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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三角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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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
陈乐云端着陶瓷碗,乌漆嘛黑的中药氤氲着热气,陈大厨自个熬的,卖相虽差,但药效一流,往桌上一阁,道“喝了。”
南图假装没听见,“啊?”一声,偷偷摸摸要跑,被陈乐云揪回,考虑到他屁股有伤,并未将南图摁在椅上,而是禁锢在沙发一角,居高临下道“喝了。”
南图背过身去,回眸委屈:“喝就喝,你凶什么凶。”
陈乐云懵了:“我凶?”
“就你凶。”
陈乐云后撤一步,张开手让位,刚准备道歉,只见方才嚷嚷委屈的人一溜烟跑了。
他侧身望去,南图捂住屁股窜进房间。
须臾,门边探出一簇呆毛,随后是半颗琥珀,看来是想看看他追上去没有。
陈乐一环胸,反倒惊扰琥珀,连带着呆毛一道退回去。
陈乐云好笑:“你做什么?”
门口闷声:“逃避。”
陈乐云蹑手蹑脚过去,温和道“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南图靠着白墙思忖,貌似不能,还没回答,陈乐云追上来了,将他牢牢圈入怀中,随后手沿着后腰下滑,一边护着他的屁股蛋子,一边撑起手将他困在身下,莞尔到“投降吧,我会优待你的。”
南图一愣,屁股压着他的手,感觉怪怪的。
两人离的极近,陈乐云低眸,惊得他偏过脸,立马缴械道“我投降我投降!”
闻言,面前黑影散去,陈乐云摊开掌心道“手给我。”
“干嘛?”
“怕你故技重施,跑了。”
老实讲,南图正打算这么做,怎奈陈乐云摸透了他,只能认命抓上他的手,大义凛然走出去。
走到桌前忽然腿软,差点跪在中药前。
陈乐云架起他,弯腰拽过抱枕,垫在椅子上说“坐下。”
南图硬着头皮坐下去,陈乐云将中药推过来,推到一半,耳边传来一声哭嚎。
此哭嚎凄惨无比,再冷漠无情的人听后也不由得软下心来。
陈乐云怔道“你哭什么?”
南图摇头嚎:“我不想喝中药!”
他本来不想哭,一嗓子下去,竟然真的滚下两颗泪珠,颗颗滴入药里,刹那间,叫空气都渗出苦味。
陈乐云骇然,立马挪走中药,藏于身后依他道“好好好,不喝了不喝了。”
南图开眼,借着朦色往外瞧,瞧见药没了,便止住啼哭,不声不响坐在那。
陈乐云叹一口气。
南图兀自拭泪,瞥见陈乐云走进厨房,捣鼓半响,又端着东西出来,心道:真是难逃一劫啊。
陈乐云蹲在身前,奉上棕黄色的感冒药,耐心道“那喝这个行不行?我放了蜂蜜,你不想喝中药就算了。”
南图低眸俯视他,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将空碗还给他。
陈乐云终于松气,起身去洗碗,临关门,南图喊他:“陈乐云。”
“嗯?”
南图酝酿好半响,说“我就那样辜负了你辛辛苦苦熬的中药,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作特别矫情?本来就没什么,我一仰头就喝了。”
陈乐云知他在想什么,果断放下碗,疾步过去,蹲下说“你也知道是一仰头的事,干嘛还要重复一遍。”
南图说“所以你觉得我矫情?”
陈乐云说“谁说了?我可没说。”
“你不就是那个意思。”
陈乐云说“本来就死矫情,有什么好遮掩的,你矫情还不是我惯的,我乐意受着,怎么了。”
南图愣了。
陈乐云说“那个中药确实难喝,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都不喜欢还逼你喝,浪费肯定是必然的,但不是因为你矫情,是我逼你。”
南图就这么看着他。
“我跟你说。”陈乐云说“你刚才说不喝的时候其实我很高兴。”
南图说“你高兴什么?”
“因为你拒绝我了啊。”陈乐云说“你以前都不会拒绝我,我递中药给你,你每次都假装喝得很高兴,然后偷偷刷好几遍牙。明明讨厌死了,但又一直都不敢跟我说你不喜欢。”
南图本来都要感动了,一想到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喝还一个劲逼自己喝,顿时感动不起来,瞪他一眼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还一直逼我喝,你个坏东西。”
陈乐云说“但我只是希望你能在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时勇敢说不。方法是蠢了点,是我的错,对不起嘛。”
“我道歉我就要原谅你嘛,我不原谅。”南图环胸。
陈乐云拉起他的手,诚恳道“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南图俯视他说“你自己说。”
陈乐云眨眨眼:“我把中药全部喝完。”
南图哽了一下:“……倒也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
陈乐云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狡猾道“所以你会原谅我嘛?”
