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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一轮明月从云端露出轮廓,皎洁的银辉洒向了堤坝,为这份静谧的气氛注入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柔美。

      杨笑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比他还要矮了半个头的男孩,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不要开玩笑了。”

      林初白一瞬不瞬的望向他的眼睛,嘴唇激动得微微颤抖:“不!我根本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对不对?!”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杨笑久久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林初白再一次开口他忽然发现两个人其实挨得很近几乎快贴在了一起,甚至能发现对方脸上每一丝情绪的变化。

      林初白显然很激动,浑身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脸上染了一层红晕,连一双耳朵尖都是粉红色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让杨笑想起老家曾养过的那几只红眼睛的大白兔。

      “你……不要再接近我的,我杀了人,不值得别人的怜悯!”
      “你先冷静一点,啊,别激动。”
      “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情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糟糕呢?”杨笑试图平伏对方的情绪,刚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侧身躲开了。
      林初白猛的向后退了一大步,突然仰着下巴朝杨笑歇斯底里的大叫着:“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擅做主张的把我从海里救上来?”
      “……我并没有求你救我,为什么不肯不让我解脱?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的阻止我,就是不肯让我走得痛痛快快的?!”
      林初白吼得声嘶力竭,最后的尾音还出现了破音:“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结束?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啊——”
      他捂着头,五官痛苦的纠结在一处,身子像一只虾米一样缩着,更显单薄无助。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他,对,他一定是死了,是我把他给杀了……”他蹲在地上失神般自语,每当有海风吹过时,他的身体就会像抖筛子似的剧烈抖动一阵,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痛楚。

      杨笑看不得自己好歹悉心照顾了这么多天的孩子如今无助的蜷缩成一个小团,无论他是否真的做了所说的那种惊天动地要人命的事,他都无法坐视不理,只能先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慌乱,尽量不再刺激对方,语调轻柔的出声哄着。

      “孩子你别怕,大哥不会伤害你的,哥想帮你,真的不骗你。”杨笑在他身边蹲下,目光担忧的望着情绪崩溃的少年。
      “哥很想帮你,可是你得把事情跟哥说一遍,哥才能想办法,你说对不对?”
      林初白把头从双臂里抬起来,神色茫然,泪珠还挂在腮帮子上,嘴唇被咬得发紫。
      “听着,哥不会骗你的,你看这些天哥起过害你的心没有,哥是真想要帮你,你就信我这一回行吗?”
      林初白没有说话,看了他半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多日的委屈、恐惧、悔恨和绝望一股脑都宣泄出来,哭得半天喘不上气来。

      他不知道一个人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了多久,终于缓缓开了口,声带嘶哑:“我来自四川成都,坐了一夜火车来到了卫城,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在我三岁那年成都曾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那一年冬天特别冷,天黑得也早,他们准备到省城里进一批饲料,那时候家里在距离成都市郊办了一间珍珠鸡养殖场,听说当时生意做得很火。

      出事的那一天,我爸妈像往常一样把我留在姨婆家,然后坐上了跨省的长途大巴车,没想到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把山泥冲进了高速公路,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前后十几秒钟的时间,上百吨重的泥巴就把大巴车上压在下面,车上三十三个人无一幸免,而我的父母就是那次意外中双双离世的。

      其实对这场交通意外我并没有记忆,从我记事起就跟舅舅一家三口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舅舅是妈妈唯一的哥哥,也是我们在四川唯一的亲戚。舅舅曾经给区政委书记当过五年司机,自己也在外面跑过一些小买卖,生活不算富裕但不愁吃穿,日子过得也挺安稳。可是,有一年夏天,就在舅舅送完领导准备交车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而至的大货车撞翻了,那一场意外害舅舅丢了一份铁饭碗,更让他永远成了一个瘸子。

      大概是那次打击太沉重了,他彻底消沉了,康复之后突然性情大变,稍不顺心就会对家里人拳脚相向。后来有段时间,成了老瘸子的舅舅渐渐不喜欢呆在家里,出门结识了一些社会上的狐朋狗友,竟染上赌博酗酒的毛病,常常在外面打牌喝得不省人事彻夜不归,与舅妈之间矛盾的发展到天天都大打出手的地步,那时候小表妹还小,总被大人激烈的争吵吓得整夜的哭。

      再后来,有一天家里突然闯入几个流氓一样的混混,号称舅舅欠了几千块钱的赌债,威胁着不还钱就要人命,几个人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我们这才知道舅舅背地里欠下了上万元的赌债。那天晚上他们又起了争执,狂躁的舅舅把舅妈狠揍了一顿赶出了家门,万念俱灰的舅妈终于带着小表妹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了,三个月后送来了一封离婚协议申请书。

      离婚后,面对妻离子散的现实舅舅显得更加自暴自弃,开始变本加厉的赌博与酗酒,好像生活所有的重心都压在这两件事情上,不知不觉欠了一屁的股债,每晚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来,直接拿着棍子冲进我的房间……”

      林初白描述到这里忽然停住,脸‘唰’一下变得惨白,肩膀不断发抖,上下牙齿还轻轻磕出了响声。那一幕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早已成为他一辈子难以忘怀的梦魇!

