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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畸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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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从镇上一路磨磨蹭蹭回到村子,路上还因为天太黑没看清路跌了一跤,摔进了土路上的水坑,裤腿上全是泥水。
江河出乎意料地不恼,反而快速从地上爬起,接着赶路。
“怎么了这是……”我试图解读江河此时的情绪,但一无所获。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到家后已是深夜。
拉开灯,江河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大踏步迈进里屋停在木头箱子前,翻翻找找最终拿出一张合照。
江河抬起捏着相片的右手,用拇指覆盖母亲的下半张脸。
我猛然一顿。
张玲玲的上半张脸,与江河母亲的脸无论从眼神还是眉眼比例都出奇得相像。
至此,我才终于知道了他心情复杂的原因。我错怪了江河。
“娘……”江河在寂静的屋内对着照片轻声喊。声中有一股淡淡的伤感。
我愣愣地看着江河。
江河专注地盯着相片上的女人。
因为这个原因,我几乎无法说服自己阻止江河与张玲玲接触。久而久之,当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后,张玲玲目的逐渐暴露,开始不断向江河要钱花。
江河对此言听计从,每一次的转账,我都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波动,一方面他心甘情愿被骗,一方面又夹杂着对欺骗的痛苦。
这种痛苦像海浪绵延不绝,我甚至觉得江河在反反复复的痛苦中产生了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症状。
今天张玲玲约江河吃宵夜,地点就在二人初遇的那家。江河难得下工后换了干净衣服,兴致高昂。
十分钟后,二人到达夜宵摊,一道坐在角落,点上两碗炒饭,夹一碟泡菜摆在中间,江河静静听着张玲玲工作上的的牢骚,偶尔点头“嗯”上一句,和周围那群聒噪的工友比起,二人的关系疏远得多。
我观摩着,无法做出任何评判。我是守护神,也有同人类一样的感情,但这大概就是守护神的弱点。
张万福坐在工友中间,时不时冲张玲玲递来几个眼神,意味明显,不无得意。
到这里我有些愠怒,冲过去想也不想就化作实体打翻了他手边的花生碟。
碟子落在水泥地上,摔碎成几瓣。
“哎呦!”
张万福叫起来,他下意识去捡地上的碎片,却不想手指被尖锐的碎片划出一道伤口,血慢慢从皮肤下湮出。
江河扭头看去,工友群因这个插曲有些小躁动。
店小二闻声过来打扫。张万福不停埋怨是对方没将花生碟放稳才出现这种情况。店小二唯唯诺诺地道歉,老板听到动静出来提出赠送一盘卤藕张万福这才作罢。
行,张万福,给我等着。我在张万福头顶幽幽想。
江河收回目光,张玲玲此时正伸长脖子查看对面的情况。
江河问:“吃饱了?”
张玲玲回过神,点点头。
“那我送你回家。”江河说。
“不用。”张玲玲一口回绝。她提上包,站起身挪开挡脚的椅凳,道声再见后,快步离开了夜宵摊。
江河对眼前女人的拒绝习以为常。他长久地盯住那道远去修长的背影,黑色的眸子在黄色的灯泡的称着下犹如琥珀。
“江河儿,过来喝酒哇!”张玲玲一走远,工友群里的张万福便探头探脑向他发出邀请。
江河走过去坐下,张万福干咳一声,露出一副奸诈的笑容,明知故问道:“刚刚那是女朋友啊?”
江河犹豫几秒,慢吞吞点点头。
但他心里其实在说,不是。
张万福递给江河一瓶撬开盖的啤酒,打趣道:“行啊你小子,深藏不露呐!”
江河笑了笑,没接话,抬手接过啤酒仰头喝起来。
“哈哈哈哈哈……”
周围几个工友各怀鬼胎地相视一笑,随即举起啤酒瓶吹起来。
江河酒量不好,几瓶酒下来醉成了烂泥。他向几个工友道了别准备回家,但这会儿哪还有公交,他酿酿跄跄走出一段路,便倒在路边的雨棚下面,不管三七二十一睡了过去。
我在一旁,听着那沉沉的呼噜声,有些恨铁不成钢。
第二天,江河在腰酸背痛中醒来,早晨露水重,后背湿濡了一片。
他半眯着眼,掏出手机看时间。我叹了口气,现在早过了上工时间。
江河也在看到时间的第一瞬间想到了这点,浑身一激灵蹦起来,几个箭步冲向工地,我在背后远远地追着。
工地上,江河不出所料地遭到工头的责问。我在远处看着江河面对工头时磕磕巴巴的解释,几乎气笑了。
活该。也该有人教训教训了。
工地里几个工友冲这边投来探寻的目光,但张万福没在其中,他这会儿大概在哪儿躲懒。
江河不善言辞,不懂交际,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内心小世界。工头一走,江河扬腿便踢上脚边一小堆泥灰,顿时烟尘飞扬。
“傻帽儿,还管得了我了?”他把安全帽轻巧地向头上一扣,瞪了一眼工头远去的背影,才大踏步走向工地。
日头毒辣。
江河趁中午休息时候,顶着烈日去到最近的一家商店打算买瓶水。
说是买水,当他半只脚踏进店里,眼睛就忍不住往店小二身后琳琅满目的香烟上瞟,活像一只大尾巴狼伸长了舌头觊觎羊圈里的小羊羔。我扫了一眼万宝路的价格,又谨慎地查看起江河的钱袋子,发现他的烟瘾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每月几乎一半的工钱都花在了这上面。
于是乎,当他接过店小二递来的烟盒子准备摸兜付钱时,我理所当然地查封了他的钱包。
“忍忍。”我看着江河的手越来越近,冲他输出这个意念。但下一秒,江河心中就蹦出了句“忍字头上一把刀”。
想得美。我幽幽想。
“……啧。”有我的身体挡着,江河摸了个空,表情略微凝固,心中嘀咕了一句,不会这么背吧,钱都耍掉了。
他从左口袋翻到右口袋,又从裤兜翻到胸口上的浅得可怜的衣兜,一无所获后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面对慌里慌张的江河,倒是这个店小二,不为所动,只低声道:“钱。”
应该是新来的,羞于与顾客纠缠。毕竟上一次来的时候这儿还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讲话收账尤为利索。
江河面色通红,张嘴结结巴巴:“钱……我……烟、烟不要了……”
说罢,将烟扔在收银台匆匆逃离。
太丢人了。
什么破事儿啊!
