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龙则灵》林泉自乐

2、采香（下）

　　梁楹被浪打得昏迷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一炷香后。

　　头顶一滴水珠垂下，落在梁楹耳旁，她好似没有听见，她现在浑身无力，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只是呆呆地躺在地上，看着头顶漆黑的岩壁。
　　海中竟然有一处洞穴？梁楹只记得自己落入海中，又是何时被卷到这里的？

　　真冷，这里怎么冷得跟冰窖似的？
　　梁楹抱着自己的胳膊，被冻得又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走马灯还是幻觉？快到弥留之际，她似乎听见这洞里有人在交谈。

　　“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这不是来看你，听闻你今日就能出去了，霖泓，我真替你高兴！再说我哪里喝多了，我的酒量，千杯不醉，你还能不知道？”

　　“一身酒味，给我滚。”
　　“说真的，霖泓，你现在就把那东西给我吧，我把它给希灵，咱们一起回神界如何？”

　　“不行，有别的用处。”
　　“咳，你白白受这么多罪，怎么还跟猫似的，一言不合就发怒？”

　　霖泓不答话，只是冷眼看着眼前这个醉鬼，见他晃晃悠悠拎着酒壶走来，两眼红肿，双腿虚浮，没走两步，就醉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醉成这个死样，连这里多了一个人都没发现。

　　霖泓看了眼不远处的快要冻死的人，金色的双眸没有一丝波澜，宛如在看一粒没有生命的灰尘。

　　刚刚有人在头顶降妖，他不喜人打扰，便作法将那艘船给送回海都城，没想到正赶上那个醉鬼来了，霖泓力没收住，小捉妖师被卷了过来。

　　那是一个姑娘，而这是囚神的寒狱，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霖泓从水里冒出，腾身而跃，游走到捉妖师身旁，吐出空中的玉珠，缓缓放至她右手边，用头上的角顶着玉珠，直到玉珠滚入梁楹手中。

　　然后退回水中，只露出头，静静看着地上的人，等着她醒过来。

　　时间点滴流逝，幻觉似真似梦，梁楹快被冻僵了的四肢逐渐复苏，一股暖意从手心漫至心口，她渐渐能睁开眼了，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头顶那一方绝壁，像个棺材盖子，罩着这处洞穴，将这困得暗无天日，了无生机。

　　“你醒了。”

　　清亮的声音响起，梁楹方才还神志不清，这会儿直接被惊得瞬间清醒，这是哪里来的人？梁楹害怕，想要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些，但那人又开口了。

　　“别动！”

　　不过梁楹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边想着这人是敌是友，一边费劲地用手肘撑着地爬起来，试探着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多谢……”

　　感谢之话还没编完，偶然瞧见洞中景象，梁楹霎时就变了脸色。

　　她看见了一对金灿灿的眼睛，灯笼一般大小，色如黄金，自己的狼狈模样正清晰的印在它的眼中，甚至能从它的眼睛中读见自己的恐惧，但最让梁楹印象深刻的，还是它头顶那对棕色的角，状似鹿角，顶端仿佛被蓝白色晕染过，远远看去竟像是在角上刻下的花纹。

　　救她的好像不是个人……

　　梁楹原本就呆的眼睛变得更加呆滞，蛇身鹿角，黑色鳞甲，和志怪本子上的画一模一样，这是一条龙！

　　谁能想到，海都城底下居然封印着一条龙？梁楹想起了刚才听见的那个清亮的声音，不会就是它吧？听那声音，按他们山野精怪的区分，此龙为公。

　　洞穴四周和头顶都是岩壁，地面中央却有一池水，这条龙就盘在池中，只有十之一二的龙身露在外面，其余全部掩藏在水中，他身上被象牙串起来的锁链束缚着，紧得仿佛一动就能勒出血来。
　　这锁链分为四股，每一股都连着头顶的绝壁，而在盘着龙的水池边，则还躺着一个人，那又是谁？

　　霖泓见捉妖师看着地上那个已经醉懵了的人，淡淡开口：“不用理那个傻子，你叫什么名字？”

　　“梁、梁楹。”
　　龙又说话了，梁楹不敢不答，在传说中，龙天性残暴嗜血，它们经过的地方，皆血落成雨，直到五百年前，龙族屠杀海都城百姓，上神希灵将它们一网打尽，才结束了龙族祸害人间的历史。

　　但为何现在还有一条，竟出现在海都城底下？
　　他究竟是谁？

　　用龙爪勾起醉鬼的酒壶，霖泓轻吐一口气，将酒壶扔向空中，化作绝壁之上的一把绳梯，蜿蜒至顶上。
　　“这是海底的一处结界，出口就在上面，你沿着梯子往上爬，我会助你出去。”

　　既然能走，梁楹当然还是想要离开，毕竟命还是要珍惜的，不过说这话的毕竟是不知来历的一条龙，一时间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他呢？”
　　梁楹瞥了一眼因为醉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人。

　　“他？那个笨蛋不用我管，就算是死在这了，也有人替他收尸。”
　　听龙的语气，它似乎毫不关心地上那人的死活。

　　自身已经如同泥菩萨过河，梁楹心道也别操心别人了，她盯着眼前的龙，不知道他是善是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打算先去看看那个绳梯结不结实。

　　梁楹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但不知是起身太急，还是刚恢复气力劲使得不对，她竟有些腿软，此时“滴答”一声，洞穴顶上落了一滴水珠，掉在地上的水洼中，清晰可闻，须臾之间，又有一滴水珠落下了，这一滴，正好打在梁楹的额头上，冰凉的水珠顺着额头在脸上滑落，梁楹还以为是什么小虫，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被吓了一下。

