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折木奉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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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
我放下手中的书，俯身去勾桌子中央的电话。电话接通，我立马换上笑容，连说话语调都变得上扬了：
“您好，这里是稔野神社，我是宫司折木，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我念着干我们这行的惯用台词。按理说我是神社宫司是神职人员，用不上去向谁谄媚，但根据政教分离的政策，现在的神社就像一个事务所，我是社长折木奉太郎，这样听起来好像很神气，但我只是一个快要濒临破产的事务所的社长，这样听起来你会觉得我很可怜吧。客户就是上帝，这是一条普世原则。
“宫司好，我是千反田家的千反田铁吾。今日来电是想为小女的婚礼预约贵社的场地。”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吗？折木奉太郎啊，这就是你拖延的下场。快点接受吧，这或许是最后你还能为她做的事情。
“恭喜恭喜。千反田家能够选择鄙社真是感激不尽，我非常荣幸能够为千反田家服务。”
“小女非常信任稔野神社，她极力向我推荐贵社，小女和宫真是司情谊深厚，我相信宫司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婚礼的。”
“这是自然。”
千反田铁吾笑了起来，就好像轻而易举谈成了一桩生意。他的笑声却刺痛了我，我并不是觉得自己姿态低下，而是……我在心底苦笑一声，觉得荒唐，到底是谁能在以生意的方式和喜欢的人的父亲商量喜欢的人的婚礼时还镇定自若呢？
“那我们明天再登门拜访，商量具体的流程和婚礼事宜。”
“好的，我会在神社静候各位的到来。”
电话挂断，外面几只鸟停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让人心烦。
以前稔野神社也为别人举办过婚礼，那时我还很小，还正是人见人爱的时候。当时的宫司还是我的祖父，祖父是个德高望重的宫司，很受当地人的敬重，所以人们愿意找他主持婚礼，但记忆太过久远，以致于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盛开的樱花、料峭的春风、低沉的乐声……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由我来主持婚礼，为了不出错误，我还是向父亲打个电话咨询一下细节。
和父亲交流过细节后，我便立马着手准备。我不喜欢拖延，明天就要见面商谈，如果今天不做好应该准备的事情，必然会为明天招致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真是奇怪，凌晨才上床睡觉，可不到七点便清醒过来，也没有一点睡意，反而身体还很亢奋，真是太反常了。
我简单地吃过早餐后，我便开始打扫卫生，任何一片落叶、任何一个角落我都没有放过，打扫完，又去稻荷神的神像前上了几柱香，拜了一下，做完这个后，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还不到十二点，之前打扫的时候总觉得神社太大了，今天突然觉得也不过如此。
伊源也该来了吧。因为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也怕一个人撑不住场面，便叫伊源过来搭把手。虽然她平时总是对我恶语相向，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但在这种危难的时刻还愿意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也就是我施以援手，说明她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感谢她的善良。
“折木，什么时候发工资呀？”
是伊源。
“干完这一单就发。”
她白了我一眼，我莫名其买挨了一记白眼。
“别说得这么功利，这可是小千的婚礼，你给我上点心。”
“这还用你说。”
“喂，这就是你对过来帮忙的人的态度吗？”
我没搭理她，而是向待客室走去，然后回头叫她：
“快过来帮忙泡茶。”
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还有人与人的交流声，不知道是聊了什么，忽地发出一阵笑声。来的人还真不少。
我留伊源在屋内继续泡茶，自己出去迎接。
一行六个人正在稻荷神的神像面前参拜，这神像我今早可是反反复复擦拭了十遍以上，任何一处我都没有放过，这会可谓是闪闪发光。
等到他们参拜完毕，我迎上去礼貌地鞠躬：
“各位里面请。”
我带他们来到待客室，向里面的伊源道：
“快给客人上茶。”
我还是头一次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向她说话，虽说表面无常，还乖乖去倒茶，估计她正在心底骂我呢。
我坐在上席的位置，千反田的父亲还有万人桥的父亲坐在我的右侧的位置，千反田夫人和万人桥夫人坐在我左侧的位置，千反田同她的未婚夫坐在我的对面。
