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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秋猎 ...

  •   他同样震惊,小拳头瞬间攥紧。

      可是他立刻又想起了那日在书斋里李祖娥严厉的警告和大哥高澄的暴虐。

      他没有像小豹子一样冲出去,反而猛地拽住想后退的高孝瑜,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高澄听见的声音喊道:“正德!快看!你阿耶在那儿呢!刚刚阿翁不是还在满院子找你阿耶,说有什么要紧事吗?我们快告诉你阿耶!”

      高湛喊完,才像是刚发现高澄和李祖娥似的,拉着高孝瑜噔噔噔地跑过来,走到高澄面前,规规矩矩行礼。

      “见过阿兄,二嫂!”

      然后他仰头看着高澄。

      “阿兄!刚刚我们听到阿耶到处让人找你呢!”

      高澄好事被突然打断,心里不悦至极,怒火本来蹭的一下烧起来,但是一转头看到是高湛和自己的儿子高孝瑜,又听说高湛说什么要紧事和阿耶找他,怒意便硬生生被压下。

      他看了一眼一脸天真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高湛,把目光瞥向了高孝瑜。

      “你祖父找我?”

      高孝瑜被父亲一看,吓得一哆嗦,但还是下意识地配合高湛,点头附和。

      “嗯…是的…”

      高澄猜到高欢确实可能因为高慎叛逃后续事宜来找他。

      只是他自李祖娥嫁进高府,眼馋她许久。

      之前李祖娥总是有意避着自己,自己又太忙,根本没空逮她。

      如今好不容易有此绝佳机会,却没想到又被这两个小崽子捣了乱。

      高澄心里憋着一股气,但是眼前这种情形,他内心虽然不满,却也应该顺势而下。

      他心想,反正那个高洋是个傻子,今后有的是机会。

      他高澄想要的女人,还怕最后得不到手?

      哼。

      将来整个东魏的天下,整个天下的美人,都会是自己的。

      何况区区一个李祖娥。

      那李萱华一开始不也表现的贞烈不已嘛,昨晚还不是乖乖随自己入了府服侍自己。

      只是这一心惦记着却始终没吃上的滋味,也着实让他不好受,就像心里头始终憋着一团火,怎样都发不出来,灼得他心头发光,也让他愈发愤恨不甘心起来。

      李祖娥身上的那股子风情、那股子端庄中混着的清冷,和眉梢眼角所流露出来的天真单纯里,又混着两三分不自知的妩媚风流,比任何高澄见过的美人都要令人心动。

      自从见了李祖娥的第一眼,高澄便觉得自家后院里那些侍妾索然无味,甚至觉得自幼嫁给自己、陪着自己长大的元仲华都远不如她。

      在高澄的眼里,元仲华固然也称得上秀丽可人,温婉柔顺。

      可是她自幼就陪伴着自己,自己面对了她那么多年,对她早已没有任何激情和新鲜感。

      在高澄心里,如今的元仲华不过也只是能替自己繁衍子嗣、生下继承人后代的女人之一。

      他如今对元仲华的温存,不过也是建立在年少青梅竹马的情意和她替自己生下了继承人的份上。

      尤其是,他越来越对元仲华的身份心存芥蒂。

      她是东魏帝元善见的亲妹妹。

      那个懦弱无能的天子的妹妹。

      而娶她,当年不过是联姻罢了。

      可是李祖娥不同。

      她不笑的时候就像是在冬日里盛满积雪的枝头上凛然盛放的梅花,清清冷冷,金尊玉贵,透着一股子圣洁。

      可是她浅浅笑起来时又像是积雪消融后,于春日里灼灼盛放的桃花,就连明媚的春光在她面前都要暗淡三分。

      她愈是这般清冷、端庄,高澄心头的火就愈是炙热,就越是想要撕碎她表面那层看似冰冷无情的外衣,让她只能含着眼泪看着自己,求着自己,让自己的欲点燃她心里的那团火。

      而她是自己的弟妇又如何?

