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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神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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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飞机,住地却不是酒店,他们行李很少,一人一个手提包就足够,逸飞说,女孩子出门,即便两手空空来,也会满载而归回去,他家的女孩们让他有许多经验。
打的车到目的地,是一栋已有百年历史的公寓,欧洲发展得早,领先世界其他各州,也比其他国家更早进入城市化,这里是市区,但几乎没有新房。
逸飞向心愉介绍:“这些建筑大多是由一八五三年由拿破仑三世任命为巴黎警察局长,后任塞纳区行政长官,并封为男爵的奥斯曼主持修建的,前后大概花了十七年,所以这里的房子基本都上百年了。”
“不过,”他继续说,“由于城市改建时出现大量投机活动,奥斯曼遭到舆论和议会的指控,一八七零年初,由于都市改造带来大量债务,导致他被解职。
原来卸磨杀驴背黑锅这些事,无论古今中外皆有啊,毕竟统领一片地区的永远是人。
他们住的一栋公寓是逸飞一个从小认识到大的朋友家里给他买下的,这里住房租售比比国内可观,他朋友又胸无大志,对家里生意不感兴趣,父母索性让他收租去。
恰巧街对面有群流浪儿张开手向路过的人乞讨零钱,看样子像是难民儿童,习惯了他们似的捂住手袋背包匆匆走过的大概率是本地人,为他们驻足的应该是外地游客了。
心愉不由感慨,人与人的命运真是天差地别,也许世上大多数人的命运从他们投胎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注定了,她已算幸运,她来得及改变。
若是把她的童年换作失去故乡,流落异国的难民儿童,她想不出来她有什么能力足以改变,生活千难万难,汪明娜也从未有过让她辍学的想法。
孩童时,爷爷奶奶住的那片区,可以算是老家最老建筑区了,三教九流混杂,义务教育没完成的男孩女孩一抓一大把,她听堂姐开过玩笑,说她大概是关家人里学历最高的了,小辈们成绩就没有看得过去的,小侄儿都是被堂姐过来后成绩才渐渐有起色的。
如今学历的贬值充水早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传得神乎其神,几乎对命运起决定性作用,但普通人能改变的天生极其有限。
一纸文凭就是那有限之一,也是进门的敲门砖,拥有它手里也能紧握住些许勇气,好过街对面的流浪儿们,连进入学校的门槛都跨不进去好吧?
“遇上他们,”逸飞指指对面那群小人儿,“一定要捂住全身背包衣带,否则很麻烦。”
果然那群流浪儿忽然四散逃开,跑得无影无踪,徒留那位发善心的游客站立在原地,他身上斜挎包,随身衣服口袋全被锐利小刀割破,看样子现金护照全被卷走了。”
心愉看长相是名亚洲人,马上听见他叫骂,不是普通话而是他母语方言,人在极尽愤怒时,母语永远是最能表达此时情绪的。
她此刻为善良的同胞默哀,好人总吃亏,走到国外也是同样道理。
“回国会不会很麻烦?”心愉以前听施施说过,有同学就因为找不到护照困在机场二十多个小时。
逸飞叹气道:“吃一堑长一智,行走江湖,遇上三种人必须警惕,老人、儿童以及……”他不正经地扯扯心愉脸颊,“美女!”
“神经!”心愉看他很有经验样子,问道:“你吃过这三种人亏?”
“你想问的重点是三种人里的最后一种吧。”
心愉朝他眨眨水灵大眼。
“我在你身上可没吃过亏,便宜倒占了不少。”
心愉刚才朝他水灵放电的大眼立刻翻了个白眼,逸飞哈哈大笑。
两人没有行李索性不急着上楼,在楼下咖啡馆坐下,这里本地人喜欢在户外喝咖啡,不该叫“喝”咖啡,叫“品”咖啡,要坐下来,不疾不徐地慢慢喝,心愉听逸飞说,无论工作日与否平日都坐满人。
心愉果然是从发展中国家来的,且是发展中国家里的极普通平民,她心里有两个疑惑,一是在座的人里不乏年轻人,大家都不用上班吗?
