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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陌生的天花板 ...

  •   今天是老师的忌日,付康作请了假去祭拜。

      墓园在郊区,里头一整座山都排列着相连的石碑。

      入口有贩卖纸钱和菊花的商户,在每一个陶制的小盆里插了三支新鲜绽放的菊花,依次排开摆在店门口,在烈日的炙烤下,花瓣的尖端不免有点打蔫。

      付康作选了一盆形状饱满的菊花捧在怀里,手了提了一袋祭祀用的食品和用具,穿过两侧栽种了柏树的小道上山。

      这几年过去,付康作的病虽然平稳了下来,但走在这种上坡路还是令他喉咙发痒。

      他抚了抚胸口,将咳嗽的冲动咽了下去,他不想突然打扰比他早一步来祭拜的她。

      远远的,付康作就看见已经有人站在老师墓前,那是一个很高挑的女性,她身穿深色的运动套装,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她的神情,她不断扯着衣领扇风,似乎很不耐热的样子。

      付康作走近了一些,与那位女性面对面时,几乎与她平视。

      她的眼头很尖,嘴角也向下抿着,当她看向付康作时,令他不自觉原地顿了一下,那种锋利的感觉使他有些踟蹰。

      就像一条盯住了猎物的毒蛇。

      付康作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由得闭了闭眼,这才走上前把菊花和手中的祭祀品放在老师墓前,而这里已经摆了相同的一盆。

      付康作整理好后,站起来说:“你好,我是他以前的学生,你……你也是吗?”

      女性打量了他一眼,像在审视着什么,又挤了个笑容出来,说:“嗯,这是我的恩师。”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付康作脱口而出,又觉得十分冒犯,赶忙摆摆手,说:“不是,我不是在跟你搭讪,我是真的觉得你有点眼熟。”

      “喔,我以前在市中心的咖啡店打过工,你可能是在那里见过我,我的工牌名是虫虫。”

      “是吗……”

      虫虫的额头上有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也许是注意到付康作的眼神,虫虫往下压了压帽檐,遮住了那道疤。

      付康作移开视线,说:“不好意思,我……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当年曾在报纸上刊过这样一件命案,凶手就在他住过的小区。

      事情发生在小区外的小巷里,一天夜里,一个女人用砖头砸死了一个男人,还砸伤了另一个女人。

      由于报纸没有详细说明三人的关系,因此小区里口耳相传添油加醋的,说什么的都有。最被大众接受的版本是凶手跟男朋友分手后患了精神病,天天跟踪那个男的,发现男的另寻新欢后,就找机会砸死了他。

      “我听说现场很惨,地上留下了好多血,大家都说凶手是个善妒的疯女人。”

      “她不疯,可以不要叫她凶手吗?她叫思安,是我的朋友。”

      虫虫做了个请的手势,与付康作一同离开,沿着树荫朝山下走的同时,虫虫说起了那时的事。

      虫虫还在咖啡店打工时结交了一个好朋友,她叫思安,在附近的医院上班。

      虫虫交过一个男朋友,不肯跟她分手,总是来骚扰她,因此她拜托思安晚上下了班跟她一起走小巷子回家。

      那天夜晚,思安下了班照例在咖啡店门口等虫虫,可那天店里不知道怎么的单号特别多,虫虫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思安是个急性子,就一个人回去了,虫虫叫了她几声都没叫住。

      等虫虫下了班,已经接近凌晨,她走到小巷子前,心里有些犹豫,但如果不走这里,就要绕很大一圈才能回到家。

      于是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迈开了腿向前狂奔,绷紧的身体一秒也不敢放松,不要说脚步声还是衣服的摩擦声,这种时候连耳边刮过的风声都觉得可怕得要命。

      直到快跑出了小巷,虫虫才慢下了脚步,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的,腰部左侧也跑得有点发疼。

      而最后这一段路的路灯在很久以前就坏了。

      远远的,虫虫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好像有个人蹲着,双手举起什么东西不断地往地上砸,那个声音感觉是在敲击着硬物,但又黏连着什么湿润的东西。

      虫虫被吓得呆滞在原地,她攥紧了胸口的斜挎包背带,转头看了眼身后,一闪一闪的路灯令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虫虫用双手握住手机,调到了拨号界面,再退到墙边,沿着边线硬着头皮一步步往前挪。

      等视线慢慢习惯了黑暗,虫虫感觉面前那个人影有些眼熟。

      可眼睛还没看清,鼻子先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腥味,接着又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粘粘的东西,脚底吧哒吧哒的,她低头一看竟有一些深色的液体正顺着水泥路的缝隙朝她奔涌而来。

      “啊!”