江河一路风风火火回到工地,满头热汗,他左右看了看,冲进厕所将头埋在水管下头冲了个凉。
“又白干一天,操。”江河甩了甩头上的水珠,骂道。
我这时才从裤兜里钻出来,毕竟天太热,守护神也需要乘凉。挂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传输“再找找看”的意念。
当江河再一次将手伸进裤兜,立马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猛地将钱掏出,再三查看,又是数又是捻。
“江河儿,是你狗侄的,站那儿干啥呢?”
厕所里传来一声粗噶的男声。是张万福,估计是听到洗手池的动静,这会儿正支出个脑袋张望。
“没事,张哥。”江河抬起头,把钱卷起来揣回兜里。
“那你帮我捎着点儿外头,工头来了说一声。”张万福重新蹲下身。
“我走了,张哥。”江河假装没听到,一扣安全帽,快步离开。
因为迟到的缘故,今天分配给江河的活儿格外多。江河下工后腰酸背痛,一身汗臭,决定在夜宵摊痛饮一番。
夜宵摊里还是一群早到的工友,江河自顾自挑了个犄角旮旯,屁股还没贴上塑料板凳,工友群里就有人发来邀请:“坐过来呀,江河儿!”
我棱棱眼,看江河的反应。
江河屁颠屁颠儿就小跑过去,工友群挤出个位置,江河顺理成章地落座。
没出息。
大局已定,即使心有有一百个不乐意,我也只得跟过去。
“来来来。”张万福拿起桌边的烟散给江河,“要吃点儿啥?我帮你喊。”
江河饿极了,也就没推辞:“腊肠炒饭多要葱,谢了,再要两瓶啤酒。”
“啤酒咱们这儿就喊的有,还有白的。整一杯?”张万福说罢,扭头冲烤肉的中年男人喊了一嗓子。
“这里一盆腊肠炒饭,再另加点儿葱葱,正巧我们也没吃饭。”张万福一边嘱咐一边拿起小玻璃杯子给江河倒酒。
“今夜儿个怎么没带马子?”江河正对面绰号叫“闷猪”的矮小男人色眯眯地问。
“她有事儿。”江河一句话带过。
“就是嘛闷猪,人家有人家的事儿,小江有小江的事儿,干啥成天腻一块儿啊,是吧小江?”另一人明显喝大了,伸手勾住江河脖颈,笑嘻嘻地朝江河脸上喷气。
一股刺鼻的酒味让我倒退三步。可怜江河,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隐忍地找准时机皱皱眉。
“啥这事儿那事儿呐,那俩人在一起不就更有事儿了吗?”张万福露出一副淫邪的笑,插嘴打趣道。
江河动了动嘴角,没接话。
自找的。我在一旁聆听着江河骂天骂地的心声,无动于衷。
“炒饭来喽——”店小二端着一大盆炒饭摆上桌,再在一旁放上几个空碗。
“来,江河儿。”张万福率先盛下满满一碗炒饭,再冲上面撒了一撮碟里的葱,递给江河。
“谢了。”江河接过,脑海里一闪而过张万福指甲里的黑色污垢。但饥饿明显更占据上风,不容他继续多想,手便不由自主地握住筷子将炒饭扒进嘴里。
两碗热腾腾炒饭下肚,江河满头热汗,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了就喝!”张万福瞅准时机给江河手里塞了一杯酒。
“喝!”江河的兴致也被带动起来,举起酒杯子一仰头一饮而尽。
一喝就喝到三更半夜,江河醉兮兮地抢着付了钱,头重脚轻地走到一家商户的屋檐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倒在台阶上闷头大睡。
我坐在江河腹上,正愁该怎么治治他风餐露宿的毛病,身后忽然传来动静,一道鬼鬼祟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江河儿?”
是张万福!
我立刻从江河身上弹起,预感到他将要做什么。
“江河儿?”张万福蹑手蹑脚地靠近,伸出一双粗糙蜡黄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江河的呼噜声停了一两秒,咕哝了一句什么,毫无醒来的征兆。
张万福露出得意的笑,伸出手开始在江河身上摸索起来。小心翼翼将每一个口袋都翻干净后,他心满意足地弹弹手中的钱,拍拍屁股走了。
原本我想阻止,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治他的办法。看着张万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重新卧回了江河的肚子,闭上眼开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