      这种禁忌的关系反而更让高澄兴奋。

      那又丑又蠢的傻子弟弟,怎么配得上这般天仙式的人儿,还竟然能够让她真心相待,出言维护。

      每想一次,高澄的心里就要不平一次,对高洋的杀意也就要多一分。

      可是此时此刻,两个孩子在眼前看着,高欢在催着,他纵然有万般想法万种情欲,此时也只得压下去。

      他瞥了神色苍白惊惧的李祖娥一眼,冷哼一声,随即带着满身戾气,大步流星地朝着高欢的院子匆匆而去。

      李祖娥看他离去,几乎虚脱,扶着廊柱才站稳,绿鬟连忙冲过来扶住她。

      高孝瑜依然心有余悸看向父亲离去的方向。

      而高湛走到李祖娥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阿嫂…你没事吧?阿湛…阿湛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祖娥蹲下身,看着高湛和高孝瑜,心绪翻涌。

      她用力握了握高湛的小手,又摸了摸高孝瑜的头,声音微哑。

      “阿湛…阿嫂没事。”

      她知道,如果不是这两个孩子出现…

      不是高湛的话,高澄今日誓必不会轻易罢休。

      她简直不敢想象,按照高澄的性子,她今日会遭到怎样的凌辱。

      她看着高湛和高孝瑜两个孩子,心里忍不住的感动。

      李祖娥强压心底还没有散尽的恐惧,又低声叮嘱着:“刚才的事,关于世子和我,你们千万千万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连做梦也不许说,记住了吗。这是为你们好,也是为了阿嫂好。”

      高湛用力点头。

      “阿嫂放心,阿湛明白,孝瑜也明白!”

      他看向高孝瑜,高孝瑜也连忙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孝瑜记住了!谁也不说!”

      李祖娥便带他们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吩咐绿鬟准备一些糕点和热茶来给他们压惊。

      回到熟悉的环境,李祖娥紧绷的神经才稍缓下来,还亲自给两个孩子倒了热乎乎的蜜水。

      高湛坐在李祖娥左手边的绣墩上,小口喝着蜜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偷偷观察着李祖娥的脸色。

      他之前救人的“小心思”渐渐褪去,留下的是对这个仙女阿嫂的关切和一丝邀功的小心思。

      他放下杯子,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蹭到了李祖娥身边,而后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阿嫂别怕!以后阿湛保护你!阿湛可聪明了,你看刚才,阿兄都被我骗走了!”

      他挺起小胸膛,带着一副求表扬的神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祖娥,似乎在等着她的肯定和赞赏。

      而看着自家九叔如此亲近二婶并得到关注,高孝瑜心里那份对温暖和肯定的渴望在此刻也被点燃了。

      他也放下杯子,鼓起勇气靠近了些,小声道:“二婶婶…孝瑜…孝瑜也帮忙了!九叔让我点头,我就立刻点头了!”

      高湛听了高孝瑜的话,似乎有些不满,小眉头一皱,竟带了两分叔叔的威严来反驳。

      “那是我想的办法,你只是点头了而已!如果不是我拉住你,你刚才都想跑掉呢!”

      被高湛如此揭短和压制,高孝瑜小嘴一瘪,眼圈瞬间有点红了,求助似的看向李祖娥,解释道:“二婶婶…我…我没有想跑掉…我只是…只是有点害怕…”

      李祖娥看着面前两个小小年纪就聪慧过人的孩子,伸出双手将他们都揽到自己面前。

      她先是看向高湛,温柔道:“阿湛,阿嫂今天多亏了你,你太聪明了,反应那么快,说得那么好,要不是你啊阿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后她又看向高孝瑜,她之前也只是见过他一两面,知道他是高澄和那侍妾宋氏的长子。

      此时见到他,不禁便想起了先前在高澄院子里宋氏的美艳和眸底的嫉恨。

      这孩子,模样完全继承了父母和祖父母的优点,长得像玉雕似的人儿那般精致可爱,但是性格却和父母完全不同。

      虽说他是高澄的儿子,但是李祖娥也没有因此对他有什么偏见。

      毕竟他也是小孩子,父母的过错,又和孩子有什么相关呢。

      李祖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夸道:“孝瑜,你的表现也很好,二婶婶看到你很害怕,可是你还是点头,你和你九叔配合的真好,二婶也要谢谢你。”

      她将两个孩子的小手叠在自己掌心,声音也放得更低。

      “今天的事,是我们三个共同的秘密,我们谁都不可以再往外说哦。”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

