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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生死未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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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方言言从阁老院被元觋直接带回了祭祀家族在日林仙府的老宅。
方言言被蒙着眼睛,感觉自己被带到一个很高很高的阁楼里。到了房间,门被关上,方言言才得以摘了蒙眼的布子,四处打量,一个小小的窗口,一扇奇小无比的窗子在头顶,凄惨的月光打了进来,满墙壁都是骇人的壁画。
方言言起初靠着门坐着,实在困倦,才慢慢爬向房间里的小窗,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脚后面的小凳上。屋内只剩下惨白的月光。
这样过了几日,方言言煎熬的等着自己的结局,可却只有无声的寂静。入夜方言言能听到有人隐隐地顺着石壁地板沿走廊那头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方言言在不确定的等待和大祭司血腥的传闻中恐惧到了极点,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走向自己的小房间,又听到门开的声音,她闷头躲在被子里,不敢动不敢发出声响甚至不敢呼吸。
恐惧此刻正令她全身肌肉紧绷,牵拉着她的脊椎,使她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这时只需轻轻一碰,她整个人定会在瞬间崩溃。
门开了,方言言恐惧的睁大眼睛,不能呼吸,她甚至能听到有人正朝自己这边张望,但来人只是沉默的在门口放下一些东西,便合上门离开了。
方言言冷汗淋漓,被子都能捏出水来了,那人去了许久,方言言都不敢动,深怕他还躲在某个角落里观察自己。
方言言惊魂不定的在床上挨了几个时辰,终不是办法,慢慢挨到门口,打开那个包裹,有件巫女的袍子,还有一份信件,字迹古典优雅,请方言言到鸿胪厅一见。
凿建在岩壁中的祭祀祖宅,宫室和宫室之间,宫室与甬道之间,一旦石门紧闭,一丝缝隙都没有,幽闭其中,总给人以生闭墓室的窒息感。
方言言按着信中指示来到了鸿胪厅,对在那扇紧闭的门内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她一路种种猜想。大祭司永远漆黑发亮,神秘莫测,给人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虽然到目前还没对自己动粗,可他也经常一副优雅做派杀死大批人牲,他会有什么变态的举动吗?
方言言自觉从来不是一个美丽女子,这几日又备受惊恐摧残,游荡在这古墓一样的石宫里,好似浑然天成的一个女鬼,难道大祭司会让她四肢着地趴在地上,玩什么变态花样,用鞭子抽,或者断肢毁容?方言言仔细回想似乎没有什么大祭司的流言,她在与大祭司的短短接触努力猜测是否有这样的可能。
石门打开,元觋正坐其中,看到方言言后依旧一副老派而优雅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方言言头皮发麻的走了进去,长长的桌子,元觋坐在尽头,方言言站在另一头。
“坐下吧。”元觋道。
方言言坐了下来,石椅冰凉的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里久无人居住了。”元觋道。
方言言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要让自己放松下来,在杀掉的把戏,就像猫儿逗弄老鼠一般的游戏。
“我们见过的,在息夫人那,我看过你的画。”元觋道。
方言言感觉再不说话实在不行了,便机械的点了点头。
“能说说你在阁老院到底做错了什么吗?”
提起阁老院,方言言心中的义愤被点燃。
“我最大的错误是我出身寒微,最大的恶行是太过弱小。”“你这样一个斯文的小姑娘如何敢担这样大的罪名?”
“因为要公道。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
“看来你读了很多书,还学了什么?”
