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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烟拢桃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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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容尘居,一道车队迎面而来,停在了江宛面前。
“宛儿!”宫泽尘的声音破空而来。
没等江宛站定,宫泽尘就跃下马车,来到她面前。眼前之人正是他日夜所思所念之人,只是芳容又憔悴了几分。
他迫不及待与她紧紧相拥,怀中那熟悉的感觉回来,这一路的酸涩苦楚又涌上心头。
“宛儿,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他哽咽着,一连串的泪水打湿了江宛的肩。
不同于以往的坚强,江宛轻抚着他单薄却宽阔的脊背,同样哽咽道:“泽尘,我好想你……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爱人此刻就在自己的面前,理智决堤,江宛再也顾不得其它。
宫泽尘能感觉到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于是松开她,为她擦去眼泪,贴心安慰道:“这次是一个意外,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江宛注意到,衣着华贵的宫夫人正从马车上走下,便整理好心情,换上端庄的神情。
两人互相行了虚礼,祝瑶就直切正题:“公主,你和泽尘这一趟吃了不少苦吧,瞧瞧,两个人都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让为娘好生心疼。”
说着,她引江宛和宫泽尘来到容尘居的大门前。
大门敞开,院落中的侍卫纷纷起身,排队站好。
为首的起身行礼道:“夫人您回来了。”
祝瑶抬手免礼:“这段时间可有鬼鬼祟祟的人在府外徘徊?”
“回夫人,前些日还有些黑衣人在夜间出没,我们轮流夜勤,他们不敢进来,这几日些布衣百姓模样的人在街口东张西望,似乎在盯梢。”
江宛这才明白,之前看到的那些陌生侍卫原来都是宫家带来的人。
听起来,宫夫人和这些人已经在京城住下几日了,宫夫人应该熟悉这里的情况,才设下防线。之所以再问一遍,应该在故意让手下说给自己听。
祝瑶转过身来,脸上显出些许疲惫:“公主可听到了,这京城有不少居心叵测之人盯着这里。虽然这段日子你们不在京城,京城里的人也不知道你们何时回来,但总还是有人无所不晓,得到了你们的消息。公主和泽尘日后万望小心啊。”
江宛什么都明白,太上皇一定是知道那些紫夜暗卫没有得逞,所以还在想方设法要夺她的性命。而今日在御书房,太上皇杀意骤减,极有可能是因为宫夫人的到来。
回想自己当初义无反顾地选择去目极峰,宫泽尘也陪着自己受苦,这世间,除了宫泽尘,已没有在乎她的人,但宫泽尘的父母有多牵挂他,江宛可以想象得到。
他们两人终究是不同的。
江宛明白,当初宫泽尘因为那封家书接近自己,背后一定是太上皇和宫家的合谋。
这一次,宫夫人搞这么大阵仗,不单单只是为了保护宫泽尘,也是要保护她,只是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考量,更不知宫家和太上皇进行了怎样的权衡与博弈。
但那对江宛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让她活着能给太上皇带来的价值,已经超过让她死去,江宛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夫人的苦心经营,江宛感激不尽。只是我今日下午便要启程出发去鹳城,有重要事宜要和卫国公商榷。所以这容尘居就要靠泽尘打理了。”
话毕,江宛就从祝瑶的眼里读出了不满。
一旁的宫泽尘似乎也有些难堪,立马搀着两人手臂道:“来来来,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进屋坐坐嘛。”
待遣散了众人,宫夫人这才开口:“公主啊,不要怪婆婆多事。朝廷上的事,你还是尽量少掺和为好。虽然我们宫家不入朝堂几十载,却也清楚这其中沧海横流。而今,你下嫁宫家,我们就是你的退路。鼠辈畏惧我们,奸佞忌惮我们,可总有手眼通天之辈视我们如蝼蚁,不是我们想护你,就能护得住的。”
祝瑶眉头紧锁,似乎真的很担忧江宛的处境。
有那么一刻,江宛发觉自己在宫泽尘和宫家面前,是有些自私的。她没想到,更不想给宫家带来麻烦。但她扪心自问,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即使没有宫家帮衬,她也能化险为夷,只是时间和方式的问题。
“夫人,对于我给宫家添的麻烦,我江宛深感抱歉。但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把宫家作为退路。倘若宫家为了保全我,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为难,那么就请放弃江宛吧。”
祝瑶被江宛的一席话惊得瞪大了眼,心里想的是这丫头如何能想当然把自己择得这样干净。
她作为一个异国女子,嫁到宫家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融入宫家,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要维护宫家的利益。纵然江宛高贵如嫡公主,也该知道,她与宫家已经是命运共同体。宫家爱护她也依附她,她理所当然应该反过来托举宫家。
可如今,托举不托举暂且不说,她竟自断退路,倒显得他宫家热脸贴了冷屁股。
不过,不满归不满,祝瑶还是要顾及身份,只好和颜悦色道:“公主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招惹你这样冒着风险去理会?”
