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笼中》不知停云

66、2003

　　这是最差的时机，也是最好的时机。

　　昌灵盯着屏幕里花花绿绿的广告思忖片刻，还是把开发商疑似跑路的事情一并告诉了易阁。

　　意料之外的，后者听完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迟钝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昌灵：“你听懂我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对吧？”

　　“嗯。”易阁叹了口气，“那我们还得抽空去看新房子。”

　　“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失去金钱的懊恼？”

　　易阁摸起电视遥控器试图换一个有节目的频道，连按几下都按在了音量键上，电视声音骤然升高的瞬间，他皱了皱眉头，说：“这只是定金没了，总比他们收了首付再烂尾要好。”

　　电视屏幕里的图像还在不断变化，昌灵明白易阁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淡定从容，但她也实在不需要知道那些。

　　昌灵揪住袖口拼接处的线头，闲聊般问道：“所以，你这些年有没有什么梦想？”

　　“梦想？”易阁答得很流畅，“挣钱买房买车。”

　　“不是这些梦想，我是问你，关于你自己。”

　　易阁：“关于我自己也就是这些。”

　　对牛弹琴。

　　昌灵用力扯断了手里的线头，半晌才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就想在三九八任劳任怨干一辈子，对吧？”

　　“我没这么说。”易阁笑笑，“那听你的意思，是不想我去那边上班对吧。”

　　“你难道很想吗？”昌灵伸出手指掰着数，“一天上班八九个小时，来回路上四个小时，再除去睡觉的时间，一天还能剩下几个小时？哪儿还有精力去做别的事？”

　　“什么别的事？”

　　昌灵一愣，继而错过了接话的最佳时机。说的是啊，他们两个一天到晚除了上班还能有什么事。

　　房间里只剩下电视机的声音。

　　狭小的床上只有背对背着才能给彼此留出一点空间，昌灵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明天她跟同事调了班，下班之后还要一起去售楼处附近的派出所报警，虽然钱很大概率追不回来，但这个过程还是要有的。
　　算是心理安慰。

　　易阁要加班到八九点，这样一来家里也没人做饭，只能在外面凑合买点现成的。

　　他每天都很辛苦，这点昌灵是知道的。

　　可是然后呢？昌灵茫然地想，易阁十分适应这种辛苦并且丝毫没有想改变的意思。工作稳定，贷款买房，结婚生子，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按部就班地走在既定的轨道上。

　　身边的同事朋友几乎也都是这样。

　　昌灵第不知道多少次试图劝说自己这样是正确的，这就是她小时候无数次幻想过的幸福生活，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三餐四季。

　　可眼角悄然滚落的泪珠正叫嚣着提醒她，你不甘心。

　　至于在不甘什么，昌灵也说不出来。

　　**

　　时间一晃又是两个月。

　　今天是陈家旺和梁津颖的婚礼，阳光很好，昌灵下了夜班来的，三十多个小时没能睡觉。

　　陈家的亲戚朋友很多，中老年人喜欢热闹，仪式开始前，自发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唱。

　　李老师趁人不注意塞了两个很小的豆沙包给昌灵，说她从早忙到晚都没吃东西，别一会儿饿晕了。

　　昌灵笑着咬了一口，腻得她想吐，又不得不强迫着自己咽下去。

　　“易阁呢，哥们儿的婚礼马上开始了，他怎么还没过来？”陈家旺四处张望了下，随口问道。

　　“不知道。”昌灵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可能还在路上。”

　　“怎么了？吵架了？”梁津颖敏感地察觉到她兴致不高。

　　昌灵摇摇头：“像易阁那种脾气，我想吵都吵不起来。”

　　“真有事啊？”陈家旺闻言嗖地凑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两个居然还会吵架。”

　　“啧。”梁津颖推了他一把，“你别凑这么近，酒味熏死了。”

　　陈家旺拎起西装闻了闻，敷衍着说没有吧他还没喝几口呢，又转头催促昌灵：“哎呀妹妹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热场，吉时将近。

　　昌灵笑着把他推回去：“别八卦了，你们结婚重要，我们的事以后有空再说吧。”

　　铺着红地毯的台上撒满了彩纸彩带，梁津颖为了好看，上去之前特意换了高跟鞋。

　　父母长辈坐在首桌，昌灵在第二桌坐下。周围都是陈家旺的朋友，见她过来热情地拉开椅子，“妹妹快坐，忙一上午了都。”

　　昌灵微微笑着说谢谢，落座后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易阁的来电或者短信。
　　已经有差不多两天没联系了。