二来,小小一杯咖啡到底是有多美味值得人坐下品味一个下午?
侍者把咖啡端上来,小小一杯的浓缩,她过去在公司上班为了提神都要喝超大杯,如此袖珍,让她不得不高翘尾指拎起被子来喝,一下子变得斯文了,粗糙惯了的心愉有点不习惯。
咖啡杯本来就小,浓缩咖啡还只有一点点,加了牛奶才到杯壁边沿,但也就一口的事儿,味道不错。
但或许品咖啡也是项与同插画、鉴赏艺术品等高雅爱好那样需要长时间训练的,所以她尝不出这里的咖啡和公司楼下二三十一大杯的拿铁有什么区别。
浓缩咖啡不能多喝,否则咖啡因在体内含量高了后身体会感到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对有心脏病的人则更危险,可能导致心脏病发猝死。
心愉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当初在公司熬夜加班,不到一个小时,两杯热水放了六颗浓缩咖啡液,不久后立马肠胃恶心、反胃,到医院检查,医生被她鲁莽做法弄得又好气又好笑,给她科普了一番,开了些药后让她回家休息,这几杯浓缩液的遗留症让她整整缓了一个星期。
也是仗着年轻,为所欲为身体还能替她买单,再过一二十年这样折腾试试?
逸飞给他自己叫的拿破仑蛋糕,这种甜品居然和法国人的拿破仑大帝没多少关系,只是由于它的英文名Napoleon,是Napolitain的误传,一种来自意大利Naples的酥皮名字,到21世纪被写作Napoleon而已。
这样一听倒是和外国中餐馆里的受欢迎的“左宗棠鸡”很像,只因为厨师自己是湖南人,又希望给自己自创的菜取个响亮又和湖南挨边的名字,就随口叫了“左宗棠鸡”。
心愉尝过,甜腻腻的味道,完全不符合湖南人口味,不过这道菜当初就是专门为了接待美国来的一位海军军官的,若真向他奉上鲜辣的湘菜,堂堂一国军官,一时吃不惯闹肚子了,岂不狼狈?
她给自己点的甜品叫“圣多诺黑”,因为拜访甜品的柜台里,它和蒙布朗最好看,但蒙布朗心愉在光岛尝过了,这位她还没有,来度假就是为了尝个新鲜,心愉要了一客。
侍者端上来时一眼见她就是新来游客,热情地向她介绍,本地母语并非英语,但心愉还是从对方磕磕绊绊的听懂了,她要的这份甜品是被誉为镶嵌着“宝石”的甜品,由挞底、焦糖脆壳、泡芙、奶油酱和香缇奶油霜组成,尝下去会有五种味道。
她在侍者的期待中尝了一口,老天,这甜品味道简直就像逸飞刚才说的行走江湖需要提防的三种人之一的美人,走进咖啡馆造型太漂亮的蛋糕也需要提防,甜到舌尖发苦。
可抬头望着侍者晶亮的眼神,她还要强颜欢笑地夸赞美味,心愉委婉地说:“如此美妙味道不能多吃,否则就要发胖。”
侍者在祝他们旅行愉快后就拿着托盘开心离去,逸飞懂得她刚才话里意思,一脸好笑地望她。
他知道心愉不嗜甜,但刚才却不提醒,很好,他在教会她看人事物可不能光看表面。
心愉也自嘲,“还要吃完,否则待会儿等我们走了人家来收桌子,看见就动了一口,会说,中国人最会骗人!”
逸飞笑得肚子痛。
他把两人的蛋糕掉了个位,让心愉尝他的。
这时对面又聚集了一群流浪儿,但看打扮不再是同一批了。
心愉注意力又被他们引了过去。
他们等待在一家时装店,是认为自那里面出来的女顾客更能施舍他们吗?
很快,玻璃推门里出来一位年轻女子,秀发如云,身形标致,一身香奈儿蛋黄色套装搭配白色高跟鞋,衬托得她全身线条分明,腰是腰,腿是腿。
这样一等一的美人,就算近视,光看身型不看脸也能从百米外识别出。
那群流浪儿盯上了她。
逸飞向心愉介绍,“这一拨小孩是吉普赛人,流浪世界各州。”
心愉内心恻然,吉普赛人,这个民族在世上已流浪千年,未来还会流浪多久呢?