      ——漆黑憋闷的小黑屋里,浑身赤裸的被麻绳倒吊在屋梁上,充血的双目眼前一片红雾,只见那道拄着拐杖的佝偻身躯一瘸一拐的走进自己……汗臭味、血腥气、烈酒味与烟味同时出现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散发着狰狞而绝望的气味。记忆里,永无止境的咒骂不过是酷刑前的热身,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随后一声高过一声的鞭挞声才是一切罪孽的开始!

      内心中极度的恐惧宛如一条如影随形的毒蛇,仿佛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吞噬,他不敢乱动,不敢说话,更不敢引起舅舅的注意,恨不能把自己缩小得谁也看不见。他不敢回学校上课,也不敢与人交朋友,因为即使把领子扣得最紧也遮不住锁骨上骇人的淤青,更何况是脸上一道道殷红的沟壑?

      很快,他就不得不辍学了,因为债台高筑的舅舅再也不肯为他支付中二下学期的学费了。从他办理完辍学手续回家的那天起,他就被迫关进了小北屋里,整整有三十天没有踏出过那里一步!棍棒、皮带、拳脚及酒瓶子轮番上阵,舅舅的虐打不分时辰,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地上斑斑点点的都是他洒下的血汗和被揪掉的头发。

      那阵子,活着,像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而不是如狗一样苟延残喘,成为了林初白最奢侈的愿望,遥不可及。因此,他常常想到死亡,无边的痛苦挣扎让他极度渴望能得到死亡的解脱,闲暇的时间里,他会一遍遍揣摩着自己濒死时的感觉,以及对死亡那一瞬间的欣喜盼望。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人生忽然迎来了一次重要的转折点……

      那天傍晚,舅舅推门进来的时候早喝茫了,林初白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当皮鞭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削土豆用的小刀。当时毫无防备的他跌倒在地,几鞭子已经叫他皮开肉绽疼得眼前发黑,才想睁眼头皮就被猛地扯住,重重的耳光把他扇得头脑彻底空白一片!他觉得自己的腰被人踹了两下,再熟悉不过的拐杖就如雨点般砸在他脸上、脖子上以及背上,大概是疼得狠了,竟激起了他本能的抵抗,原本捂着头缩在墙角的林初白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抓着那把刀子插在舅舅身上!

      利器划破皮肉发出微小的爆裂声,温热的血滴落在了他的脸上,厨房里响起一阵惨叫声!松开了手中的刀子,他夺门而出,眼中腾升起一片红雾,或许是从舅舅身上喷出的血,又或许是自己头上流下的血,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变成了巨大的染缸,满目猩红。

      如果脉搏说明一个人活着,那么林初白觉得自己应该是活着的,因为他还觉得饿,觉得渴,觉得再也走不动一步路,下一秒就会彻底失去力气倒地不起。但是,人求生的潜能是无穷的,他非但没有让自己饿死,渴死,或者是累死,反而翻过火车铁轨的围栏爬上了一辆临时停车的北上列车,带他离开了生长了十七年的土地,半个多月后出现在卫城的海滨大道,来到他第一次与杨笑相遇的那片海边……

      “杨哥,你是一个好人,我不想害了你,我……”林初白感觉到一只大手落在自己头上,不算太温柔的揉了几下,但很温暖。
      “傻孩子,别说了,你看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了,听哥说两句吧。”
      杨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哥都听明白了,多少对你这事心里有数。哥其实特别想帮你,可是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报警吧,这事咱们必须交给公安局来处理。”
      林初白听到‘公安局’浑身一震,扭头看向杨笑,月光下脸色发白。
      杨笑认真的与他对视,表情严肃:“好,哥问你,你要说实话,你确定自己捅他刀子了吗?”
      林初白抿着唇,点点头。
      “刀子戳他哪里了?”
      “我……心太慌了跑得急,没仔细看。”
      “那么你怎么知道你舅舅已经死了?”
      “我知道的!刀子插得很深,肯定活不了的……”
      林初白话说得很急,声音却抖得厉害。
      杨笑仔细思索了一遍他的话,斟酌着开口:“你看连你自己也不确定扎他什么部位了,而且你那时候慌了神,未必真下手那么狠,也许他也只是受了轻伤。”
      “不,不会的。”林初白一怔,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情绪变得激动,“他一定是死了,是我把他杀死的!”
      杨笑按住他的肩膀,凑近了些:“冷静点,你听哥的,上派出所自首去,哥相信政府会公正处理这件事,将情况调查清楚的。哪怕人真死了,你这也属于正当自卫导致的意外伤人,跟蓄意谋杀是两码子事,不能判死刑的!”
      “我……”林初白咬紧下唇,乌黑的眼眸光影闪烁。
      “哥听说只要肯主动自首,政府就会从宽处理,没准能减刑呢。”杨笑按住他的双臂,语气特别诚恳,“所以,你听我的,去自首吧,与其被动的等待,每天吃不下睡不香,寻死觅活的,不如选择勇敢去承担后果,再用不着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林初白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生了一对讨喜的双眼皮,一眯眼睛就会挤几条细纹来,此时他的眼神清亮,温和而坦荡,脸上含着急切的企盼。
      林初白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眸子比黎明前的夜色更黝黯,扬起的发丝拍打在他雪白的脸上,微微刺痛。
      “好,杨哥,我听你的。”
      他望向漆黑一片的大海,一滴泪水滚落,在月光下荧荧发光。

