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003 ...
-
咚咚咚。
“稍等。”
听见敲门声，昌灵洗干净正在剥蒜的手，边走边嘟囔，怎么不带钥匙啊。
易阁出门买福字已经有一会儿了。
门一打开，一张陌生的笑脸映入眼帘，看年纪应该比她大一些。
昌灵愣了愣，应该先从猫眼看看再开门的。
“你是？找谁？”她开口问道。
“你好你好，我是住在楼下二楼的。”
二楼？“王大妈家的？”
“对对，我是她儿子。”
昌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对方闻言低下头从包里翻找什么，同时对她说：“我在南方做点小生意，平常不怎么回来。这不是过年了吗，带了点东西来送给邻居们，也谢谢大家平时对我妈的照顾。”
说着他翻出一件蓝色的羊毛衫，不容拒绝地塞进昌灵手里，“妹子，这件适合你，拿着吧。”
“这怎么行。”昌灵连连推脱，“我们平时也没做什么，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衣服你还是拿回去吧。”
“哎呀你别客气，这都没多少钱，我的一点儿心意而已。”
“真不行。”
昌灵卖过衣服，这种质感的羊毛衫能卖什么价她心里清楚，无功不受禄，他们随手帮点小忙又不图这个。
“你就拿着吧，真没多少钱，我就是卖衣服的，难道还能让自己亏本？”
“巧了，我以前也卖过，你这说辞可骗不了我。”昌灵说，“这我真不能收，你要是实在送不出去就去小区门口卖点钱算了。”
对方拗不过她，无奈把衣服收了回去，“行，你不要就算了，那咱俩权当交个朋友行吧，我叫刘放。”
“昌灵。”
刘放啧了声，说：“妹子，你这种人太少见了，谁看了这么好的羊毛衫不赶紧收下啊。”
昌灵笑笑：“你这人也挺少见，给陌生邻居送东西，一出手就是这么好的羊毛衫。”
“嗨！”刘放摆了摆手，“这衣服在咱们这卖得贵，在南方值不了多少钱。”
“是吗？”昌灵只略微听到过一点关于南方的物价问题，没具体了解过。
“那都是经济发达的大城市，我们这小破地方，落后着呢，跟人家没得比。”
昌灵眼珠转了转，附和着嗯嗯了两声。
等刘放走后，她先前动过的念头又在心间悄然复苏。银海所在的地方即使是雁山城众星捧月的繁华之地，但终归只是小县城自欺欺人的繁华。
她从未到过真正的大城市。
易阁回来的时候连拖鞋也没来得及换，急匆匆跑进厨房来找她，带着一身寒气。
昌灵剁着蒜泥抽空扫了他一眼：“你干嘛，有人追债啊？”
“不是。”易阁喘匀了呼吸，嘴角带着点笑意：“外面下雪了。”
“嗯？！”昌灵闻言瞪大了眼睛，咣当一声扔下菜刀，兴冲冲地拉开窗户——
不是她记忆里的白雪皑皑，只有一点针孔大小的雪点哆哆嗦嗦地往下飘，还没等落到她的掌心里就消失不见。
“这也叫下雪啊。”昌灵失望地感叹道。
易阁失笑：“那怎么，毛毛雪就不是雪了？”
“当然不是，它不配。”昌灵随手合上窗，将菜板剁得咚咚响。
易阁伸手从她手里抽出刀柄，“不要带着情绪剁东西，容易伤到自己。”
“那你来。”昌灵撤得很快，“记得先洗手。”
“行，你出去看电视吧。”
昌灵拎着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把卷成筒的福字展开压在书底下。电视台重复播放着《还珠格格》，她就跟着一遍一遍地看。
今天正好是集体逃亡去大理那一集。
“易阁。”昌灵若有所思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易阁正在冰箱里翻找最后一盒速冻水饺，压在很多东西底下，抽出来有些费劲。
昌灵嗖地一下出现在他身边，亲亲热热挤在一起，吓了他一跳。
易阁用头撞了撞她的头，又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昌灵兴致勃勃给他讲了一遍王大妈儿子的故事，末尾总结道：“他楼上楼下都送这么好的衣服，看来在南方真的很赚钱。”
易阁抖抖速冻水饺上的一层冰霜，说：“大概吧。”
“你没见到他，其貌不扬的。要是我们两个也去南方做生意，就咱俩这条件，往那一站就是招牌啊，肯定赚得比他多。”
易阁挑了下眉：“你怎么还外貌歧视，做生意靠的是脑子，不是脸。”
“那你的意思是咱俩脑子不够用咯？”
“……当然不是。”
昌灵摊摊手，那不就得了。
“怎么，听你这个意思是又想去南方做生意了？”易阁没听在心上，随口打趣道。
“啊，不行吗？”
“行啊，你想上天摘星星都行。”
“切。”昌灵觉得他烦，猛猛跺了两下脚。
易阁听见动静拧眉看向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好像生气了，问：“你说认真的？”
昌灵面无表情反问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好笑吗？”
不太好笑。
易阁喉结滚动，斟酌着用词：“你不是挺喜欢现在的工作吗，怎么又想做生意了？
