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鬼途》吉年

31、情迷画意·红白事

　　三月二十五。
　　素来平静的宣城发生了件怪事。

　　原本，因少爷娶亲，富商张家大设流水宴。

　　甚至为讨彩头，张老爷子还邀请街上的行人共同赴宴，同喜同贺。

　　但谁也没想到，瞬息之间，喜事竟变成了白事。将拜堂之时，有仆人在书房里发现了张家少爷的尸体。

　　事发突然。

　　参宴的人听闻后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他们慌张起身。
　　有的上前去凑热闹，有的则担心引火上身，缩着脖子朝门外走去。

　　宴会霎时间乱作一团。

　　可正巧，宣城的捕头陆不明也在受邀之列。听了这事，他站起，猛地将佩剑拍到桌上。

　　啪的一声巨响，众人顿住。

　　“未抓到嫌犯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走！”
　　陆不明不容置喙地高声喝道。

　　捕快们立马飞速闪身围住大门，将所有人拦在了院内。

　　而接着，见有人神情不满，陆不明又放缓声音。

　　“凶手或许尚未离开，所以为防其趁乱浑水摸鱼、再生事端，有劳大家坐回原位。”

　　“这样我们也可更好保护各位的安危。还请诸位配合。”
　　他边掷地有声地说着，边端正地躬身行礼。

　　众人闻言，只得按捺内心的不安，乖乖归位。

　　悲痛不已的张老爷子见了他如见救星，忙将其拉去现场。

　　吩咐手下守好正门和大厅后，陆不明点了几人一同赶往书房。接着又派走其中一拨去询问仆人，他带着另一拨勘察了现场。

　　看到那古怪的场景，饶是不喜形于色的陆不明也不由得眉头皱紧。

　　正值日落，太阳渐沉。

　　帘子被拉下，光亮只能从小小的间隙中透过，晕出昏黄一片。

　　屋内没有凶器，不见血腥，只余散落一地的书卷纸张。

　　风一吹，哗啦啦响。

　　张家少爷软趴趴地伏在案桌上，早没了生气。

　　他领口大敞，露出的白花花的肉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显得刺目。

　　但上面没有伤口。

　　另外，最为诡异的是，他带着难以言说的陶醉神情，眼睛眯起，笑容满面。

　　不像暴毙，反像是登了极乐。

　　空洞的双眼望向前方，倒映着陆不明他们沉默着搜查的身影。

　　一个时辰后。

　　陆不明这边没发现什么线索。

　　但另一边却根据一个仆人的口供抓到了个嫌疑人。

　　是个俊俏少年。
　　同行的有位盲眼姑娘。

　　两人被带了上来。

　　宋书禹被架着，分外想不通。

　　……怎么我还没等把鬼仙的身份捂热就又突然换了个身份。

　　而且还成了杀人嫌犯？

　　他眼里满是疑惑与怀疑。

　　而接着，对上对面高大男子锐利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事实上这不是他们的初见。

　　昨日。

　　被老奸巨猾的崔珏诱骗着绕进巷子签了卖鬼契的宋书禹打算带青君出去。

　　可才拐个弯他就差点撞上准备进来的陆不明。

　　原来不知何时。

　　这地方出现了个仰面躺着的醉汉。

　　正当班巡逻的陆不明路过，看那人那样瘫在地上，察觉不对劲，立刻上前蹲下身子查看。

　　醉汉面色潮红，嘴角挂着笑。

　　若不是一动不动到连肚皮也没了起伏，陆不明还真看不出他其实已经死了。

　　不过他身上没有伤。

　　只是一只手扯着衣襟，将其扒开，露出了带有抓痕的胸口。

　　抓痕很浅。

　　形状看上去也是他自己抓的，根本不算致命伤。

　　陆不明怀疑这人估计是酒喝多了，一不小心心梗猝死了。

　　他打算将尸体收拾好。

　　可是。

　　探案多年的直觉又让他心里升起异样。

　　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他顿住，转而顺从内心的指示起身朝前面走。

　　结果还没踏几步就遇见了个面生的少年。

　　正是宋书禹。

　　他自离开宋府后，想着旁人见到他会有所顾虑，不会随意欺辱身为瞎子的宋青君，便化出了实体。

　　也正因此，其他人都是能看到他的。

　　而在这情景下碰上太奇怪。

　　人鬼容貌也不俗，在宣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两张脸的陆不明一下子起了怀疑。

　　“你们是谁？怎么出现在这？”
　　他冷声道。

　　对面，因怕撞上，宋书禹猛地停了下来。

　　宋青君不留神就碰上了他的背。

　　她不禁轻揉鼻子。

　　接着又蓦地听见前方满含警惕的询问，怕出什么意外，她走出。

　　“我们从外地来的，昨日才到宣城，方才本在茶楼听书，但被说书的吸引，特地跟他到这巷子里请教了下学问。”