那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围在女子周围,伸手向她讨厌零钱。
人和狗是很像的,一条狗面对一个人,只要它感受到人有攻击情绪会立马夹着尾巴逃走,但一群狗互相壮胆,几乎没什么是它们不敢做的。
这群流浪儿们也欺负她落单,这女子本来有打开手袋取钱给他们的意图,但双手拎满购物袋,一时支不开来,手足无措,他们更大胆了,索性将她推搡在地,抢走她手袋购物袋。
周围却无一人想帮忙,难道也和国内情形相似,每块地方都有单独属于它认领的帮派负责,人家在这里讨生活,你贸然坏人好事,恐遭报复?
心愉站起身来想走过街去扶还坐倒地上的女子,逸飞却拦住他,很自信地说:“没那么简单。”
下一刻便有个男子上前,搀扶她站起,两个人说了些什么,隔着一条街心愉听不见,想想应该是要不要报警之类的吧。
那男人体态已届中年了,忽然一阵汽车鸣笛声,尖利刺耳让周遭顾客十分不满,说来也好笑光天白日下貌美女子遭人抢劫没人发表异议,可鸣笛他们缺觉不可原谅了。
逸飞惋惜道:“他该听他司机的话。”
“什么?”心愉一头雾水。
逸飞指指不远处那辆鸣笛的小轿车,饶是心愉这种认不出豪车的,也识得它价格不菲,许多人耗费一辈子也挣不到它。
那男人是从车上看到刚才场景,特地从车上下来的。
心愉心态转变了,也像看剧似的和逸飞探讨:“亲爱的,要是换成位老妪,我不相信他会从豪车上走下来。”
爱心助人也是要分对象的。
逸飞笑问:“那么是你呢?能换得他下车吗?”
“能换你下车就够了,我对大我许多的男人不是很有兴趣。”
还是出来好,要真像她一开始想的,两个人都缩在屋里,哪里有这些活泼话?
那男人和女子站门口说了好些话还不打算离开,心愉看见女子双手推诿,像是要拒绝什么,对方却已上手扶着她被把她带进服装店。
同样是人,他态度完全不同,流浪儿衣不暖肤,食不满肠,他视而不见,这位不缺物质的女士,他却要伸出援助之手。
那圣多诺黑,逸飞也吃不惯,送一口进嘴就要喝一口咖啡,待两人拖拖拉拉把各自面前的甜品吃完,服装店的玻璃门再度推开了。
穿淡黄色套装的女子再度满载而归,钱花得很值,博得了佳人一笑还有好感,男人手向对面示意,心愉猜该是要请人家喝咖啡了。
他们走过来挑位置坐在,就在心愉和逸飞旁边,隔近了看,美人并没逊色,反而更美三分,连她都忍不住频频望她。
美人坐的位置正对阳光下,皮肤白皙得像半透明,让心愉联想到那种雕琢得十分精致美丽的高挑香水瓶子,许多人买下它们正中了那句成语,“买椟还珠”,那男人看样子也是想用金钱买下她。
侍者将咖啡端上,美人就是美人,一颦一动都赏心悦目,心愉今日实打实了解了什么叫“秀色可餐”,光是安静地盯着,不动手脚,也希望时间永恒静止。
那女子仿佛成了他禁脔,心愉不过望的频率高了些,他已注意到,向她微笑点头示意。
心愉不好意思了,偷窥别人被发现不是什么光彩事,她把头垂得低低的,逸飞笑着揉揉她头发。
眼睛不看了,耳朵分外灵敏,那男人说话声传来,很自信的一把声音,是财富和阅历堆砌出来的自信且又正直壮年,多少男人的中年已和行尸走肉无差,而他的中年可以称作壮年。
他先用法语试探性地问了几句,女孩对答如流,心愉八卦心起,不希望他们说法语,因为她听不懂,她小声悄悄问逸飞:“你听得懂吗?”