　　然后，梁楹感觉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哐叽”一声，摔成了好几块。

　　“这是、这是何物？”梁楹万分诧异，被突然出现的龙吓了半天，她竟对手中之物毫无察觉，是谁放在她手心的？

　　霖泓看着自己的宝珠碎成几瓣，但内心毫无波澜。

　　此珠名为落尘珠，乃是龙族口中孕育的宝珠，凡是神灵，得此宝珠，能涨千年修为，希灵答应过霖泓，如果他愿意交上一颗落尘珠，他愿意放霖泓走，霖泓本无此意，但是长达百年的囚禁，母亲偶尔会入霖泓梦中，商瑾上神若是知道她的孩儿被当成一个罪神囚禁在海都城下，又会有多难过？

　　于是霖泓决定给希灵一个面子，便耗费了百年时间，专心凝聚自己的落尘珠，好不容易今天化出了一颗珠子，却不小心被梁楹给打碎了。

　　霖泓冷笑一声，心想也许是天命吧，天命让他永远不要和希灵低头，故而宝珠摔碎，霖泓也说不上难过。

　　另一边，没了玉珠，寒意再次袭来，冻得梁楹心口疼，她捂着胸口，跪到了地上，并且也渐渐反应过来，那颗碎掉的珠子应该是霖泓的东西，她有气无力道：“我定寻变各种仙方，让你的宝珠变成和刚才一模一样。”
　　虽然龙族十恶不赦，但毕竟也是损坏了人家的东西。

　　“哦？”霖泓有些意外，梁楹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兴趣在这说大话，但他只当做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话。
　　“看见那个梯子没有，在没冻死之前，少说废话，赶紧出去。”

　　“那你的宝珠怎么办？”
　　“不用你管！”霖泓见梁楹简直是油盐不进，性子怎么这般执拗？他都耐着性子劝她了，她怎么还不走？霖泓眼珠子一转，便拿出了他从前最爱玩的一招。
　　此招名为吓人。

　　“但转念一想，你确实有罪，要不我杀了你算了。”
　　梁楹听着这话，紧张地往后蜷缩了一步，果然，龙族喜怒无常，嗜血如命。

　　“你若要杀我，我必反抗，就算我血溅当场，也要使力拖你一道！你也被捆着，何必苦苦相逼！”梁楹没什么气力，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此话。

　　“哦？是吗？”
　　没想到梁楹“死到临头”竟褪了惧色，也是个烈性女子，虽然她不是妖，不能够打打杀杀逗弄着玩，但吓吓人也不是没有意思。

　　霖泓正打算再恐吓梁楹一番，把梁楹吓走，架势都摆出来了，谁知道这时一道天雷顺着锁链就劈了下来，被象牙锁链捆得严严实实的霖泓被劈了个正着，浑身都焦了，那双让梁楹害怕的金色双眸这下彻底不动了，身子也倒了下去，滑到了水池里，一时间，整个洞穴好像就只剩下了梁楹。

　　变故来得突然，梁楹也不知道这天雷是从哪来的，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龙怎么，突然被雷劈了？
　　还有刚刚在地上的那个人，竟然也不见了。

　　等到池水都一动不动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了，梁楹还没反应过来，她呆愣愣地看了水面一会儿，却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天雷的缘故，头顶的岩壁裂了一块小的缝隙，虽然海水还没有灌进来，但结界的束印力量在减弱，也许靠着自己也能出去。

　　梁楹记得自己没听错，那条龙刚刚说要杀了她，于是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准备趁着这条龙被劈晕了逃走，她虚弱地往前迈了两步，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地上碎了的玉珠。

　　蓬莱、瀛洲、方丈，她总会登上其中一座仙山，海上仙山不知道有多少神仙技艺，或许就有让玉珠恢复如初的法子。

　　梁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蹲下身，打开了自己装五色土的锦袋，将宝珠碎片装了进去，随后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又看了眼洞穴中央的水池。

　　水池没有一丝动静，也看不清水里的东西。
　　不知道那龙还活着没？

　　算了，还是先走吧，活命要紧，梁楹看了眼绳梯，思虑片刻，走了过去。
　　她伸手摸了摸那绳梯，又使劲拽了拽，看来那龙倒没有骗她，梯子是真的结实，梁楹心里五味杂陈，难道说他不是一条恶龙，而是真的要放自己走？

　　但现下梁楹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想东想西，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刚练习飞檐走壁时也没有这么累，梁楹几乎是用了所有气力往上攀爬着，但好在头顶裂开的那处石缝真的能够通向外面，她几乎没有耗费任何灵力，就从那个缝隙中穿了出来，不过外面都是海水，梁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游到岸上。

　　四肢被冻僵了，刚才攀爬石壁也用了不少力气，这时候的梁楹不过是强撑着往岸边游去。
　　现下一片漆黑，凭她如今的眼力，只能看见远处的灯火，她便铁了心向着灯火的方向游，她知道，那一定是海都城。

　　隔着海雾看海都城，这座城邑还真是精妙无双，像掉入人间的星火，璀璨迷人，不知是海都城的烟火醉人，还是梁楹真的虚弱无比，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也没有多余的心神来留意她的四周，所以当她刚待过的那艘渔船向她靠近时，她是完全不知情的。

　　“看！真的是阿楹姑娘！”

　　海水又扑了过来，梁楹呛了好大一口水，松阳眼尖，只一眼，就发现梁楹状态不好，马上跳下水，向梁楹游去，一手捞住她后，两只脚不断踩着水，带着梁楹向船靠近。

　　“松阳，快！”老松俯下身来，将二人拽到了船上。
　　刚才一阵怪风把他们的船往回吹，但松阳说什么也不肯走，于是风浪平息之后，几人又撑着船到了刚才梁楹消失的那一片地方。

　　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找着了。
　　松雨抹了一把鼻涕，不容易地感叹道：“终于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