　　“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

　　半真半假地说道，宋青君将目光对准声源。

　　双眼无光。

　　陆不明对上她空洞的眼，有些意外。

　　而宋书禹看到对面这人绷着脸，手还不自觉按上佩剑，知道可能误会了。

　　但他倒不怎么在意。

　　眼神越过陆不明，宋书禹远远望向醉汉的尸体。

　　那具沾满了诡异妖气的尸体。

　　很明显，那人的死不简单。

　　可奇怪的是，四周却不见他的魂魄。

　　不禁皱眉。

　　宋书禹侧身，转头面对青君。

　　“姐姐，前面有人死了，很古怪。”
　　握上她的手腕，他轻声道。

　　前方。

　　见两人面上也都不解，陆不明略微打消了怀疑。

　　肩膀缓慢放松。

　　“在下，陆不明，是宣城的捕头，刚看到这有尸体，话语间不禁多有得罪，还望两位见谅。”

　　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冒昧，他低头抱拳，满怀歉意地说道。

　　宋青君礼貌地报以微笑。
　　宋书禹则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知道有些话不适合在这说，她准备请辞。

　　陆不明瞥向醉汉的尸体。

　　怪异感早已消失无踪。

　　他觉得那人应确实是意外死亡，不禁再次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尴尬，赶忙侧身让出出口。

　　“两位放心离开，在下会将他尸体处理好的。”

　　人鬼答谢后，回了茶楼。

　　才坐好，宋书禹便俯身凑近，面带严肃地轻声说明了方才的情况。

　　“姐姐，那人身上有很浓的妖气，而且四周没看见他的魂魄，很可能是被吞噬了。”

　　“宣城有妖作祟。”

　　说着，他皱眉。

　　之前在宋府就出了够多的事了，如今才成鬼仙就又撞上怪事……

　　宋书禹不免有些神情恹恹。

　　忧愁的神色浮现，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描摹茶杯的圆口。

　　“这世间莫不是要太不太平了？惨死鬼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轻叹。

　　宋青君也轻蹙眉心。

　　她心里一直有个困惑，始终没法想明白。

　　且今日虽遇上了判官崔珏，可那困惑不仅没被解决，反而更浓了。

　　“如何评判惨死呢？”

　　点了些茶水，她在桌上涂抹起来。

　　“有人认为被残忍分尸是惨死，有人却认为被病痛折磨是惨死。”

　　“被人所害的人的憎恶尚可消去，那对病痛的怨念呢？如这般无处寻仇的惨死鬼会一直留在阳间吗？”

　　“鬼仙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呢？任由那些鬼留存人间吗……”

　　垂下眼眸，宋青君出神地轻声呢喃着。

　　从未想到过这方面的宋书禹闻言，一下子直起身子。

　　……是啊。

　　如今这转世投胎的体系是在太过别扭和被动。阳间无时无刻都有人死去，鬼又完全失了记忆。

　　若没什么怨恨执念倒好，直接去投胎。

　　但每个人衡量的标准又不同。

　　有的人认为被杀了也不算什么，有的人则认为被欺骗一次也不能接受。

　　因此，被残杀的鬼可能会无所谓地直接投胎去，而意外而死的鬼却可能耿耿于怀，长期滞留阳间。

　　这就容易造成严重的事无鬼问津，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要花大量的精力解决。

　　而鬼仙数量就那么多。

　　忙不过来的。

　　同时鬼仙们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有漏网之鬼无法申冤或无法去投胎。

　　长此以往。

　　地府的运行会越来越僵硬。

　　另外，万一到时候太多鬼都怀有执念，都不愿离开阳间，那阴阳间的平衡就会被颠覆。

　　加上能人异士和鬼煞妖魔的干扰，阴阳平衡也就更摇摇欲坠了……

　　想到这。

　　宋书禹心里忽地升起这新饭碗端不长久的悲戚之感。

　　脑海不自觉浮现出崔珏那狐狸般的满含狡黠的眼。

　　他觉得自己被踹进圈套了。

　　可偏偏不进去就是死。

　　别无选择。

　　旁边，察觉宋书禹陷入沉默，宋青君意识到自己可能想的有些太多了。

　　连忙擦干手指，她拿布抹干了桌上水渍。

　　接着覆上对面的手，温声说道：“我只是随便想想，也可能是过度担忧了。”

　　“我们还是先想想那醉鬼的事吧。”

　　宋书禹感受到暖意，回神，

　　将手翻过来，他握住，转头就一把抛开了烦心。

　　眼里满满映着青君的脸。
　　眼尾的红也因染上笑意看起来更加艳丽了。

　　“嗯！”

　　他重重点头。

　　说好了好好过完这一世便好，那些其他的变故也轮不到他们身上……

　　的吧。

　　人鬼开始着手调查那醉汉。

　　不过可惜。

　　那醉鬼孤家寡人，平日又最爱窝在自家小院喝个天昏地暗，鲜少与人交往。

　　所以，没什么线索。

　　但次日。

　　张家娶亲。

　　听着吹锣打鼓的热闹声响，宋书禹在一派喜气洋洋中嗅到一丝危险。

　　那张府，妖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