我一抬头便对上千反田的眼睛，她先是眼神闪躲，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事到如今这是干什么？她不想我看她，那我只好将目光都放在两位长辈身上。
“婚期是定在什么时候？”
“三月二十六日。”
“这是个好日子啊。”
其实我压根不知道好不好，但是既然婚礼都定在那天举行了，说明肯定是个好日子。
“不过时间有些紧迫，那事不宜迟，我先给各位介绍一下我们神前世式婚礼的流程，然后再确认一下细节。”
“主要是给两个要结婚的小辈介绍。”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放回前方，千反田这可怪不了我啊，是你的父亲让我看向你的。
“首先是参进，这个会由我来引导新郎新娘还有各位依次进入神社的本殿。”
“入场后这个座位是有讲究的，新郎和新娘面向神社神位就坐，新郎在左，新娘在右。新郎家族坐在右侧，新娘家族坐左侧。”
“然后是修祓，对所有参与者进行净化仪式用水净身心，以示纯洁。”
“祝词，这个等我说完一整套流程，再和各位确认。”
“巫女舞，就是巫女在雅乐伴奏下跳“丰荣之舞”，但是本社巫女有限，如果一定要有这个环节的话，就需要你们自行聘请了。”
“然后是三献之仪，就是喝交杯酒，二位在神前喝，一共三杯，每分钟分三次喝完，象征“三三九度”的祝福。”
我看向坐在我面前的千反田和万人桥，刚刚面对我的视线还逃避的千反田，这会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好吧，应该说是有些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然后是交换婚戒、誓词奉读，新郎在神前朗读誓词新娘接受新郎的姓氏。”
以后就不能再称呼千反田为千反田了。万人桥太太吗？有些叫不出口。
“玉串奉尊，新郎新娘向神灵供奉玉串，就是缠有白纸条的杨桐树枝。”
“然后就是在场所有人一起举杯共饮神酒。”
“然后就是我的祝福致词，和之前的祝词差不多。”
“最后就是退场了。”
“还有披露宴是在酒店还是家中举行就由各位决定了。”
真想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累死我了，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让我有些吃不消，我赶忙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二位有没听懂的地方吗？或者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地方吗？”
万人桥抱怨了一句：
“这流程也太长了吧。”
“这边是可以缩减的，未必要完全按照整套流程来。”
我又将目光投向千反田，发现她仍一副呆呆的模样，她这也太不尊重我了吧，我这么认真的科普，她却没有听，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个性，我还以为她听完，会问我一堆问题，然后说出那句：“我很好奇”。可是并没有。
“既然如此，那那什么舞，还有什么玉串就不要了吧。”
“是丰荣之舞和玉串奉尊。”
我看向双方的长辈询问他们的意思。
“那就这样吧。”
我点了点头。
“伊源，帮我把祝词拿过来。”
我伸手看向她。
伊源却一动不动，只是向我眨眼，她在干什么？糟糕忘记告诉她祝词放在哪里了。
“抱歉，我去拿一下。”
我起身离开，从房间的书桌上拿起昨晚写好的那份祝词。祝词并没有花多大心思，我只是照抄照搬，凝结前人之精华，反正所谓婚姻希望的不过也就那几个词。
回到待客室，我将祝词放在桌上。
神明赐缘，引二位于凡世茫茫人海中相遇。
神明降临于人间,见证今日良缘。
神明赐福，佑二位相敬如宾、永结同心、平安顺遂。
等祝词依次从他们手中的传阅过后，千反田铁吾道：
“宫司这会不会太简略了一点。”
“那依您之见，还需要再加些什么呢？”
“对未来的一些祝愿之类的。”
难道我写得不是对未来的祝愿吗？
“可否再详细一点？”
“孩子对家族传承繁荣昌盛相当重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伊源这次终于会见事做事了，从一旁拿过笔递给我。我往纸上添上：
愿二位早得贵子，愿家族子孙繁衍昌盛，生生不息。
“可否还要再加？”
他们相互对视过后，道：
“暂且没有。”
“那好，那我就将这里留给各位商讨，如有需要，可以在后院唤我。”
得到应允后，我赶忙离开，只留伊源在里面为他们添茶。
来到后院长廊，我呼出一口长气，春风从身旁拂过，不由得想起小林一茶的俳句：
春风
侍女的
短刀
果真如此。
任由这料峭的春风拂过我的脸，我只是闭上眼睛试图去放空脑袋，什么也不去想，我不愿去想，因为无法改变。
这段婚姻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几分真心几分情愿呢？
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等脚步声的主人在我身旁站定，我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怎么出来了？”
“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折木君，辛苦你了。”
“这是我的工作。”
千反田忽地嘴角上扬露出笑容：
“折木君的祝词没有用心写吧。”
被她发现了呀。不过看她的笑容又并不像是要责怪我。
“不满意吗？”
“嗯。不满意。”
