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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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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晚霞如同一碗血洒红了半边天。
俞沉眠与张慎识走进张府书房。
张慎识看向书桌前的一把红木椅,示意俞沉眠坐。
俞沉眠坐下,想起看到的张府的布局,古木参天,陈设简洁大气,像极张慎识此人。
而这书房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干净整洁,书籍摆放有序,他还真是一板一眼。
张慎识走到书架一侧,从里头搬出一个盒子。
俞沉眠疑惑不解看着那木盒。
张慎识慢条斯理掀开盒盖,一一拿出药瓶、纱布、棉签等物品。
俞沉眠这才恍然大悟,他是要替自己敷药。
“伸手。” 张慎识拨开药瓶盖子,语气不冷不硬。
俞沉眠睫毛一颤,不自觉将手递了过去。
张慎识看她如此乖顺,神情柔和下来,但冷硬的线条轮廓依旧让人觉得不可接近。
一道裂痕贯穿手掌,伤口很深,皮肉翻涌出来,袖子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白玉般的手腕,十分割裂。
张慎识皱眉,将药粉撒上去。
“嘶……” 俞沉眠的手下意识缩了缩,又想到张慎识好心为她敷药,得忍着痛,将手伸了回去。
张慎识手一顿,抬眸道:“伤口太深,忍着点。”
语气清浅,带着丝丝安慰,俞沉眠轻声道:“张大人尽管上药,我能忍的。”
张慎识手指微动,放慢了动作,仿佛这样能减轻疼痛。
上次在凤鸣楼她也是被刀割伤,她似乎总会受伤。
“这次也是为了救人吗?” 张慎识将药瓶放到桌上,拿起纱布,随口道。
俞沉眠眸光一怔,在凤鸣楼,她为救颜春挺身而出,他是说这件事。
俞沉眠摇头,道:“我是自救。”
张慎识轻轻嗯了一声,将纱布一圈圈缠上,她的手指纤细,缠上纱布依旧显得瘦长。
“以后不管是救人还是自救,都要先保护好自己,像今日这般,还有谁会替你上药。”
张慎识声音沉着,隐隐带着训导。
俞沉眠猝然失神,“还有谁会替你上药?” 这句话直击俞沉眠的心。
俞沉眠心口泛疼,章复池抱着颜春离去的身影不断呈现在眼前。
俞沉眠痛苦地明白,她也需要章复池。
“阿眠不哭,姐姐给你吹吹,有姐姐在,一定会没事的。”
一道悠长的声音唤醒俞沉眠的记忆。
章复池的身影与俞未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俞沉眠眼眶温热,一滴泪倏地滴落在张慎识手背。
泪滴圆润,滴在手上的那一刻又向周围溅泄,灼热无比。
张慎识正在打结的手猛然顿住。
眼泪大滴大滴流下,俞沉眠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可总也忍不住,越想越难受,越克制不住眼泪。
张慎识打好结,盯着她发红的眼眶。
俞沉眠听见一道极重的叹息,脸上一片柔软拂过,眼泪也随之而去。
俞沉眠看到一方白色帕子,他在替她擦泪。
手帕已被晕湿,一滴滴泪落下,仿佛是落在他心里,张慎识攥紧手帕,道:“别哭了。”
刚擦干净的脸又沾了几滴泪,俞沉眠紧咬唇瓣,喉咙被哽住,说不出话。
张慎识以为她是疼哭,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他极少接触女子,不知如何安慰人。
可看着她难受,他的心也一阵酸涩。
“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他只好以这样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何况这也是他想问的。
俞沉眠吸了吸鼻子,摇头。
实际俞沉眠身上哪里都疼,挨了赵云几脚,胸口后背都疼,可如今这些疼哪比得上心里的疼。
张慎识将她从头看到脚,衣裳沾了污秽,除此之外确实没有伤口。
俞沉眠泪水渐渐止住,但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处在极大的悲痛中。
张慎识起身,走向书桌,道:“你先缓一缓,案件待会儿再谈。”
俞沉眠心情低沉,一句话都不想说。
张慎识翻开桌上的文书,提笔写字,写到一半,目光落在俞沉眠身上。
看了眼窗外的暗色,暮色渐浓。
俞沉眠感到夜色逼近,收拾好心情,低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了张大人的正事,夜已深,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张慎识考虑到她的情绪,确实不宜让她多说。
又道:“天已黑,你身子虚弱,先在此处住下,府中厢房还算多,我让人……”
“多谢张大人,原本就叨扰了大人,沉眠过意不去,不敢再给大人添乱。” 俞沉眠果断拒绝。
她一个女子,怎能随意住在男子府中,即便女扮男装,也不合适。
张慎识目光悠悠,沉吟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去。”
俞沉眠猝然抬眸,下意识想拒绝。
“此处离书锦斋有一段距离,贸然让你独自回去,出了事就是我的过错。” 张慎识起身,走到前面,不容她拒绝。
俞沉眠点头,反正她现在是个男子,两个男子一同回去,有什么可思虑的。
他们一同出去,才踏出门槛,俞沉眠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晃晃悠悠,登时抓住身侧人的胳膊,双眼一闭,身子倏然无力。
张慎识眼皮一跳,忙抱住俞沉眠,沿着走廊往西厢房而去。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夜色越来越浓,一切都沉浸在幽静的氛围中。
章府,章复池守在床前,双眼紧盯着颜春,面容憔悴,眼里满是疲惫。
颜春还没有醒。
孙太医说的话犹在耳畔,今日一过,便再无生还可能。
章复池握紧颜春的手,声音止不住地抖,道:“颜春,你若不醒,我便要杀了罪魁祸首,杀了赵云!”
