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光》吉生

12、第 12 章

　　伦鹏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得自己抱了只火炉在怀里。睁开眼，猛地看见蜷在自己怀里人事不知的叶仰光，伦鹏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

　　怀里的人怎么叫也叫不醒，让他骤然想起第一次在H城救下叶仰光时，他也是这么苍白脆弱了无生气的样子。而这一回，令人心惊的不仅仅是那紧闭的双眼，还有他身下的一片狼藉。

　　伦鹏用手按住自己的头，太阳穴下一阵抽痛，一些不堪的片断陆陆续续涌入脑中。他记起自己去了酒吧买醉，回来时已是半夜，他跌撞着摸上床，被子里，叶仰光的身体温热，双眼迷迷蒙蒙间闪烁着眩目的光。

　　他无法抵御的光。

　　往下的画面他再无法继续回忆，一股寒意贯穿他的身体，让他再也不能停留片刻，抱起叶仰光便冲出了家门。一路颠簸下，怀里的人终于微微睁开了眼，口中无助地低喃了几声，“二叔……二叔……”

　　伦鹏顿时只觉得懊恼异常，从未如此愧疚过。

　　叶仰光在医院里躺了三天。

　　三天里，他变得异常沉默。沉默得几乎让伦鹏发狂。高烧加上□□的撕裂伤让那男孩整个人脱了形般憔悴，而每次面对伦鹏时，他总是刻意回避着哪怕是眼神的接触。

　　三天后，高剂量药物的作用下，叶仰光终于可以下床，身上的烧也基本退了。在病房呆足三天的伦鹏稍稍松了口气。而这天，叶仰光也终于开口跟他说话了。

　　“我知道，你那天喝醉了。”

　　叶仰光的声音平静，令伦鹏不知该如何自处起来。

　　“所以我不怪你。”叶仰光接着说。

　　伦鹏抬起头来，对上叶仰光仍微微犯着青的双眼，一时间脸上只剩下尴尬而感激的笑。

　　由于叶仰光的坚持，当天他们便出了院。

　　就在伦鹏四处张罗补品，准备为叶仰光好好调养身体以弥补自己的过错时，在他们出院的第二天，伦鹏回到家，却见叶仰光已经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坐在客厅里等他。

　　“你要走？”伦鹏愕然。

　　叶仰光点了点头，“我想我还是回原来的地方比较合适。”

　　“临江大戏院？！”伦鹏一时无法接受。

　　“那里，我更回不去了。”叶仰光却笑了笑，“何况，你介绍的工作，我很喜欢。赚的不算少，也可以学到一技之长。”

　　伦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知道了，叶仰光指的“原来的地方”是那个地下室。

　　“那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那里不是住了人吗？人和人并没有不同，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我等你回来，是想跟你道个别。这段日子以来，我还是很开心的。”叶仰光说着，嘴角淡淡扬了扬。

　　“别走，那晚……只是个意外。”

　　伦鹏拉住了已经起身的叶仰光，如果就这么让他走了，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良心不安。

　　叶仰光的身体僵了僵，喉结轻轻上下滑动了几轮。很久，才开口。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还有，我叫叶仰光。”

　　那是伦鹏从未见过的叶仰光的表情，那一刻，他甚至觉得面前的男孩完全陌生，有着他不能掌握的情绪和情感。

　　伦鹏不由松开了手。

　　从伦鹏家里搬出来后，叶仰光又住回了地下室。地下室的租金实在很便宜，每月只要两百块，对于每天只在里面睡个觉的他再合适不过。

　　不需要去过分花费的地方，叶仰光觉得没必要不节省。

　　除此之外的大多数时间，他呆在修理车间。离开伦鹏对他来说，最大的不同在于现在他不必再像过去一样为了一点汽油味而把自己浑身上下洗刷一新，甚至连指缝里的一点污垢都要花十几分钟去冲洗。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恢复“自由之身”。

　　叶仰光这样安慰自己。

　　不久之后的某天，就在他满身油渍弓身为一辆汽车抛光打蜡时，公司的总经理吴凯竟然亲自出现在他面前，要和他“谈谈”。

　　“听说你不太想呆在修理部。”吴凯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叶仰光收起手里的海绵，站直了身体，疑惑地看向面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想要去什么部门？”吴凯继续道。

　　“我没有觉得呆在这里不好。”叶仰光蹙着眉坦白。

　　“虽然我并不太喜欢做这样的事，”吴凯笑了笑，“但有关系不利用也不太正常。既然有那么好的朋友，一直窝在这里做个小修理工未免可惜。说吧，我尽量安排。”

　　叶仰光垂下眼睛，心下大概了解了几分吴凯的意思。料想应该是伦鹏的“关照”，出于那晚愧疚的补偿吧，或者是对他离开后住回地下室的同情。

　　叶仰光沉默着，就在吴凯以为眼前的男孩要自尊心爆发时，他却忽然开口，“什么部门……收入高一些？”

　　吴凯显然有些惊讶，抬眼看向叶仰光，只见他一脸认真，并不因他脸上的诧异而尴尬，又说了一句，“什么部门收入最高，我就去什么部门。”

　　吴凯点了点头，收回了之前的一点犹豫， “那你就去销售部吧。”

　　第二天，叶仰光便穿上了公司配备的正装，在4S店的大厅里卖起了汽车。同事们见到修理车间的小弟突然变装升级成销售，都颇为诧异，又不知从哪里知道他是得了吴凯的直接提拔，于是人前人后总有些纷纷的议论。如果说有谁是真心为他的“升迁”高兴的，也就剩平时和他相处最多的老师傅了。

　　不过，这些叶仰光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他总是每天早早地来到店里，努力熟悉各款车型的性能、报价和卖点，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一个汽车销售应该具备的所有知识。好在之前有在修理车间的工作经验，对汽车，他现在已经并不陌生。

　　叶仰光的第一单生意完成在他成为销售后的第五天，顾客是一对小夫妻，为了接送孩子上下课方便，想要买一辆家用轿车。那是叶仰光生平头一次学着对人微笑，他耐心地为夫妇俩介绍着车辆的性能、油耗、空间大小，想着如果是为孩子而买车的话，对方应该很在乎车的安全性，于是他反复为对方介绍着车辆的安全设计。

　　夫妇俩前前后后来看过三次车，终于在周末敲定了一款车型，一次性付清了车款。当主管把一颗五角星贴在销售业绩表上“叶仰光”的名字之后时，叶仰光第一次感觉到人生中有了那么一点成就感。那晚，他一个人去公司旁的小餐馆里点了两个小菜作为庆祝。想到从前生活中的种种，仿佛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原本以为和伦鹏不会再有交集，不想很快，他们又再次见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