      李祖娥也拿了些奶酥和蜜饯果子递给他们吃。

      高湛被李祖娥肯定和摸了头,又得到了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李祖娥身边。

      而高孝瑜心里的委屈也逐渐消散,他一直也都是认为九叔比自己厉害,自己跟着他也定没有错。

      两个孩子吃完点心,又拉着李祖娥看他们射箭比试,直到用膳的时候才被自家嬷嬷们找回去。

      半个月的时间里,李祖娥除了每日向娄昭君请安都没有怎么出过院子。

      直到宫里传来圣旨,东魏帝特命高家携家眷前去参加秋日游猎。

      秋猎之时,正是邺城风清气爽的好时节。

      八月末,高欢携家眷入宫。

      此次,元仲华因孕体身重没有入宫,陪在高澄左右的是近日得宠的李萱华。

      李祖娥从得知入宫那天起便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宁。

      只是因为那高高的皇城里,坐着她始终深藏心底的少年天子——元善见。

      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嫁做人妇,不该有此痴念,只能对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然而却始终无法做到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她既想见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可是她却又怕见到他。

      怕自己的失态,会成为他的牵累。

      李祖娥坐在入宫的马车里,听着外面人群的喧闹声混着车轮传来的辘辘声,心思已忍不住飞到了九天之外。

      不知不觉便到了猎场,呜咽的号角声打断了李祖娥的出神。

      她忍不住微微掀帘,远远便望见了天子仪仗,心瞬间剧烈跳动起来。

      只见元善见的御辇迎来,身边伴驾的高皇后正是高欢和娄昭君的小女儿,高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高澈,姿态亲昵地依偎在元善见身边。

      一副感情甚笃、情深意重的模样。

      高欢着一身玄色衣袍,策马略后御辇,姿态恭谨,目光锐利,声音洪亮地向元善见介绍着猎场布置。

      而高澄身着金甲骏马,气宇轩昂,率着亲卫铁骑在另一侧几乎要与御驾并驱。

      高澄此时怀里抱着李萱华,目光扫过天子仪仗时流露轻蔑,一副丝毫也没有把元善见放在眼里的样子,对着身边的崔季舒嗤笑道:“看那御辇华盖,像不像个精致的鸟笼?哈哈哈…可惜笼中雀…注定飞不出这高家的天下。”

      他声量不大,却足够近侍和元善见听见,引发左右侍从压抑窃笑和好一阵阿谀奉承。

      元善见挺直了背坐在车辇里,面色未变,像是根本没听懂高澄的话,只将目光望向了远方,就如同身着华服的精致傀儡,只是袖袍之下紧紧捏到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他此刻心底难以压抑的情绪。

      直到高皇后的手轻轻覆了上来,元善见身子微微一僵,却依然没有动。

      仪仗停下时元善见和高皇后入座。

      李祖娥这一众女眷也都下跟着娄昭君了车,只是抬眸一瞥,她便于遥遥人海之间撞上了元善见的目光。

      她心猛地跳了跳,慌忙低下头去,高洋已经纵马在她面前停下下马,伸出手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她随众人来到元善见和高皇后面前,行礼觐见。

      元善见身着猎装坐在御座之上,头带冠旒,浑身散发着天子威仪和贵气,却也难掩眉宇间的郁结和倦怠。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触及李祖娥时几不可察地一滞,随即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寻常一瞥。

      然而他的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她送的玉佩。

      身侧的高皇后眸色微沉,李祖娥谢恩抬眸的那刹那,却意外看见了坐在元善见另一侧低眉垂首的浅碧色宫装女子,是…阿容。

      此时高澄直接纵马来到御辇前面,仅微微欠身,声如洪钟。

      “陛下安好?今日猎物,臣必为陛下拔得头筹!”

      话听起来虽然恭敬,语气里却毫无敬意,更像是宣战。

      元善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声音微涩。

      “有大将军在,朕心甚安。”

      高澄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元善见身侧的高皇后,又在那个碧衣女子身上停留片刻。

      “想必这位就是新入宫不久的容嫔娘娘。”

      李祖娥这才想起之前听的绿鬟提起过元善见选了一个李美人入宫,封了嫔。

      只是绿鬟并未说究竟是谁,她当时也心绪复杂,也没多问。

      没想到,竟是阿容。

      她暗自揪紧了手里的锦帕,那李玉容也看见了李祖娥,两人目光对视间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李玉容避开她的视线,正撞上高澄那放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有些不知所措地侧过身又看了元善见一眼。

      元善见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高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调转马头,对着自家队伍吼道:“儿郎们!今日猎场,要尽显我高家威风!”