两人对视一眼,混了苦味的气氛忽地甜了。
屋外阴风阵阵,南图却有些热,再这么待下去,他会融化,便避开目光扯话题道“我才没你那么小气。”
陈乐云收回手,笑吟吟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南图迷迷糊糊的又跌进他的瞳孔里。
陈乐云问“你怎么脸红了?”
“啊?”南图回神,一拍脸,脸颊滚烫如火,也不知今儿个怎么了,竟然热成这样!
他起身道“好热啊,什么时候了?我去上学了。”
陈乐云瞧挂钟:“一点半,还早。”
怎么才一点半?!南图匆匆忙忙去换鞋,陈乐云说“去这么早吗?”
“嗯。”南图胡说八道“我爱学习。”
陈乐云惊愕:?!
南图套上鞋子,他跟出去,说“我送你。”
“不用。”南图也不知道回绝个什么劲儿,只是说“你留在家里喝中药吧。”
他一溜烟跑了,说是跑,可也不算,屁股有伤,怎么走都像一只蜗牛。
因此,陈乐云十分轻松就追了上来,带了一把伞和一件奶黄色棉服,披在他身上说“外面风大,你本来就感冒,别再冻坏了。”
南图套上棉服,情急之下误伤黑脸胳膊,疼得龇牙咧嘴,惹得陈乐云怜惜:“不着急,慢慢穿。”最后索性说“你不要动了,我帮你拉拉链。”
他拉得极慢,拉到顶时毫无预兆捧起他的脸,微微俯身凑近。
南图瞳孔地震,磕巴道“你,你干嘛?”
陈乐云道“你的脸为什么一直这么烫?发烧了吗?”说着,就这样将额头贴了上来?!
南图惊得心脏变成铃铛了,偏偏此时吹来一阵风。
以前他从来没觉着,风竟会这般要命。
陈乐云稍稍拉开距离,说“有一点发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南图压根无法接受信号,胡乱摇头道“不可以。”
陈乐云道“不愿意去吗?”
南图道“不可以…”
陈乐云怕他烧傻了,捏捏他的脸颊唤道“乖乖?”
南图意识回笼,目视他一脸茫然:“怎么了?”
陈乐云道“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南图摸摸脸,确实烫得惊人,但他晓得这不是发烧,是他在发神经,便道“我没事。”
他觉得他真的非常、非常着急离开,可能真的是神经病犯了,再不离开就疯了!
南图道“我要迟到了陈乐云。我去上学了。”
他又快又慢的走了好久,总是走不出去,有些受不了了,转身不耐烦道“你跟上来干嘛?”
陈乐云觉察出他情绪不对,不敢多言,只是走上前,递伞道“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你把伞带上吧。”
南图盯着伞,一直盯到上课,发觉自己变得很奇怪,莫名其妙冲陈乐云发脾气,可陈乐云没招他惹他啊?
愣神间,听见有人喊他:“南图!”
南图抬头,对上一张怒气渐然的脸。
张士岐一身中山装,阁下教案道“上课你愣什么神?去,给我去办公室拿试卷。”
李否是真看不爽他,瞪他一眼道:等着南哥下你的脸吧。
全班人齐刷刷瞧南图,显然都在期待这场对峙大戏。
然而,然而——南图却出乎意料的同意了!!
他就这么起身,点点头,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抱着试卷回来。
……全班懵得很突然。
张士岐扬扬下巴:“发下去。”
全班又瞧南图,南图依旧照做,一点脾气都没有。
这下不止懵,已经是诡异了。
李否怀疑南图被张士岐下蛊了,否则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活像一具尸体。
试卷发完了,张士岐始终抬着下巴,明知故问:“还有同学没有试卷吗?”
再看台下,每张桌子都白花花,唯有南图的桌子是黑的。
江俞瞥他一眼,迅速将试卷滑过去,随后举手道“我。”
张士岐抱胸横眼,指责南图道“我说南图,你这班长是怎么当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去,再去拿一张,实在不行把你那张让给人家,反正你那个成绩,留着也没用。”
南图去取试卷时数过,一共四十五张,上哪儿去找多余的卷子?他张嘴欲道,却被江俞截胡,说“我看就没必要去拿了。”
此言一出,黏在南图身上的目光散去,改黏江俞了。只见他神情淡漠,眼带寒霜,直视张士岐道“费那个事干嘛,我也不想写。”
今日本就天阴气沉,窗子被冷风撞击得“砰砰”作响,这话像引雷阵,霎时间,教室外闷雷滚滚,大雨倾盆。
幸好南图没往外跑,不然回来得狼狈成什么样。
张士岐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从前刺激江俞,料定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江俞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耳朵不好使,我说我不想写。”
话落,闪电直劈房梁,狂风刮起贴在教室后墙上的A4纸,那是老皇帝新颁布的法规,其中有一条写着:学生不得无故在上课期间顶撞任课教师,扰乱课堂秩序,违者罚抄古诗词十遍,如若不改,如数翻倍。
当然,最后还有条批注,鲜红夺目的印着:
——江俞例外。
张士岐勃然大怒,咬紧牙关维护仅有的尊严:“你什么意思?是在跟我宣战吗?!你不学就滚出去!”