逸飞配合她咬耳朵,“他问人家是不是本地华裔,那女子说是,他又问人家祖籍中国哪儿的,她说,苏州。”
心愉点头,忽然她眼尖瞧见阳光下男人无名指闪亮,啧啧,他和他们同样,是无名指有名的人。
“现在,”逸飞即使传译他们交谈内容,“他和她说,他家里在苏州也有生意,”他憋笑继续,“他说家里人都很着急他仍然单身,希望年底他能带上女伴见家人。”
他和心愉是旁观者清,都意识到他拙劣谎言,就不知那女子能否识破了。
太阳晒到后头,把自己也晒疲倦了,懒洋洋地像人一样等着同伴交替岗位下班,周围人也三三两两散去,那对引起心愉好奇的男女也要散了。
“他问她要了联系方式,期待下次见面。”
心愉点点头,她想的是那男人的妻子或者未婚妻子,你不能要求一个拥有许多选择权的男人忠诚地只选择你。
女子离开后,男人招呼侍者结账,逸飞神色不对了,他和心愉说:“他说我们的帐也由他来付。”
心愉吃惊,望过去,那男人仍然向她和逸飞微笑,且招手,得意又自信。
为什么?当然不是因为逸飞,就刚刚对上的那么匆匆一眼,他就决定买单?心愉想她误会了自己眼神,她的眼神是为那位美女子停留的而非他。
世上是有这种男人,觉得每个女子都该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他,今天心愉不就碰见了?
逸飞眼神欣赏地看着她,她皱眉摇头,他大方说:“间接的也算是你请客了。”
那美女子身影已不在,男人回味似的站立在夕阳下,今天他应该过得很满意了。
他的司机却气喘吁吁地从街对面跑过来大声提醒,说的是中国话,“王先生,身上可有财物丢失?”
他顿时脸色大变,又转而平复,他结账时是刷卡结账的,待侍者将信用卡还给他就行了。
很快侍者匆忙走出来,告知他信用卡是张仿卡。
他立马伸手去摸浑身一兜,皮夹尚在但里面的卡全被调换。
人气上头了,就不顾什么绅不绅士,体不体面了,猛地一角踹在一旁电线杆上用一连串英语大骂,骂得很脏但比起祖国的方言那就逊色许多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还好是只是信用卡,要是那女子有耐心些或者大胆些,更进一步引诱他,富豪绑架案,可是几乎每年新闻上都有播放。
但心愉觉得他气成这样占首要原因的并不是信用卡丢失,而是一场美妙的艳遇不过是精心设计的骗局,他能吸引到对方的不过是钱罢了,和他人怎样没关系。
而且两人侃侃而谈的一个下午,他说得多,女人说得少,是否在他滔滔不绝畅谈的同时,女人只是用微笑压抑内心的嘲讽?
那司机双手垂下,小声地说:“我刚才有鸣笛提醒你。”
这老实人不说还好,一说男人所有情绪都找到发泄点。
他气愤道:“你怎么不下车提醒我?!”
年纪比他还大的司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下巴垂得要到胸口,给自己辩白,“我觉得你不会相信我。”
是,一个世纪佳人和一个看着即将要退休的老面皮司机,谁都知道该要选谁。
这下轮到逸飞扬眉吐气了,最终替两桌人买单的是他。
那男子眼看着他掏出零零碎碎一把钱,逸飞笑着和他说:“没办法,防不胜防。”
他反而气笑了,他说:“这就叫欲食海上鲜,莫惜腰间钱。”
逸飞又把他那句讲给心愉听的名言讲给这位同胞仁兄听,“行走江湖,要提防三种人,老人、幼儿还有美女,越看着没有杀伤力越得小心。”
那男人指正他,“长得漂亮就很有杀伤力了,”他下巴朝心愉扬扬,又走进拍拍逸飞肩膀,“你也要小心。”然后和司机朝他们停车处走去。
心愉心里想说:怪你自己好不好?要是为无名指戒指主人守身如玉,哪里有今天这出丑出?
她今日第一次为小偷摇旗呐喊,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位神偷女士实现了另一种男女平等,谁说出门在外只有女人需要格外当心,男人同样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