      他声震四野,响应欢呼声此起彼伏。

      高欢望着自己儿子面对天子时的跋扈,不仅不怒,反而眼里流露出几缕骄傲的神色。

      秋猎正式开始。

      男儿们各自率马纵横猎场,女眷们则围坐闲聊。

      而在驯马场边,一匹通体雪白、额间带着火焰纹、神骏非凡的小马驹“玉狮子”成为孩童们关注的焦点。

      六岁的高湛见此也是满眼喜爱,刚抓住缰绳想要上鞍,就被八岁的高演一把夺过,倨傲道:“此等良驹,九弟岂可驾驭?归我了。”

      “六哥,这马是我先看中的!”

      高湛小脸一沉毫不退让。

      他自小便习惯了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对高演这个并不亲近的兄长更无惧意。

      高演不肯撒手:“九弟,凡事讲个先来后到。”

      他年纪稍长,身材也更加高大些,比起高湛的精致俊美,他继承了高家鲜明的轮廓和眉宇间的英气,也隐隐带着一丝阴鸷,此时语气里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马,我要了。”

      高湛年幼但自小得高欢喜爱,而高演排行老六,是高湛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却是母亲娄昭君的心头肉,仗着嘴甜会哄,他获得了母亲多年的宠爱和偏袒,也习惯了以兄长身份压制幼弟小辈。

      两兄弟此时谁也不肯相让,争吵变成推搡,高演仗着身强力壮就将高湛一把推倒在地。

      高湛年纪虽小,却也不甘示弱,直接站起来扑上去挥拳就打。

      周围的小朋友见两兄弟打了起来,知道谁也惹不起,纷纷后退,不敢劝阻。

      娄昭君和女眷们在侍从们簇拥下闻讯赶来的时候,高演已经把高湛死死压在了地下。

      娄昭君素来就更加偏爱性格更像高欢、乖巧嘴甜且又沉稳的六子,见此情况,一把将高演拽了起来。

      高演立刻告状:“阿母,九弟无礼,非要抢孩儿的马!”

      娄昭君不训斥高演,不关心高湛此时的情况,反倒将高演护在面前,厉声对高湛道:“步落稽你放肆!小小年纪就如此跋扈,胆敢对兄长无礼,和兄长争抢?!还不快向你六哥道歉!”

      高湛此时被母亲呵斥,灰头土脸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母亲温柔的给哥哥整理衣襟,擦拭灰土,看到周边那些看热闹的女眷和孩子,又一眼看到了站在娄昭君身后看向自己的那个仙女阿嫂李祖娥。

      一股汹涌的委屈和愤怒涌上他的心头。

      高家的孩子本就早慧,六岁的孩子更是已经有了自己强烈的自尊心,渴望得到外界的认可、关注和称赞。

      可是此时兄长的欺负,母亲的偏心让他觉得难堪又丢脸。

      尤其是自己这副模样都被心里无比在意的李祖娥所看见了。

      这种难堪更甚于没有得到那匹小马驹,他小脸憋得通红,眼中瞬间蓄满泪水。

      他强忍着眼泪,但是泪珠却忍不住大颗颗滚落下来,声音也已经忍不住哽咽,委屈巴巴地开口,带着固执和愤怒。

      “阿婆……马驹…是…是我先看中的!…”

      “身为高家之子,自然应当尊长,延安为你阿兄,你怎可同你阿兄因马驹动手!”

      高湛闻言愈发生气,像头即将发怒的小狮子,死死地瞪着高演得意的脸和娄昭君偏心的眼神,屈辱和恨意在心里不断滋生。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精致的鹅黄色骑装,梳着双丫髻,由乳母牵着站在一旁的小姑娘突然小声嗫嚅了一句。

      “那个哥哥…好生厉害。”

      那小丫头不过也五六岁的模样,此时见到这剑拔弩张的场景忍不住往自家乳母身后缩了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场中气势最盛的少年——高演。

      高演此时正沉浸在自家母亲撑腰的得意和对高湛的蔑视中,忽然听见这娇嫩怯糯的童音。

      他循声望去,看到了如同受惊小鹿般在乳母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一样的小姑娘。

      对上那双纯净怯懦带着畏惧的眼眸,高演脸上的戾气一滞。

      他下意识挺直脊梁,那份倨傲和怒气竟鬼使神差地收敛了几分,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甚至努力想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对娄昭君道:“阿母,是延安的错,不该同九弟争。”

