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李绝啼

43、第 43 章

　　常逸安从浴室出来时，还是那副皮囊。
　　他竭力维持的皮囊。
　　全木白还没有睡，睁着眼睛看他。

　　“怎么那么久。”，全木白有些抱怨。
　　常逸安走到床前，他没有上去，反而是坐在床沿，“你睡吧，我陪着你。”
　　他魂碎一半，已是强弩之末，不敢靠的全木白太近。
　　他怕会突然吓到他。

　　全木白躺在床上，张开双臂，“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常逸安犹豫了一下，顺从地躺上床，全木白把他搂过去，他扭着身子把后脑勺给了全木白。
　　全木白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下巴放到他肩头，搂着他闭上了眼睛。

　　常逸安枕在全木白手臂上。
　　他在想这些天的事。
　　自从上次全木白问他，他的过去。
　　他闭口不答。
　　全木白沉默地再没有问过他。
　　常逸安在算日子。
　　等到七天过后，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全木白，如果事情平息了，那么这所校园将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冤魂。
　　他会远远地离开全木白。
　　全木白不该跟着他躲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下，整天雨淋淋的。
　　全木白应该有干燥且自由的人生。

　　他还在想，如果王飞没有击碎他的灵魂，也许他现在没有这么艰难。
　　为了维持得像个人。

　　还有王飞。
　　王飞。
　　他已经彻底变成怪物了。
　　常逸安虽然不意外。
　　但还是有些感慨。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丧失理智，被仇恨吞噬。

　　他又想到王飞。
　　常逸安死后的某个冬天。
　　常逸安不知道自己死去多久了，只知道现在应该是冬天，跟自己死的时候一样的冷。
　　王飞死亡的时候常逸安还只是一团雾气。
　　或漂浮在水上，或者时而沉入水底。

　　那天常逸安看到一个学生站在湖边。这个人个子中等，面貌普通，嘴巴有些凸起，脸颊又有些凹陷，看起来又瘦又干巴，还带着圆框眼睛，正在湖边打算自杀。
　　这个人就是王飞。

　　生命诚可贵。
　　常逸安想伸手拉他一把。
　　奈何自己只是一团虚雾。
　　可惜无能为力。

　　王飞对着手机里崩溃大喊，“谁说分手的？我不要分手。”
　　电话里的女孩一字一句说，“分手是你提的，我答应你了啊，你又要反悔。”
　　王飞对着电话喊，“我不分手，我后悔了，咱俩复合吧。”
　　女孩说，“王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别再纠缠我了。”
　　王飞崩溃大哭，“我现在就在湖边，你不跟我复合我就跳湖，你不来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电话那头的女孩显然是预料到他情绪这么不稳定，慢慢跟他沟通，“你先不要冲动，我马上到，咱们好好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你快来。”，王飞摘下眼镜往上走了一步，离湖岸边远了些。
　　常逸安看他没有再有什么偏激的想法，放下心来。

　　隔了一会，一个女孩一路小跑来。
　　王飞跑过去，“丽娜，我就知道你还喜欢我。”
　　丽娜有些尴尬，“不是，我就是觉得要跟你说清楚，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做傻事。”
　　另外一个男孩从丽娜身后走出，丽娜向王飞介绍，“王飞，这是我男朋友，我已经交了新的男朋友了，你别再想不开了，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王飞显然是无法接受丽娜又交到男朋友这件事。

　　他跟丽娜分手才两个多月。
　　两个月前，他主动向丽娜提出分手，他着急忙慌地去追求尤诗语，尤诗语居然说他自作多情。
　　可明明是尤诗语亲口告诉他，“丽娜跟你很不相配，你们两个根本不是一对。”
　　他那时候为了把社团名额给尤诗语，还挨了不少骂，就连丽娜都不肯理他了。
　　可是他看着尤诗语漂亮的睫毛还有长长的卷发，这些都是丽娜没有的。
　　他为了尤诗语挨些骂又算的了什么。
　　所以当他听到尤诗语告诉他，“为什么要和丽娜在一起呢？”
　　他的大脑简直被冲昏了，尤诗语长长的卷发盖在后背，她身上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是蓬蓬裙很漂亮，丽娜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
　　于是他在雄激素的促使下，开口向丽娜提出分手请求。

　　丽娜听到时是伤心的，“追我的是你，要甩我的也是你，王飞感情在你心里算什么？”
　　王飞想着尤诗语迷人的气质，心硬如铁，“咱们根本不合适。”
　　“不合适？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你现在说不合适？”，丽娜胸口上下起伏，“是尤诗语吧，她根本不喜欢你，她只是耍你，跟你多说那几句话也只是为了你的职务便利，要不然她才不理你。”
　　王飞根本不听她讲什么，只当她是在拼命挽留，王飞现在最迫不及待的就是要踹掉这段感情。
　　于是无论丽娜怎么跟他掏心掏肺，他都无动于衷。
　　就这样王飞和丽娜分手了。

