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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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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分化中心给出的报告。
【第二性别确定基因:正常(无突变)】
李维继续看下去。
【性激素水平:正常,信息素水平:中等,腺体:未见明显发育】
李维向下一行前进。
【分化预测:beta——96%,omage——3.96%,alpha——0.04%(医学预测结果,不代表事实分化结果……)】
谜盒被打开一丝缝隙,盒中猫咪的生死已昭然若揭。
李维把结论看了又看,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分化中心被一味的蓝白装饰占据,冷色光将人心浮动粉饰太平,信息素检测仪虎视眈眈着可能的原始躁动,alpha、beta、omage,众生悲喜只在终端投射出的光屏之间。
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李维关掉报告。
“需要帮忙吗?”李维看向他的脖子,没有抑制颈环,应该是一名beta。
这人脸庞方正,厚嘴唇,一副典型的老实人长相。
老实人开口了。
“小兄弟,还没分化吧,预测的什么,b还是a?”
李维笑了笑:“大叔你疑似有些刻板了,不能是o?”
“嗐,omage小孩要都有你一般高,alpha跳舞先得垫五公分。”老实人嘿嘿笑道,“是beta吧?”
李维:“报告说是alpha哦。”
老实人摇两下头,以一种可惜的口吻说道:“小兄弟,你虽然看着像alpha,可你刚才的表情……报告结果怕是不如意吧。唉,能成为alpha当然好。可惜啊,我过了你的年纪,我要是像你这么大,肯定想方设法让自己分化成alpha……”
李维饶有兴趣地说:“看来您认定我是beta了。”
老实人:“其实你和那些alpha真不差什么,就是缺了点信息素。你要知道分化结果和信息素浓度有很大关系,信息素浓度高了连腺体都能在几个月之内长出来。”
李维直截了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性别自主基金会’的负责人。我们倡导性别分化无需听天由命,人人都可以凭自己的意愿选择第二性别。并且,基金会也已取得了一些成果。”老实人说完停顿一下,观察李维的反应。
李维:“嗯……你们能改变第二性别?”
“不不不,改变性别都是骗人的玩意,这在技术上已经被证明是一件不可行的事了。我们可不是骗子。我的意思是,在第二性别决定前——也就是未分化前,我们能诱导人分化成自己想要的性别。注意,只有在第二性别决定前才有操作的余地,你这个年龄是最合适的。”
老实人见李维仍然一副冷淡的样子,凑得更近些,仿佛空气成了阻碍他灌输思想的绝缘层:“想想看,想要什么性别就分化成什么性别——成为alpha站在权利顶端,成为omage赢得所有人的喜爱,把人生握在自己手里……”
李维点点头:“我认同你的话:把人生握在自己手里。”
老实人眼睛亮起来:“所以……”
“所以,”李维后退着说,“即使在监狱里,也希望你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哦。”
老老实人一愣,随后他感觉有东西握住了他的肩膀,在几秒钟的天旋地转间,他已被警卫机器人五花大绑放倒在地。
“唔唔唔——!”嘴也被紧紧锁上。
【……不代表事实分化结果。性别有数,命运无定。预防性别焦虑,从你我做起。
通告:近日分化中心内有诈骗人员出没,自称能够改变第二性别,望各位民众保持警惕,以防受骗,发现后请第一时间联系警卫人员……】
刚看完分化报告,结尾的通告立马被变现,李维不得不感慨诈骗人员的效率之高。
他离开分化中心,走进路边停泊的一辆飞车里。
今天是耶利米伯爵的生日,家族成员会在主宅齐聚一堂。李维的父亲因公差远赴外星,今年的庆生会只能李维和母亲爱丽丝前往,这也是爱丽丝第一次出席耶利米家族的聚会。
阶级世代的繁文缛节,尊贵血统的傲慢自恃,离心离德的虚情假意,整个庆生会只有餐桌上的菜肴值得一看,虽然大部分人的口舌更喜欢吐出些东西。
李维想到以上就觉得烦躁。离主宅越来越近,光幕栅栏消失,能看见模拟砖石质感的红色墙壁,他把不愉快的情绪潜藏心底。
星际时代的上层人士迷恋着地居时代的风俗——银刀叉,发酵食物,木石建筑,血亲聚会。耶利米家宴上的奶酪有血色的流纹,还在肉眼可见地蠕动,据说是由生命联邦最新培育出的真菌发酵而成,李维尝了,觉得和一般奶酪大差不差。
李维的母亲爱丽丝对餐桌礼仪早已驾轻就熟,白纱手套摩挲着冰凉的刀柄,食物驶入红唇贝齿间,画面赏心悦目。
有道恶心的视线从餐桌对面投来,黏腻,湿热,滑过爱丽丝的面庞。
“咯吱——”
刀刃在盘子上割磨,声音刺耳,身边的家族成员不满地撇了李维一眼。
李维松开用力到僵硬的手指,发白的指腹恢复血色。
李维失去了胃口,却还得进食,抬手放手,张嘴闭嘴,像一台晦涩的来自地居时代的发条人偶。
“和布切尔特家族的联姻需尽快得到实现,新任执政官有意对政权重新洗牌,我们这些贵族更应该同气连枝。”
“本家没有能完成联姻的omage,旁支……”
“旁支是最后考虑。未分化的呢?”