      他转过头来,对高湛道:“九弟,是阿兄不好。”

      娄昭君何其精明,她瞬间捕捉到高演这难得的“柔软”和主动关注那个小姑娘的态度。

      她脸上慈爱愈甚,又看向高湛。

      高湛却是依然绷紧着小脸,一声不吭,显然是不想接受高演的道歉。

      直到李祖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来用手帕擦拭着高湛脸上的尘土和泪痕,也隔开了娄昭君不悦的冰冷目光。

      她低声哄道:“阿湛乖,莫哭。看看,小脸都成花猫了。”

      这样一句温柔的话,瞬间引爆了高湛心里的委屈和难堪。

      他的眼泪愈发止也止不住的砸下来,抽抽噎噎控诉。

      “阿…阿婆偏心…”

      娄昭君此时见有李祖娥哄着,加上元氏宗族的元蛮带着自家小姑娘元光韫来请安问好。

      她一心想要促成高演未来的亲事,因此也懒得理会高湛此刻的小性子和委屈,只顺势牵过先前那个小姑娘——也就是元光韫的小手。

      “这便是韫儿吧?长得真可爱。”

      她亲昵地道:“好孩子,莫怕,这是你延安阿兄,以后你们要多多亲近。”

      而后她对高演道:“延安,这就是你元妹妹,带元妹妹去那边看温驯的小鹿或者小兔子吧,别吓着她。”

      高演很快领会母亲的意思,走到元光韫的面前,伸出手来。

      “……跟我来。”

      元光韫怯生生地看了看高演,又抬眼看了看娄昭君和自家父亲,直到父亲摸了头让她去吧,她才鼓起勇气,由乳母带着,小步跟着高演离开。

      只是她还好奇地偷偷又回望了一眼高湛和正在低声安慰高湛的李祖娥。

      李祖娥见高湛依然哭得止不住,正蹲下身来劝解着:“阿嫂知道,那匹玉狮子神骏非凡,阿湛眼光最是独到,一眼就相中了它。”

      她声音轻柔,不停地给他擦着眼泪。

      “可是阿湛,你是高家最聪明的孩子,比阿嫂都还懂道理,你想想,一匹马再神骏,终究是器。”

      她耐心道来:“而阿嫂曾经和你说过的,礼是立身之本。你六哥是兄长,长者先,幼者后,这是圣人定的礼数,我们阿湛饱读诗书,岂能因为一器而失礼呢?”

      “今日你将马让给你阿兄,在你阿婆和众人眼里,便是兄友弟恭、胸怀宽广的好孩子,这比驯服十匹烈马,更能彰显阿湛的气度!”

      “况且,阿湛还小,筋骨未成。那玉狮子性子烈,万一伤了你,阿嫂和你二哥该多心疼?待你长得和你阿兄一般高大英武,莫说一匹玉狮子,便是大宛龙驹,阿嫂也求着你二哥给你寻来!”

      高湛这才止泪,满腔的愤怒被她的温柔安抚,紧抿的嘴唇因此放松下来,委屈的泪水变成心里的依赖。

      他心里因为李祖娥的劝慰感到温暖,但也依然因娄昭君的偏袒觉得委屈。

      李祖娥转身望向面色稍霁的娄昭君,恭敬道:“母亲息怒。九叔年幼,一时喜爱心切,冲撞了六郎,实非有意。儿媳已开导于他,这就带他先下去梳洗。”

      不等娄昭君回应,她便重新望向高湛。

      “阿湛,和阿母告退。”

      高湛这才不情不愿行礼,被李祖娥牵着离去。

      高湛、高演两兄弟因争马冲突爆发之时,高澄正在猎场大出风头。

      他刻意在御驾附近策马奔腾,箭无虚发,猎物丰硕,每每射中大型猎物,必要让人大声喝彩,并将猎物献至元善见马前,语气夸张道:“陛下!臣为陛下猎得此獠!陛下可还满意?”

      元善见敷衍点头嘉许。

      直到高澄射倒了一头雄鹿,还命人将血淋淋的鹿尸拖至观礼台前,鹿角正对元善见。

      只听得他朗声道:“陛下!此鹿雄壮,却难逃箭矢!可见再高的角,也顶不破天!臣特猎此鹿献与陛下,还愿陛下…知天命,享清福!”