“那我……”
“不过不是不满意这个啦。”
怎么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侧身看向她，先前一直紧绷着肩膀，呆板着脸，也不说话，还老是眼神躲闪，但这会看起来正常那个多，更接近与我平时接触到的千反田，于是我问：
“先前在里面，你为何躲我？我貌似没做过什么让你不满的事吧。”
千反田歪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
“我也很好奇呢，折木君不妨猜一猜。”
我不禁失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呢？
“都要结婚了，还在别的男人面前说这种不着调的话，合适吗？”
千反田立马收起笑容，瞪了我一眼，刚刚上扬的嘴唇嘟了起来，似乎是很不满我的话，她嗔怒道：
“难道结了婚，我就连与异□□朋友开玩笑的自由也没有了吗？”
千反田说着向我走进一点，继续道：
“难道结了婚，我以后再也不能与折木君见面了吗？从此就一别两宽，不复相见了吗？”
我被她逼的连连后退，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呀，我也根本就不想和她一别两宽。
“抱歉抱歉，是我说错了话。”
我大量了一下周围，再度看向她的眼睛，很郑重地说道：
“无论你是谁，千反田爱瑠也好，万人桥爱瑠也好，我都是你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作为朋友我也永远站在你这边，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这里。”
喜欢你这句话，我已经失去说出口的机会和资格了，所以我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我愿意成为你的依靠。
不过比起你依靠我，我更希望你幸福。
就在我这样说完之后，看着她闪烁的大眼睛，一下子又害羞起来，一不留神就让自己说了这样羞耻的话。我把头别开，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是逗你的，不过能够趁机听到折木君这么真挚的话，让我很感动。”
这个家伙，竟然是在逗我。
我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那太好了，我们还可以再见面。
“爱瑠。”
听到声音，我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向来的人问好：
“万人桥先生。”
“折木宫司不用这样客气，叫我悠人就好了。”
他话落便当着我的面牵起千反田的手，一脸暧昧对千反田微笑，千反田先是闪过一丝诧异，表情也有些慌乱，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对万人桥回以微笑。
“听说你和爱瑠是高中在同一个社团，还帮爱瑠解决过很多麻烦，爱瑠承蒙你关照了。”
我能感受到他带着笑容的脸下潜藏的敌意，这种敌意从何而来？莫非他看出了什么？也未必，也可能源自于男人的自尊心，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同别的男人说笑，在自己身边却格外拘谨，难免觉得丢了面子。
“我和千反田是朋友，都是应该了。她的好奇心有些旺，希望你以后能够为她解决。”
“当然。”
“宫司的祝词写得真好，我和爱瑠会像祝词那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
他好像在向我宣誓主权，在告诉我千反田是他的人，让我离千反田远一点。我有些不满，又有些得意，这不恰恰说明，千反田没有给他安全感，他才会害怕我把千反田抢走，胆小的男人才会这样做。
我只是微笑，但是没有说话。
永结同心？呵呵。
“我带爱瑠回去了，我们婚礼上再见。”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看着被万人桥牵着的千反田的手，一股嫉妒的情绪涌上心头。
晚上，作为感谢留伊源吃过晚饭后，我陪她一同在山下等里志来接她。
“今天谢谢你啦。工资我下个月一定发给你。”
“不用谢，我只是可怜你才来帮你摆了。”
可怜我？一个替我遗憾、一个替我可怜，你和里志还真般配。
“那我应该谢谢你的可怜？”
“不客气。”
我无语的笑了。
等里志将伊源接走，我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月亮挂在天空，月光洒在路上，远方的人家亮着灯，我不由得觉得温馨，与此同时也显得自己格外孤寂。可不是嘛，在这山上只有我一人。
千反田快结婚了，里志和伊源也正处热恋，古籍研究社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我什么时候会结束这一个人的生活呢？说我一点也不渴望陪伴那太假了，我也偶尔幻想未来，白天我在神社接待香客，晚上，回到家里，她会给我拥抱，说：辛苦了，然后问我晚上要吃什么。
她是谁？
除了千反田还能是谁。不过我以后再也没有幻想的资格了。无论再如何幻想，也只能想到婚姻的负担和责任，再也没有甜蜜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折木奉太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