　　这段时间他们的相处更像是和平的室友，没有纷争，没有情绪，没有多余的话。

　　陈家旺问她怎么了，其实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不是什么天大的矛盾，甚至也分不出谁对谁错，就是莫名其妙，他们似乎都在等对方先退让。

　　可昌灵觉得她一直就在起点站着，实在没什么能退让的空间。

　　噔、噔、噔噔——

　　音乐响起时，梁津颖挽着陈家旺的手臂迈步上台，没走两步鞋跟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身形打了个晃，好在台侧有只手臂及时托住了她，没发生什么意外。

　　但视线始终跟随着新娘的昌灵却吓了一跳，直到看见他们安安稳稳站好才将悬着的心放回胸腔里，下意识扫了一眼台侧的方向。

　　嗯？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先前扶人的热心观众正在不遗余力地鼓掌，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头发柔顺地夹在脑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哪家的表姐表妹，温柔又大方。

　　昌灵越看越笑不出来，这场景在她看来多少有些荒诞。

　　昌灵现在只想知道。

　　为什么黄燕会出现在陈家旺的婚礼上。

　　**

　　由于迁场的缘故，三九八离职了一部分人，于是留下的员工不得不承担更大的工作量。

　　在这种情况下请假难于登天。

　　易阁昨晚熬了个通宵，加班加点才勉强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上午单位没有返回城中的班车，他又走了半个小时到最近的站台，倒了两班公交车才赶回来。

　　手机早就没电了。

　　宴会厅在三楼，易阁一步两个台阶往上跑，气息还没喘匀，只见昌灵攥着什么人的手腕气冲冲走出来，甩手将人推到了角落里。

　　看她的架势似乎想打人，易阁顾不得想许多急忙走上前去。

　　昌灵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是他又面无表情转回去。易阁这时才看清了她对面人的脸，原来是黄燕。

　　今天素面朝天的，他一时没认出来。

　　“你怎么在这？”昌灵问出了他也想问的话。

　　“怎么了。”黄燕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来参加朋友的婚礼啊。”

　　“这里面哪个是你的朋友？”

　　黄燕从包里抽出根烟含在嘴里，“你觉得是哪个就是哪个咯。”

　　“黄燕！”昌灵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被人高声喊了名字的当事人也不生气，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香烟，片刻后才说：“灵灵，我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下//贱。”

　　昌灵闻言闭了闭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稳住情绪：“除了元旦那次你和陈家旺见过一面，之后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

　　黄燕吸了口烟：“好像也没什么吧。”

　　“没有什么是什么？”

　　“喝过几次酒，收留他在银海过过夜。”

　　这一刻，昌灵只觉得气血上涌。

　　她咬紧后槽牙：“姐，你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今天是他们的婚礼。”

　　黄燕怔愣片刻，随即自嘲地笑笑：“我知道啊，所以我刚才还扶了他老婆一把，他不得谢谢我啊？”

　　“……”

　　“你放心，我跟他没上过床，没做对不起他老婆的事。”黄燕向后靠在墙壁上，“就算我真的喜欢陈家旺，人家也看不上我这种人。”

　　黄燕说：“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昌灵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

　　抽完的烟头黄燕一起带走了，昌灵心里烦躁，无声蹲在原地。

　　易阁摸了摸她的头发，问：“不进去看吗？”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昌灵的声音闷在膝盖上。

　　易阁没仔细解释，只说有点事情耽误了。

　　昌灵仰头看着他：“易阁。”

　　“怎么了？”

　　“你是故意不跟我联系的吗？”

　　“不是。”易阁说，“手机没电了。”

　　昌灵点点头，“那进去吧。”

　　“哎。”易阁伸出手臂拦住她。

　　昌灵：“？”

　　易阁垂头笑了下，“你还在生气啊？”

　　“……”昌灵听完也跟着笑，片刻后反问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易阁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说：“我准备辞职了。”

　　昌灵蓦地抬眼看向他。

　　“我们车间几个人商量过了，一起辞职。有两个人之前干过汽修，想合伙开个汽修厂。

　　“反正他们都是熟人，又有经验，我吃不了亏的。再说现在买车用车的人越来越多，汽修厂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干，前景不错的。

　　“你不是也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浪费时间，又赚不到什么钱，我反思过了，你说的是对的。

　　“我们还年轻，不应该为了图安稳就故步自封，还是应该多学习新东西。”

　　易阁问：“你觉得怎么样？”

　　昌灵脸上没什么表情，易阁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心里有点紧张。

　　宴会厅里主持人正在喊新娘扔糖果。

　　易阁想说要不然先进去，这些事等晚上回家再说也行。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昌灵苦笑了下，说：“你随便吧。”

　　随便，你想做什么。

　　昌灵不想干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