相信那个女人的话,相信他与我之间存在非同一般的关系。
不好,快冷静下了。我深呼吸,转向旁边一位老师,尽量镇定地询问,“刚才进来的是男生的班主任吧,请问他坐哪个位置?”
“这里。”他指着靠窗的座位。
我道谢后快步走到那张办公桌前。桌面上,正好放着一张班级座位表。
目光急切扫过表格。
木兔光太郎。
这个名字赫然在列。
我的心跳再次激烈。还真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