“有几人的预测结果是omage,但概率都没达到95%。”
“老规矩,信息素诱导分化。哪怕不是omage 也要分化成alpha。”
李维把嘴里的蛋糕嚼了又嚼,糊状物很难咽,就着甜酒才勉强通过喉管。
餐毕,照例还有几场表演,李维谎称要迎接远行归来的父亲,带着爱丽丝意欲离开。
“女士,你是谁的家属?怎么不见男主人?”
爱丽丝笑容真挚,面向来人:“约翰到外地出差去啦,我是第一次来主宅。您是?”
高大的身形,傲慢的形容,镶嵌着信息素宝石的颈环,明质昭彰的alpha。带着他黏腻,湿热的视线。
恶心。
李维握着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出于恐惧,他在拼命抑制,避免捏疼爱丽丝的手指。
“我是伯爵的长子。这是安东尼,我的儿子。”对面的人指向他身后的青年。
李维看见安东尼的脸色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苍白。
来人问道:“旁边这位便是你的孩子吧?”
爱丽丝回答:“对,他叫李维。”
来人上下打量着李维:“可爱的男孩,分化了吗?”
爱丽丝:“他还没到那个时候啦。”
“哈哈,他是bo家庭的孩子,第二性别也只能在这里面选。要我说还是像夫人你好点,分化成omage,毕竟……”毕竟家族现在最需要的就是omage,来人没有说出后半句。
“无论他的分化结果是什么,我作为母亲唯一要做的就是爱他,保护他,支持他。”爱丽丝没摸到李维的头,只能退而求其次,轻抚李维的后肩。
“当然,当然。”来人打着哈哈,“你没在主宅里逛过吧?这可是邦国时代的遗产,虽然历经多次翻新,仍有不少真迹得以保存,其中就有一架仿地居时代的终端机。我带你去看看?”
爱丽丝感到为难:“约翰回来了,我们要去接他,真的没时间,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哈哈,没关系,约翰又不是小孩子。刚好他回来了,把他也叫过来吧,完全赶得上参加庆生宴。”
爱丽丝不疑有他,准备呼叫李维的父亲。
“啊!”李维先发制人,打开终端,表演得花容失色,“米歇尔,米歇尔受伤了!”
他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快走吧,母亲,米歇尔从楼梯上滚下来,晕过去了!”
李维拉住爱丽丝,步履急切,在踏出门口的一刻,对安东尼父子匆匆履行礼节:“非常抱歉!下次有机会再逛吧!”
两人坐上飞车,飞车设置的模拟风景是热带海滩,阳光灿烂,浪花沙沙作响,比现实还要现实。
母亲向李维确认米歇尔的情况,李维吐露实情:“米歇尔没事,父亲也没回来,我撒谎了。”
“是吗……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吗?”爱丽丝的声音如一汪温柔的泉水,泛着关切的涟漪。
怎么说?说他排斥餐桌上游荡的话语?说那个殷勤的男人用怎样的视线觊觎你?说主宅里的一切都让他恶心?
他不能。
李维避开母亲的目光:“……我不能。”
“不能就不能吧。”爱丽丝的手轻轻覆在李维的额头上,“好凉,还有这么多汗。先回家吧,想在车上睡一会儿吗?”
