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然而》元却

1、闲话GB

　　去年一些零零散散的想法，本来是纯粹的自言自语，但放出来也没什么。

　　当时专栏里的作者自白还写着“探索”，关于到底在探索什么——

　　过去数年，我的网文阅读偏好大致发生了bg——bl——bg——近乎无书可看这样的转变（我相信类似的转变不在少数），间或看过一些很优秀的gb、gl、无cp等等。由于几乎没有雷点，所以xp被捏成了一团混沌，对于小说视角也完全没有要求。

　　我不知道写和看完全是两码事。
　　很久之前，大概是在看bl最多的那段时期，我第一次拿起笔试图创造自己的故事——理所当然的是一个bl故事。

　　这个故事没能讲完。它的主角毋庸置疑是男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借用了旁观者“我”的视角来讲述，还在暗中给“我”安排了一位les伴侣——对第一篇小说而言非常不自然的一种视角选择。
　　这是一次很不成功的尝试，我感觉自己没办法真的融入到这个故事里面，此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从bl回到bg的原因大概也和很多人相同，大致在20-22年前后，经过网络上激烈的争论，群体和小范围的共识开始形成，比如那句著名的bl让“男人越加有血有肉，女人越加白骨森森”。
　　尽管bl天然是主流男权叙事的边缘区，在未被资本收编的情况下总体上遭到驱逐和打压，但这句话某种程度上毫无问题，到现在都是有力的发问：写男还是写女？

　　越过这样的诅咒而产生的作品越来越多，它们完全用女性的口吻书写女性的生命经验和幻想，承载女性的欲望，在几乎所有领域都展现了完全不必依托男性身份外壳就能书写的可能性。
　　哪怕是历史上木已成舟的部分，也有人充满开拓精神地、不畏艰难地用女性主体进行复叙改造，证明不必拘泥于借用男性的身份。我能在这里举出数不清的例子。

　　所以bl长盛不衰的原因大概率不在于这些地方。
　　自己真的下笔的时候，我发现“为了xp”居然不是一句废话。唯有“爱情”，在这个其本身受到批判的摇摇欲坠的议题中，才彰显了用男性身份书写的最大的便利。

　　舒婷那首致橡树广为流传，但现实中的“大树”是不会吟诵这样的诗篇的。在我最开始的那三篇gb之中，女性角色的进攻性始终受到制约，无法被充分地发挥。这不是出自心灵的作茧自缚，而是出于物理限制的阴影的投射。
　　我作为作者固然可以为她们创造各种便利，比如谢松桥失忆之后一见江筑就觉得亲切，比如影七属于令行禁止，妙齐还是用毒高手，再比如阿若尔和莱茵互相信任，并且阿若尔徒手能打两个莱茵。

　　但是在我用了全息网游这个设定的第一时间，我脑子里浮现的其实是元宇宙性侵，以至于我必须加上用玩家身份验证才能打开的帐篷。

　　这是一个需要首先确保安全，才有可能谈到爱情的纸上世界。因为现实的阴影足以渗透到这里来。gb只是一个体位，不是通往这份安全的必胜法宝。

　　如果想要快捷简便地消除这种不安全，唯有权力。权力的来源可以是女性角色本身的暴力，比如西幻、武侠或者仙侠，也可以是高度文明的秩序，然后就只剩下最不可靠的情感和信任（比如桥姐和江筑）。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是直接改写性别，abo题材确实好用，唯一的问题在于此时你管它叫bg、gb、bl、gl都可以。

　　更进一步地，在确保了安全之后（如果真的能），gb和bg的情感模式和视角的选择有限得多。

　　最简单的例子，现耽《过门》里的那句“你回头看我一眼，现在让我爬到楼顶跳下去都行”，放在异性之间，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不少社会事件。
　　我想象不出那三篇gb里任何一个女主角能作出这样的表达，也很难控制她们在知道对方这种心理活动之后，不会远远把对方踹出去。
　　事实上，影七作为最有这种苗头的一位，很明显是最不受女主重视的。而如果女主都没有那么喜欢他，读者要怎样才能喜欢他呢？

　　要让人共情偏执（或者痴绝）到这种程度的感情，必须得代入说话者的视角。如果要充分表达类似的情感，gb中男性角色的分量一定会偏重（有一些gb文就是这样做的）——我姑且称它为受视角（我本人并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用词）。

　　先不说我愿不愿意，问题在于，有这样心理活动的人在原著中是攻。
　　在bl中，攻说出这种话是没有问题的，但在gb中很难塑造这样的女性角色。如果你不想让她看上去像个舔狗，那就真的要把她变成阴鸷敏感的偏执狂。我见到过这种写法，但无法和角色共情，而且女主的心态也远没有那么卑微，几乎是纯粹的毁灭欲。
　　所以用gb写，要么十分不好看，要么十分不健康（不是说不能不健康的意思）。

　　和卑微相对的另一个例子，是感情上的攻击性的转变。我见过写bl主攻文非常精彩的作者，当开始写gb之后，那点上位者散发的爱意被收敛到了极其克制，近乎于吝啬的地步，几乎变成了一个一触即缩的触角。原本bl中攻视角的游刃有余或者心思叵测，在gb里少了这点确凿爱意的加持，会流露出一种不自觉的厌烦。代入进去，会真心实意地让人觉得——好烦，不是烦女主，是跟着女主烦她眼中那个无处可爱、不清楚是否要爱的男性角色，以及这份稀薄得摇摇欲坠的“爱”。你会觉得——好无聊，何必呢，干点啥不比搞他好。事实上一似火烧身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种情况下，有两种结果会同时发生，一种是可以满足一部分代入女主视角并有着虐男情结的读者，另一种是刺激到代入“受视角”的读者，她们会反过来对女主生出怨恨或者无语的情绪。

　　除开单纯喜欢看到对男性施加情感虐待的读者，这种模式很难满足大部分人嗑感情线的初衷，也不符合我个人的口味。
　　健康的爱（不论是什么爱）里面，是没有单方面持续不断的毁灭欲的。这甚至不局限在人和人之间，很少有人能源源不断地从伤害自己喜欢的事物里面获得满足。
　　真的想要毁灭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出现在“爱情”这个领域，物理消灭是最便捷的。

　　综上所述，如果要让gb好嗑并且保持住女主叙事的视角，她的情感模式的选择是有限的，要拿捏好那个度也是非常困难的。

　　用gl固然可以，我做了一定的尝试，似乎也没有不自然之处，可以盛放这种关于“情”的书写。但是欣赏女性身体和将其作为书写的情欲载体在何种程度上不属于对父权制的迎合，是目前仍在争论的话题。除开这一点，作为写手本身也要尊重自己和她人的取向。

　　我在想，bl是否类似于古人的“贱妾”载体，把那些当代女性难以宣之于口，说出来显得不体面的东西用男性身份进行安全的表达。当然，这又牵涉到“仰望”与否的问题，是否是等量凝视的问题，目前暂时没有结论。

　　欲望就在那里，问题也在那里，以待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