比起张士岐的怒火,江俞显得格外从容,淡淡笑道“宣战?呵~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宣战。我以前让着你,是看在你年纪大,血液循环差,有些话不过脑子,所以不跟你计较。没想到你不仅不过脑子,还掂量不清自己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我。”
江俞不等他反驳,平静地说:“天天指示这个,指示那个,你自己没手没脚?办残疾人证了吗?还拿试卷,拿个屁的试卷。你自己清楚的很,你出的这份狗屁卷子,压根就没有第四十六张,又何必再劳烦南图去取。”
张士岐面色铁青:“你!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江俞浅笑道“怎么?没听够?那我就再跟你算算账。你刚才说南图成绩不好,我就觉得很奇怪,他成绩好不好,你不是才更应该自卑吗?当老师这么多年,连个学生都教不好,动不动就呵斥羞辱,难道你的教师资格证是P来的?我真的要写一封举报信去检举你一下了。
既然你教不好学生,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做老师做成你这样真失败啊。——还有,大清亡了,你还想当皇帝呢,拜托人就得有拜托人的态度,南图是来上学的,不是来给你拿试卷的。”
江俞春风拂面道“下次再敢招惹我,我保证你会比今天更下不来台。”
A班:…………
现在已经不是懵,也不是诡异,世界就如同死了一样。
张士岐说不过江俞,气得七窍生烟,一转身告状去了。
A班人人面面相觑,从未见过江俞发这么大火,不过他那算发火吗?明明全程都在笑啊!!
南图侧身注视他,还来不及开口,就听江俞柔和道“他这个人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
A班:你知道教室有多安静吗?!
南图不用回话,直接吓成哑巴了。
……
走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接二连三往外跑,校园墙消息爆屏:
“听说了吗?学霸公堂顶嘴,裤头张气疯了!”
“其中玄机,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楼下神评:“高考逼的。”
李否曲起手肘,撑着额头趴在桌子上翻评论,越往下翻传言越离谱。
老实说,从小到大没见江俞闯过这么大祸,起初张士岐那么欺负他,毛孩子愣是一声不吭,还倒反天罡跑来安慰他。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江俞死脑子突然开窍了?
课下十分钟,江俞被教务处缓刑释放,路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眼中雾气横生,看不清过路人的容颜。
李否曾开他玩笑,说“学霸就是爽啊,去哪儿都有人喜欢,犯什么错都有人兜底。”
而今确实吃了学霸红利,哪怕他再出言不逊,处理结果都不会太差,反正有得是老师替他辩经。
江俞穿过风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想,就闹这么一次。
路过云亭,雨势渐大,拍打在瓦檐屋角,校园恢复静谧。
江俞仓皇避雨,浑身湿漉漉,像覆了一层雪。
他透过圆形拱门往外看,落英大道的石板路被冲开一条泥泞,三角梅铺在两侧,满墙染火,璀璨如艳。
江俞顾不上雨下得多大,站在屋檐下赏花,雨滴顺着面颊滴落,坠入花间。
看着看着,他随手摘下一片似花非花的叶片,举在眼前描叶片脉络。
忽然,瞳孔里多了另一抹颜色。
有一个人,撑着春日青色系的伞,踏过红艳凄惨的门框,走过缝隙丛生的石板,一步步停在身前。
伞下飘起秀发,伞面往前一倾,江俞眼中跳入一双水润明亮的桃花眼,琥珀色的瞳孔望过来时,像泛着金光的宝玉。
执伞之人笑道“怕你淋坏了,我来接你。”
江俞一怔,手中红梅依旧举着,只是失了往日艳色,雨水哗啦啦砸在伞面上,经连绵的狂风吹乱了。
他觉得,雨下起来真是要人命,光是站这么一会儿,伞面就要被雨水砸破了。
南图道“走吧。”
江俞看着他,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么走进雨里。
其实那天雨也没有很大。
因为他看见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