“嗯。”李维将头陷在靠枕间,脑袋里一会是“把人生握在自己手里”,一会是“性别有数,命运无定”,一会是家族长辈的话,一会又是那道黏腻、湿热的视线……
“喂。”
李维猛然间如梦初醒,久违地睁开清明的眼,和黑暗里一对绿幽幽的光源对上。
“……”李维捂住心脏,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它停止了跳动。
米歇尔:“睡醒了?”
“是吓醒了才对。进别人房间前先连接全息铃好吗?”李维打开照明,“你找我……哦对,今天用你编理由逃回来,咒过你一回,不好意思哈。”
米歇尔觉得不值一提,他被另一件事吸引:“你生病了?”
李维摸了摸脸:“我的脸色看起来有这么差吗?”
米歇尔也摸了摸李维的脸:“有。”
“……”李维拍开米歇尔的手,“你的社交距离有时候真挺谜的。放心吧,我一点事没有。”
房间的所有家具被微光浸润,两人都泡在光中,李维低垂着头,明亮洗刷不到他的眼底。
“你在生气?”语气不解。
李维:“没有。”
“你在生气。”语气肯定。
李维:“我没有。”
米歇尔:“为什么生气?”
共同生活六年,李维的耐心在米歇尔的千锤百炼中已经被磨到lv999,只恨这人六年毫无半点长进。
李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生、气——目前为止没有,再问下去你认为的就会变成现实。”
非常罕见,米歇尔意识到爆发争吵的可能,于是他放弃坚持。
李维故作轻松:“不如说吾心甚慰,你终于知道关心爸爸我了。下次进门前和我说一声,我会更欣慰的。”
米歇尔坐到床边:“我敲过门。”
他还准备促膝长谈了,李维心中发苦:“拜托,星际时代了,149星纪了,谁还能从各种设备里分辨出敲门声?下次用全息门铃通知我,或者在网络里提前说一声。”
米歇尔嘴上答应着。他没忘记此行的原本目的,话语随思维跳跃:“我拿到分化预测了。”
李维的心再次空跳一瞬。
他笑着说:“哦?预测结果是什么?”
米歇尔平静道:“alpha,不是百分之百。”
断绝过短暂时间的絮语再次响起,如同一条被巴甫洛夫唤醒的狗。
【预测的什么,b还是o?】
【是beta吧?】
李维:“你还想要百分之百?都说是预测,95%以上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
米歇尔回答:“99.8%。”
【把人生握在自己手里。】
【性别有数,命运无定。】
别去想,别去想……叛逆期的思想不肯听从命令,它在宣泄,也在自虐。
李维:“那没跑了,alpha,肯定的。”
贵族大谈特谈性别特权。
黏腻、湿热的目光,黏腻、恶心的话……
米歇尔问道:“你呢?”
不奇怪也不突然,实际上是礼尚往来,如同日间问候一样自然,话题开始就注定导向面前的结局。
这小子又懂人情了,六年里仅有的一点长进只会不合时宜地发挥。
“我是beta。”李维空洞地说道。
米歇尔把空洞理解成有气无力,他对李维身体状况的担忧死而复生。
热源靠近,阴影罩下,米歇尔的话在耳边炸响:
“你为什么不看我?”
李维仿佛被尖刺扎了一下,本能地看向疼痛的肇因。
——他撞进一片澄净无霾的碧波,浅浅的善意往滩上漾了一层又一层,送着尖刺往心里扎得一层深过一层。
他们面对面,距离如此之近,李维几乎错觉要闻到感知之外的信息素了。
alpha的信息素。
“别碰我!”
李维一把推开米歇尔,施力的瞬间难以撼动,值得庆幸的是,他要推开的人自行退到床外。
激烈爆发之后便是找补:“你说得对,我有病,不对,我生病了,现在需要休息……你有事明天再来找我。”李维不敢看米歇尔。
寂静;鞋子叩在地板上的声音,咚咚如擂鼓,向着远离李维的方向一路敲去;光栅门叮咚两下,脚步声绝迹。
寂静依旧没有归还给李维,咚咚咚的鼓声还不肯鸣金收兵。
“咚咚咚。”
“咚咚咚。”
李维捂住胸口。
原来是心脏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