      虫虫忍不住叫住了声,被那个蹲着的人影听见,刷的回头,瞄了她一眼。

      等对上了眼,虫虫才通过面容的轮廓,认出那个人就是思安。

      思安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当虫虫不存在,又回过头举起手中的东西一下一下地用力往下砸。

      虫虫小跑上前,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原来被思安砸的不是别人,正是虫虫的前男友,他此刻已经血肉模糊,呈大字型晕死在地上。

      虫虫捂着嘴巴无力地往后蹬了两下,视野一下子变得空白一片,她的下颚抖得厉害,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朝着思安喊说:

      “不要砸了,思安,他已经死了!”

      思安对此置若罔闻,虫虫见叫喊没用,就拼命拖着瘫软的四肢爬到思安身边,搂住她的手臂试图阻止她。

      可思安仿佛是耳朵里被塞了蜜,眼睛被糊了油,就像是一个不断运转的机器。她每砸一下,地上那个形状扭曲的脑壳就会溅出一些血沫来,甚至飚到了虫虫的脸颊上。

      “不要再砸了……思安,你杀人了……”

      虫虫不禁啜泣起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浑身的力气压在思安手臂上,想要推开她。

      可虫虫却被思安一把甩开,脑袋上也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咚——

      虫虫立刻就向后倒去,不省人事了。

      等虫虫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她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一睁开眼,感觉天花板上的线条在游动,一闭上眼,整个屋子又都在旋转。

      虫虫做了全身检查,被砸的那一下虽然造成了一点脑震荡,但好在没有危及生命,只是额头上的疤痕比较难消除。

      她迫切想知道思安的下落,却从前来调查的警察口中得知,思安已经被刑拘。

      在虫虫住院期间,有一群记者前脚踩后脚跟地来问她一些关于三个人情感纠葛的问题,甚至还想诱导虫虫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他们比起命案,好像更期待会有什么离奇的狗血情节。虫虫看出他们的意图,三缄其口,不多往外说一个字。

      时间久了,在察觉到没有想要的东西后,这群记者就又像见了光的苍蝇一样,轰的一下飞去了别的地方。

      “小巷里面没有监控,只有小巷外面的摄像头拍到了我的前男友,他每晚都要躲在草丛里蹲点,可能就是在等着我落单的机会,警方判断是天色昏暗,他误把思安当成了我,两人打斗的过程中被思安占了上风。但思安她竟然突然发狂,把他活活砸死了。”

      虫虫说到这里,不禁用手捂着面部,肩膀细微地抖动着。

      付康作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自责了……”他感觉气氛十分凝固,就换了个轻松点的语气转移话题:“哎,那你现在还在咖啡店上班吗?”

      “没有,那时我想见见思安,可她不愿意见我,甚至也不愿意见她的父母,我觉得思安可能是病了,所以这几年我考到了心理医生的证,我想要是能帮到思安就好了,其实她不是坏人,只是比较容易发脾气而已。”

      付康作不由得点点头,在他心中萌生了一丝羡慕,联想到自己得病以来,就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他不禁感到一阵荒芜感。

      他搓搓手指,又往衣摆上抹了又抹,他说:“那个……嗯……我可以跟你交换联系方式吗?就是,嗯,有需要的话我想向你寻求心理上的帮助……”

      付康作偏开头,不敢直接看虫虫,只偷偷地瞄向她,看着正用纸巾擦着眼角的她,心脏跳得飞快。

      两人在墓园门口告别,付康作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他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背板被捂地发热,这种热度传递到指尖,再渐渐往中心走,最后连心里也充满了温暖。

      尽管这些年他自认早已习惯了孤独,但对于能有一个朋友的这种渴望只是被他压在了内心的最深处而已,就像弹力球一样,一旦松开了手,就会一下子弹到最高点。

      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付康作一下车就要马不停蹄地前往户主的家,他已经进入了社会,现在是一名护工。

      他在进小区大门时又顺便买了一大袋食物和生活用品,这是一个以前供职员居住的老小区,没有电梯,因此他只能呼哧呼哧地爬上五楼,打开了一扇铁门,又要再打开一扇木门。

      这间屋子在一开始走进去时也许不会感觉有什么异样,但仔细闻起来就会发现这里弥漫着一股沉积已久的混合的臭味。

      付康作放下手中的购物袋,先在客厅一角的小桌上拿起一支香,点燃后稍微吹吹,插在了香炉里,再朝墙上拜了拜。

      而墙上悬挂的,是老师的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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