      深夜,谷岭街派出所的一间小接待室里,依旧亮着灯,坐个两个值班民警,另外就只有杨笑与林初白。
      全程笔录进行的将近一个小时,基本上是一问一答的形式,偶尔几个民警会接头交耳交换一下意见,但过程很顺利,很快一份五六页纸的笔录就写好了,一个民警起身拿到林初白面前让他确认后签字。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阵骚动,凌乱的脚步声和训斥声传进了屋里,引得众人侧目。
      四五个民警扭着两个男人的双臂走进来,第一个被带进来的男人满身的酒气,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飚着脏话,不合作的扭动着身子,显然已经喝高了。
      其中一名民警口中喝道:“老实点!别动什么歪脑筋,听见没有?!”
      几人经过杨笑身边的时候,把他吓了一大跳,原来那两个男人头上、脸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沾了鲜红的血迹,杨笑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很快就穿过了接待室,往里面的办公室走去。
      这个小插曲一转眼就过去了,可是无异给杨笑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震撼,对眼前的民警同志变得心生敬畏。
      望着一步步接近林初白的民警,杨笑紧张得两眼瞪得溜圆,仿佛对方手里拿着就是需要签字画押的罪状帖子,一旦画押认罪就会被立刻被当堂拉出去斩首示众!
      飚了一脑门子的冷汗,杨笑觉得嗓子眼都被堵住了,头脑一热人就已经冲了上去挡在林初白面前,整个一堵抢眼的架势,腰板挺得倍儿直,只是脚有些不听使唤的打着弯儿。
      “同、同志,这孩子真的不是故意伤人的,我给你们保证,他是真有苦衷,不是那种社会上的地痞混混,他确实做事太冲动了但也还只是个孩子,真经不起那种厉害的审讯,请千万别、别伤害他。”
      被他堵在外头的年轻民警严肃看着他:“对这个案件我们肯定会秉公处理,但是一切都得依照司法程序来,首先请你让开,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杨笑脸憋得发红,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忽然手臂上被人拉了一下,一回头看见林初白冲自己摇了摇头:“杨哥,没事的,我已经想好了,不害怕的。”
      他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了轻松而平静的表情,与之前在大堤上情绪崩溃的时候判若两人,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坚强多了。
      仔细在笔录的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初白跟着其中一个民警离开了房间前往临时拘留室,临走时他回头看向手足失措的站在一旁的杨笑,眼眶红了:“杨哥,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我不会忘记你的。”
      望着少年渐渐离去的背影,杨笑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六神无主起来。
      “警察同志,我兄弟是不是会被判死刑啊?”此时此刻,杨笑才敢问出自己在心里纠结已久的那个问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雷打不动。
      “这个问题现在可答不了你,案件得先经过调查,确认动机杀人的犯罪行为属实才会进入司法程序开庭审理。”刚才记录笔录的年轻民警一边整理手中的材料,一边说道。
      “那……他会不会受刑?”杨笑心中忐忑。
      “受刑?”年轻民警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表情严肃但说的话却很幽默:“诶?这不是封建的旧社会,我们又不是土豪劣绅,是严格执行国家有关规定的公安机关,没有定案的情况下是不会嫌疑人实施惩罚的,最多也就是先拘留几天,等查明了案件后才会有进一步的处理。”
      “可是,刚才进来那两个人都流血了……”杨笑依旧顾虑重重。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打架斗殴才受的伤。”年轻民警明白过来,对杨笑的误解觉得有几分好笑:“你该不会以为是我们打的吧?”
      杨笑知趣,没有真点头。
      “诶,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护短的嘛,那孩子是你家亲戚?”
      “不是,是我前两天海里捡回来的。”
      “得了,你也别跟我这里磨叽了,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那……我兄弟晚上睡觉爱蹬被子,而且他的烧刚退身子弱,能不能帮忙照顾着点?”
      “行了,你快回去吧。”
      “还有,我兄弟爱吃鸡腿,如果有可能的话……”
      “我说,你当这里住宾馆呢?快回去,别妨碍我们办正事。”
      “……”

      当杨笑踏出派出所,已过了午夜时分,漫天的星星压着天幕,浓黑色调,令人喘不过气来。他一步一步的往回走,脑袋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老天爷从来不是公平的,他分给某些人平坦的康庄大道,明媚的阳光,却分给另一些人幽深的沼泽,如磐的黑夜。那孩子清澈的眼神和汹涌的泪水,仿佛一根刺扎在了杨笑心里,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抬头望向晴朗的星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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