“还有赵毅,他不会愿意见到你!”
“颜春,快醒过来!”
夜深人静,几个侍婢站在外侧,只听得章复池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千山在屏风后听见章复池吼叫的声音,担心不已,一咬牙一跺脚,跑了进去。
章复池双眼发红,拼命握紧颜春的手,千山都担心将人捏碎。
他上前拉住章复池,好似要哭出来,道:“公子,您别这样。”
章复池一把推开千山,嘶吼道:“滚出去!”
千山连连往后退,哀求道:“公子,颜春姑娘她……她……,连太医都没办法,您总得接受。”
“谁说没办法?她还没死,她没死!” 章复池双眼猩红,眼里的悲伤大过悲愤。
“公子……” 千山头一次见章复池如此疯狂,又是伤心又是不忍。
“她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一定能醒过来。” 章复池重新看回去,魔怔了般。
蓦地,颜春的手动了动,这落到章复池眼里,更激动了。
“颜春,你醒了!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死去!” 章复池握住她的手,眼里有泪花闪动。
千山没注意到颜春的变化,只觉章复池疯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怎么可能起死回生?
章复池在颜春耳边喃喃,想让她睁眼。
这一刹那,颜春的手摆动幅度更大,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空气凝滞了一秒,章复池振声道:“颜春,你醒了!”
又马不停蹄喊道:“千山,快去煎药!”
千山以为章复池眼花,抬眸看去,见颜春睁开的眼睛,他不自觉放大眼睛,这是出现奇迹了?!
他喃喃低语几句,又猛地跑出去叫人煎药。
“颜春,你感觉如何?” 章复池放轻声音。
颜春神情恍惚,扫了眼整个房间,扯开唇角,道:“这是哪儿?”
“在章府,你昏睡了一天,总算醒了。” 章复池如释重负道。
章复池眼底乌青,连衣裳都没换,但全副精力放在颜春身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颜春看他这幅焦急模样,猜想自己的伤很重,这是吓到他了。
她轻抚章复池的手,安慰他道:“章公子,我听见你唤我,便回来了,不用担心。”
章复池露出一抹笑,哑声道:“回来就好,待会儿喝了药再好好休息。”
颜春心里叹息,章复池越这般重视她,越说明他放不开赵毅之事。
颜春轻声道:“章公子,我适才是要死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章复池马上道:“胡说什么,这不是醒过来了。”
“我知道我要死了,我见到了赵毅。” 颜春抬眸,一片认真。
章复池神情一顿。
“他还和四年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颜春仿佛陷入了很深的回忆,目光极近温柔,道:“可是他推开了我,渐渐离我而去。”
颜春并不伤心,反而带着释然,道:“他的眼神同四年前一样恋恋不舍,我知道他舍不得我,想让我好好活着,我会如他所愿。”
颜春抬眸,劝慰道:“你也一样,事情已经过去,你何苦执着不放?”
章复池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吐露半个字。
那夜的寒风太冷,厮杀声太大,他难以忘却,就像无法忘却赵毅的到来,也无法接受赵毅的离去。
章复池颤颤巍巍站起,不敢直视颜春,低声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你先休息。”
他这是落荒而逃。
颜春叹了口气。
千山将药煎了端来,刚到走廊便撞见章复池,他将药往前递了递,道:“公子,药已经好了。”
章复池摆摆手,整个人陷入阴影,连带着声音都怅然,道:“你端进去。”
千山的手凝滞在空中,心想公子适才多么欣喜,怎又变得如此哀愁。
他不是很开心的吗?
千山愣在原地。
“你进去吧。” 章复池扔下这句话,缓慢地走了。
他的身影落寞,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千山疑惑撇嘴,迈步进了屋。
翌日,日上三竿,章复池慢悠悠给薛氏请了安,又去看颜春。
他昨夜回房,思绪翻滚,久未入眠。
与颜春聊了半晌,章复池后知后觉想到俞沉眠。
昨日守着颜春,还没来得及去看俞沉眠。
章复池的心立马提起来,又跑了出去。
“诶!公子!您去哪儿?”
章复池刚欲出府,便与千山撞个正着。
章复池凝眸,道:“昨日让你送俞沉眠回去,她状况如何?”
千山挠了挠头,回忆道:“俞公子她精神得很,只不过手掌受了伤,流了许多血。”
千山想起俞沉眠孤傲的性子,流血不少,竟也说不碍事。
“受了伤?你怎么现在才说?” 章复池即刻变脸,语气有着恼怒。
“这……公子,您昨日为着颜春姑娘的事,不吃不喝,奴才怎么敢打扰?何况有张大人在,俞公子……不可能出事。” 千山偷偷瞥了眼章复池,见他神色大变,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章复池眉头瞬间拧紧,死死盯着千山,不耐道:“张大人?张慎识?我是如何吩咐的,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吗!”
千山额头冷汗直冒,为着俞公子的事,有必要如此生气吗?
千山脸皱成一团,当即跪下,颤声道:“公子饶命!张大人找俞公子了解西头坡的事,奴才不敢插手,所以才先回来。”
章复池嘴角抽了抽,所以还没将人送回书锦斋……
章复池刀子般的眼神落在千山身上,千山顿时瑟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