江宛很庆幸能遇到祝瑶这样开明之人,如果是太上皇,这个时候只会一味地否定和打击。
“夫人,我此行关系黎国的存亡,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这件事个中缘由,恕江宛还不能向夫人坦白,但请相信我,江宛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我自知不是一个聪明人,只求苟全性命,如若有拖累之处,还请夫人不必顾及我与泽尘的情分,一定明哲保身,不要让宫家因我受到牵连。至于泽尘,我明白您的担忧,所以,我不强求泽尘和我一起去冒险。”
江宛所言,皆发自肺腑。她也不想自己的决定让宫家为难,但如今自顾不暇的她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只能尽量将可能出现的风波最小化。
“不,我宫泽尘说过,将来无论宛儿去哪里,我都要陪你一起,如今不可能做一个缩头乌龟。”宫泽尘这话,既是兑现对江宛的承诺,也是让祝瑶看到自己的决心。
祝瑶不懂什么事可以关系到黎国的存亡,但她懂得,这是凌驾于小家和儿女情长的大事,更不同于朝堂那些尔虞我诈。
宫泽尘看向江宛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这些祝瑶都看在眼里,尽管两个人都不肯说在北地发生了什么,但祝瑶能想到,那是能让黎国陷入绝境的大事。她不能向江宛那样为黎国解困,但至少可以支持江宛。
“我明白了,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看来,这话太狭隘了。身为一国的公主,能够为国家兴亡赴汤蹈火,泽尘,你作为世家子弟,当然不能做缩头乌龟,你不仅要和江宛一起去,还要保护好她的安危!至于宫家,你们放心,有我和你哥哥,你们不必挂怀,安心去吧。”
祝瑶言及此,声音颤抖,眼眶湿润。
江宛万没想到祝瑶不仅支持自己,还鼓励宫泽尘跟随自己,感动不已。
她将祝瑶揽入怀中,以安慰祝瑶因深明大义而做出的牺牲。
*
离启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祝瑶命仆从一早设下的团圆饭也成了饯行宴。
可在这多事之秋,也算得上良辰。
天气暖合起来,因为贪恋满园春色,祝瑶特意将酒菜摆在院落中。
江宛、宫泽尘和卧晓枝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自北地和目极峰带回来的风尘。
江宛换上一身软甲,梳起了久违的高马尾。
曾几何时,她畏惧“萧荣”这个身份,怕被这个身份禁锢住,以至于吞噬掉真正的自己,尤其是在那个二选一的困局中。
可看着镜中的自己,分明还是当初那个英勇无畏的萧提督模样。这一刻,她恍惚了。
自去岁初秋至今年暮春,江宛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期间发生的一切,也渐渐让她认清了,不管是江宛,还是萧荣,都不过是皇权强加给她的躯壳。
穿着盔甲的江宛也好,身居幽宫的萧提督也罢,都是她,却也都不是真正的她。
真正的她是谁,不由任何人,任何事决定,只由她自己决定。
“公主,潘姑娘来了。”
“快,快请她进来。”
随是交代下去了,可江宛也跟着仆人来到了会客厅。
“玉麟!”
“姐姐!”
两人相拥过后,便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潘玉麟穿着一身乌黑色的软甲,发梢还挂着尘土里,应该是刚执勤下来。两个月不见,她长高了不少,已经和江宛的眉头一般高。江宛看到了潘玉麟腰间的提督令牌,令牌外围还用细麻绳搓了个精致的保护套。
“姐姐,你能回来,我真的太开心了!”潘玉麟使劲憋着眼泪,以至于笑得很勉强。
“我也很庆幸,尽管过程很艰险,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才能化险为夷。”
回想过往种种,江宛还是心有余悸。
“对了,京城这边如何?”
潘玉麟眼神有些飘忽,犹豫道:“姐姐,我……我没有完成好姐姐交代的任务,没有保护好那两个女孩。”
说着,她愧疚得低下了头。
“我早就知道了,虽然她们现在在天牢,但好歹是活下来了。说起来,是我害她们被抓进去,你不必自责。不过,我很快就会把她们救出来的。”
江宛拍了拍潘玉麟的肩。
“先别说这些了,等下我要启程去鹳城,宫夫人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不忙的话,你留下来吃过再走吧。”
“好!”
两人边说边回到庭院。
“你看你,都是提督了,还穿自己的盔甲,其他人看见,肯定会指指点点。怎么样,入职这段时间,还适应吗?”江宛关切地问道。
潘玉麟欲言又止,尚服局根本就没有给她做合身的盔甲,那几个男提督也总是排挤她。如果不是家里支持,她在官场早就受尽了欺负。
可潘玉麟不想告诉她,让她担心,便淡然道:“早就适应了,我喜欢黑色,夜里出行也方便得多嘛。”
“黎国正值水深火热之中,可我回到京城,见百姓受到的波及并不严重。如此看来,京城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哟,潘姑娘也来了,正好和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祝瑶见到潘玉麟,盛情邀请道。
“宫夫人好客气,我也正有此意呢!”
潘玉麟对容尘居已经是轻车熟路,越过石桥,便如释重负地坐在了饭桌前。她适才发现,身侧假山前矗立着一个脸生的女人。
那女子身形修长劲瘦,生得与黎国女子大不相同。眉眼深邃,眼尾微挑,一双眸子清凌凌的,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整张脸轮廓分明,明艳却又带着几分冷冽。
她虽看着瘦削,肩背却挺拔如松,腰肢劲瘦有力,双手自然垂落,指节隐见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整个人静立时,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卧晓枝转过身来,见到陌生少女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场面竟觉得有些滑稽。
“玉麟,这是来自西幽国的卧晓枝,是我在北地遇到的一位智勇双全,重情重义的女子。卧姑娘,这是潘玉麟,是我们这前中书令家的女儿,现在是京城提督。”江宛为两人介绍道。
“原来是西幽来的姐姐,怪不得生得这般美。”潘玉麟说着,脸颊泛了红。
卧晓枝抱拳道:“幸会幸会,潘姑娘小小年纪便能执兵守卫城池,真是让卧某佩服。”
“哪里哪里。”
“今天好热闹啊,菜都齐了,快落座吧!”宫泽尘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