　　王飞带着一束玫瑰花走到尤诗语寝室下，路上一直有人在注视他。
　　他觉得自己很成功，尤诗语这样的女神都愿意为了他跟丽娜争宠夺爱。
　　一直到傍晚尤诗语才从校外姗姗归来。
　　王飞已经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了，尤诗语一个都没接。
　　玫瑰花瓣已经有些蔫了，王飞迫不及待地把花捧到尤诗语面前，
　　“尤诗语，我和丽娜分手了。”

　　尤诗语没有接他的花。
　　王飞继续说，“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了。”
　　尤诗语捂着嘴巴笑笑，“我什么时候说过允许你追求我这样的话。”
　　“可是不是你让我跟丽娜分手的吗，是你说我跟丽娜很不配。”，王飞的情绪很激动。
　　尤诗语撩了撩头发说，“我是说过你跟丽娜很不配，但是你没听到我的后半句，我现在告诉你。”
　　尤诗语凑近王飞的耳旁，“是你配不上丽娜。”
　　尤诗语退后，“我也很瞧不起你。”
　　王飞一把扔掉手里的花，“尤诗语你耍我！”
　　尤诗语转身，她的卷发随着她的步伐一弹一弹的，
　　“是你自作多情。”

　　等王飞缓过劲来，才想起原来最爱他的人是丽娜，于是他赶紧联系丽娜，谁知道丽娜居然把他拉黑了，他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丽娜。
　　再见面时，丽娜身边已经有另一个男孩了。
　　那个男孩对丽娜很殷勤，给丽娜买水递毛巾。
　　王飞站在排球场，对着面前二人咬牙切齿。

　　一如这时，王飞也是满眼的恨意，
　　“我们才分手两个月，你就又找男人了，丽娜，你真下贱。”
　　他说的这些侮辱性质的话，丽娜的男朋友已经生气了。
　　丽娜男朋友一脚踹在王飞肚子上，“分手了也要为你守节吗？你是谁？凭什么觉得世界要围着你转？”
　　那个男生力气不小，王飞又是及其瘦弱的人，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下趴着咳嗽。
　　“王飞，你没事吧。”，丽娜还要上前扶起王飞，被她男朋友一把拉住。
　　“别扶他，这个人坏得很，咱们走。”
　　丽娜的男朋友揽着丽娜的肩膀离开了湖边。

　　王飞咳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下爬起来，他捡起地下的眼镜带上，镜片很厚，目测至少八百度。他花了好大的劲才又联系上丽娜，现在丽娜已经有新欢了。
　　王飞的人生并不怎么顺利，他脑子不怎么聪明，中学一直被叫书呆子，苦读书死读书才考到这所大学，遇见了丽娜，没想到丽娜跟他的感情被他搞黄了，他大喊，“尤诗语，尤诗语，丽娜，丽娜，你们这群贱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说着他一头扎进了湖里。
　　挣扎了几个来回后，湖水没过口鼻，身体沉底了。

　　王飞自杀了。
　　当天下午，就有人报警了。
　　王飞的怨气很重，警察来后想要下水打捞他的尸体。
　　他死后瞬间化为幽魂，要拖着警察到湖底去，他要溺死无辜的人，他要拉替死鬼。
　　只是幸好，他才刚死，怨气再大鬼力也不足。
　　不至于致人死亡。
　　警察一个接一个落水，事情变得及其诡异。
　　后来警察就走了。
　　王飞的尸体就这样留在湖中。

　　“我想投胎”
　　“我想投胎”
　　“我想投胎”
　　“我想投胎”
　　王飞的声音时常在常逸安耳旁响起。

　　“是你自己选择要自杀的。”，这是常逸安死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常逸安幻化出形状，只是一个虚虚地影子，他告诉王飞，“你的命重要，那别人的命不重要吗？别人是无辜的，而你的死亡是自己选择的。”
　　“你的死一点都不冤。”
　　之后的日子常逸安看着王飞怨气一天大过一天。
　　王飞死死盯着路过的人。
　　王飞在祷告，希望快些有人掉到水里。
　　常逸安觉得他有些魔怔。
　　而常逸安慢慢有了四肢五官，他回到了生前的模样。
　　常逸安摸了摸自己平淡毫无波澜的胸腔。
　　他活着的时候很自律，有休息的时间都会去健身，保持着干练的身材，他的背很薄，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时间在他身上一丁点变化都没有。
　　只是现在胸腔内完全是静止的心跳。

　　湖岸，
　　每当有人下到水里时，王飞便会燃起希望，他看到六道轮回在跟他招手，他想迎接新的人生。
　　王飞那游魂便会缠着下水的人。
　　而常逸安则一次又一次从他手中救下无辜的人。
　　常逸安试图规劝王飞，
　　“你这么做，湖底永远都有死亡循环，这座湖底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能停下怨恨。”
　　王飞的孤魂在嘶嚎，
　　“难道要永远留在这里，我好痛苦，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的确，这里好黑。
　　是整个世界之外，没人知道，没人回答，没人在乎。
　　是最可怕，最孤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