      看到高澄在自己面前如此狂妄放肆,再三挑衅,绕是身为天子的元善见脾气再好,此时也忍无可忍,他避开鹿尸的惨状,直视高澄。

      “高爱卿神射,朕甚欣慰。鹿虽有角,终是林间灵物,然,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爱卿猎此鹿,竟用了三箭?看来这天威,也需精进啊。”

      瞬间,全场死寂!

      高澄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

      元善见此言,表面赞许捧杀,夸赞高澄武力非凡,实际上却是在讥讽高澄能力不足,连猎的一头鹿都要射上三箭。

      而兔子看似柔弱无能,惹急了,就连狮虎等猛禽要杀它都还得用尽全力,暗自警告高澄不要太过狂妄自大。

      高澄脸色转为铁青,高欢连忙大笑圆场。

      “陛下慧眼如炬!子惠,听见没?陛下勉励你勤习弓马,不可懈怠,还不谢恩?”

      高澄咬着牙,强忍怒火,草草谢恩。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元善见。

      而元善见虽然作为东魏的天子,却一直活在高氏家族的阴影下。

      高欢虽有野心,但是在自己面前尚且还能维持表面的尊重,而这个高澄,自小就放肆,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堂堂天子,被他数次欺辱,元善见心里早已积满了愤怒和不快。

      他真是难得扳回一局。

      元善见难得看见高澄这么憋屈的模样,此刻心里只觉得畅快极了。

      他自然地接过身旁李玉容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尘土。

      元善见的眼神在李玉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略微有些恍惚,又浮现了一丝柔软。

      高澄心里郁闷的不行,又顺着元善见的目光望向了李玉容,再一番打量时心下已生了些许疑虑。

      此时一阵惊叫从不远处人群传来。

      原来是李祖娥带着已经梳洗好的高湛正准备回到女眷区时,不知道从何处冲出来的一头受惊雄鹿竟突然冲向李祖娥那边而去。

      元善见脸色瞬变,忍不住站了起来。

      李祖娥看着雄鹿朝自己和高湛而来,下意识将高湛紧紧护在怀里。

      不等高澄有所反应,他身边一直痴痴傻傻始终存在感极低的高洋此时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度张弓拉箭。

      箭矢破空,正中雄鹿咽喉!

      鹿轰然倒地,距离李祖娥和高湛仅有两步之遥。

      李祖娥颤着身子闭上眼睛,只听见高洋的傻笑和欢呼声。

      “哈哈哈!射中了!肉!有肉吃了!”

      李祖娥这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已经倒地的庞然大物,脚软的差点站不稳。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高洋,却又鬼使神差地越过了疯癫大笑的高洋,望向了元善见,两人的视线再次于半空中撞在一起。

      元善见眼底的担忧眷恋和沉重的哀伤此时也再无遮掩,让李祖娥为之一怔,心也提了起来。

      直到元善见似乎松了一口气,先收回了视线。

      而她们之间这份视线上的交汇也自然而然落在了高澄的眼里。

      一个猜想突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直到夜幕降临,宫宴之上,众人心思各异地坐着。

      李祖娥和高洋同席,始终不敢抬头,却能时不时感受到高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坐针毡。

      酒过三巡,高澄搂着身边的李萱华,眯着眼带着玩味的笑容打量了那李玉容半晌,目光在李玉容和席下的李祖娥之间来回逡巡,状似无异地高声对高皇后笑道:“皇后娘娘,今日游猎,臣倒见到一桩奇景。”

      他故意停顿,果然吸引了全场注意。

      “一头母鹿,明知雄鹿已被射杀…”

      他瞥向元善见:“却还频频回望林间旧处,哀鸣不已。”

      高澄微微勾唇,目光又扫过李祖娥。

      “您说,这是情深呢?还是…不识时务?”

      “说来也奇。”

      不等回应,高澄又是轻笑一声。

      “陛下身边的这位容嫔娘娘…”

      他目光如钩,直刺侍奉在元善见身边的李玉容,噙着一缕笑。

      “听说入宫半载,温婉可人,深得圣心。臣今日细观,娘娘眉眼之间竟与二弟妇有三四分相似,若非赵郡李氏门风清正,二弟妇又嫁得良人,贞静守礼,臣弟都要疑心,李家专养这等倾国倾城的能让人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并蒂莲了。”

      “陛下,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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