“再说我们不是买房了吗，难道不要了？”
“……”
昌灵哑口无言，片刻后沮丧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厨房。
她的生活不是电视剧，紫薇和小燕子能抛开皇宫的一切说走就走，而自己，辛苦多年拥有了一点点身外之物，就没勇气再继续前进。
**
大年三十，昌灵是被楼下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吵醒的。她眯着眼睛从易阁怀里探出头看，天还灰蒙蒙的，时间还很早。
“楼下吵什么呢。”昌灵嘟囔一句又重新枕在易阁胸口。
易阁闭着眼将人往上提了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在怀里，嗓音沙哑道：“再睡会儿，我帮你捂住耳朵。”
昌灵感受着搭在她腰侧和胯骨上的手，无语地说：“哥，我的耳朵在头上。”
易阁胸腔震动，手指摩挲了几下，热心提议：“睡不着？要不我们干点别的？”
“我才不要。”昌灵果断拒绝，“要不你继续睡吧，我起来收拾收拾东西，贴完福字我们就去李老师家。”
“不着急，再躺会儿。”
“第一次去别人家里过年，肯定要早一点去帮忙打打下手啊，总不能去吃现成的饭吧。”
那多没礼貌。
还没等易阁回答，楼下吵嚷的声音骤然变得更大。
他皱了皱眉：“这是打起来了？”
昌灵闻声好奇地披上外套，下床趴在窗台往下看——救护车、担架、白大褂，忙忙碌碌好些人。
她心里蓦地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随即惊慌地拍了拍床尾，“易阁，易阁，你快起来看，好像出事了。”
楼道里是居委会工作人员跑上跑下的声音，喷壶的滋滋声不绝于耳，醋的酸苦味道从门缝里渗进来。
并不好闻。
昌灵难得调出新闻的频道，画面里，非典型性肺炎正伴随着市民返乡在全国范围内传播。
王大妈的儿子是从南方回来的，他和他的母亲刚刚一起被救护车拉走。现在整栋楼的居民都被禁止外出，生活用品后续会有工作人员送到门口。
而她昨天刚刚和王大妈的儿子面对面讲过话。
昌灵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第一次觉得死亡离她的距离仅仅一步之遥。
“他们说是预防的药，你先吃了吧。”易阁端着水杯和药走过来，有些担忧地说道。
昌灵想，预防有用的话，那南方就不会死亡那么多人。但她还是就着易阁的手把药片吞下去，一言不发。
“把水也喝了。”易阁说。
昌灵缓缓摇了摇头，只提醒他也要记得吃药。
外面的树叶都掉光了。
片刻后易阁从后抱住她，安抚性地吻了吻她的脖颈。昌灵闭上眼睛，先前不停打转的眼泪簌簌滑落下来。
她在害怕，易阁深知这一点。
新闻和报纸隔三差五就在报道因为肺炎过世了多少人，王大妈和儿子命悬一线，这栋楼里暂时没出状况的人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
谁也不敢想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易阁将下巴搁在昌灵肩膀，低声说：“如果今天就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想做什么？”
昌灵觉得他讨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啊。”易阁语气带笑，“我只是觉得，如果能跟你死在一起，也挺好。”
“呸呸呸，我才不要！”
易阁顺着她一起呸呸呸，片刻后又说：“假如嘛，你会想做什么？”
假如……
昌灵垂眼看着揽在自己的腰间的手臂，抬手向后搭在易阁后脖颈上，轻飘飘地说：“去床上吧。”
早上没做的事，现在补上也一样。
天花板快快慢慢地晃动，电视机的声音被拉得很远，耳畔只有她和易阁纠缠在一起的喘息声。
昌灵用力揪住枕头，眼泪濡湿了她耳畔的头发。
易阁垂头舔舐着咸涩的泪水，心痛，又心疼。昌灵从没哭得这么厉害过。
可是话语的力量在此刻太过单薄，除了“别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安慰的话。
昌灵的手机此时在床头柜响起，易阁亲了下她的额头正要起身退出去，却被昌灵按住大腿定在原地。
易阁解释道：“我给你拿手机。”
昌灵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轻声说：“不要走，不要停。”
“好。”易阁轻柔地抚摸过她身体的每一寸，随后托着她的脊背将人带起来，“昌灵。”
“？”昌灵迟钝地眨着眼睛。
“如果明天我们就会死，那我今天提的要求你会满足我吗？”
昌灵面露疑惑：“……你能有什么要求？”
“辛苦你，动一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