“我学的是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
此时方言言已经完全敢平等的直视大祭司元觋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元觋开口道:“你被阁老院定了死罪,又大大得罪了柔兆公主,暂时留在这帮我做些事情吧。”
方言言刚才发言激动,现在满腔热血,她心想,若元觋让自己杀人牲,煮人牲,自己干脆从阁楼跳下去寻个了断算了。
“祭祀家族的祖宅年代太久,这些壁画已经模糊了,你帮我画些新的上去吧。”
“画什么?”方言言没想到元觋让自己画画,下意识问道。
“画你擅长的吧。”
方言言被谨夫子刚带到博望学宫时,过了一段很灰色的时光,她不是一张白纸,残暴的夫君和自己过失杀人的秘密在心里淤积,她对博望学宫所授的内容毫不感兴趣,其实她完全对外界的任何人和事情都没有兴趣。
高度的敏感让方言言几乎不能和任何人相处,可她又怎么可能不敏感呢,那曾是她在时时恐惧之中活下来的绝技,她的痛苦没有出口,谨夫子精神时好时坏顾不上她,邓祭酒慢慢发现方言言的异常,让她开始试着画画,学会画画后方言言看东西的方式就开始与众不同,她不是去用眼神看,而是通过眼睛把物像光影收进了心里,在凡俗的世界中提取诗意,作画时便取生灵之精魄,画出一面面过去,也把自己从过去一座座牢笼中释放了出来。
方言言在祭祀祖宅每日画作七八个时辰,站在简易的木架上,仰着头,先用刻刀将线条刻在岩壁上打底,再来上色,有时石屑会掉进眼睛里,颜料会滴在脸上灼伤皮肤,原本在建筑物上作画,折角链接,形状各异,凹凸不平,但方言言充分利用了这一点,让石雕的凸起和光影配合,让浮雕呈现出完美的透视效果,沉浸在忘我而无用的专注,让方言言感到一种无法被剥夺的幸福。
方言言没日没夜的作画,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日方言言画到一座旋转木梯的壁画上,不曾想元觋正在木梯顶端,听到有人来了,元觋开始顺着木梯往下走。
木梯年代久远,走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方言言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元觋也止步不前,方言言看不到他的脸孔,但知道元觋正盯着她。他想要什么?但紧接着他又继续向前走,旋转木梯非常窄,元觋低着头从边上绕过方言言身旁时,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能看到他脸上深沉的沟壑,很快他便走远了。在两人无限接近的时候都不由心头一颤,分不清是担心木板断裂还是体温的靠近。
元觋走到木梯的底端,突然道:“你过来一下。”
方言言还在消化刚才的感觉,她一向乖顺,下意识都会服从,顺着木梯走到了元觋身旁。
“你今天看到天狗食日了吗?”
方言言专注的作画,没有朝外看过,她道:“是今天了吗?”
“你知道今天会有天狗食日?”
“我之前一直帮邓祭酒按着星轨仪画太阳和月亮的轨迹啊,按着星轨仪的测算,今日是有一场日食。”
元觋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方言言看着他,这次元觋先避开了目光道:“邓祭酒死了。”
方言言感觉自己的心里发生了一场海啸,她好像瞬间被掏空了,眼泪无法自制的狂流不止。
她一向是个最小心谨慎,最会隐藏情绪的人,可她现在完全无法自控,元觋看她反应也不免惊到,扶着她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那个永远温暖的照顾着每一个人的老头,那个永远笑眯眯将人从困境捞出来的老头,那个永远看每一个人都好似看自己孩子一样的老头。
他不在了。
他力排众议接受谨夫子带着自己入博望学宫,他给自己体面的生活和尊重,他让自己学会了作画,还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他总是不遗余力的想办法让方言言成长,过上她真正想要的生活,从没有期待过一点点回报,从不曾给过一点点压力,只是永远坚定的欣赏和守护着。
邓祭酒来到方言言的生活后,方言言几乎原谅了过去全部种种。
“他是怎么走的?”方言言问道。
元觋便将虞夏的转世,子钰子镜已去,一一告知。元觋陈述的很平静,听不出他的倾向。
“公主也不在了吗?”
“是的。”
“是啊,公主虽然脾气暴躁,可是她不会对邓祭酒动手的。公主不在了,无邪知道吗?”
“他知道。”
“无邪一定伤透了心。”
“你也同世人一样,觉得公主和无邪有特殊的关系吗?”
“不,我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世人容易很粗俗地想到□□的关系,我想他们两之间其实是一种体恤,一种温暖,一种被疼爱的感觉,人是多种多样的,情义也是,并不是爱情就一定比其他的感情更为深刻浓烈或者高尚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