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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99 ...


  •   昌灵房间的窗户总是关不严,为了防止漏风,都是用废纸填紧了窗缝。

      一墙之隔,正屋那边正准备吃晚饭。

      “都几点了,老四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大哥把煮熟的鸡蛋放在桌子上敲了两下,随手递给嫂子。

      嫂子习以为常地接过去剥壳,“按理说早该放学了,有什么事耽误了吧,饭我给她留锅里了。”

      “你就不用管她,毛病都是惯出来的。”老太太啃了口饼子,“都几点了还不回来,难道还想让一家子人饿着肚子等她吃饭?”

      大嫂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大哥碗里,“四妹妹爱学习嘛。”

      “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啊,等她嫁了人不还是得一样过日子吗。”老太太满脸不屑,饼渣掉了一身。

      昌父始终沉默着低头扒饭。

      昌母闻言放下筷子,“妈,你还真想让灵灵嫁给王家老二?她才十七啊。”

      “我管她十七还是二十七,只要王家点头,嫁不嫁可由不得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当初老三不也是哭着喊着不要嫁,最后怎么着?过得不比在昌家好啊。”

      “妈,老三都没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昌母把头偏过去,哽咽着抹了两滴眼泪。

      “就知道哭。”老太太白了她一眼,“老四那个死丫头,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昌灵苦笑着抵在门后,深感自己像个笑话。

      今天星期五,最后一节课的老师临时有事,提前放了学。没想到这个家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早已经回来了。

      现在,要直接出去吗?

      昌灵出神地望着屋子里仅有的那扇窗户,寒风呼呼作响,带来了冬的冷漠荒凉。片刻后她推窗翻了出去。

      从屋后绕了一圈回来,昌灵镇定地推开大门,像往常一样:“我回来了。”

      不一样的是,从前家里是没有人招呼她的,而今天——

      老太太伸长了脖子:“老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昌灵掐了掐手心,“也没有很晚吧,在学校写了会儿题,我以前也经常这个时间。”

      “回来的正好,洗手过来吃饭吧。”嫂子说完起身从厨房端出来一碗热菜。

      昌灵点头应下,故作轻松地在桌前坐好。一桌人神态各异、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昌灵是没什么食欲的,她戳了戳炖得发白的油麦菜,暗下决心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她环顾四周,轻声说:“我刚听外面的人说今天王家人来过,是三姐那边还有什么事吗?”

      “……”众人夹菜的动作皆是一顿,眼神不自觉地飘到老太太身上。

      昌灵刻意追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老太太很镇定:“能有什么事,一点儿小事而已,用不着你操心。”

      昌灵轻轻眨了下眼睛,原来还真的想瞒着她,把人当傻子骗。

      “这样啊。”她微微点头,把眼前的烂菜叶丢了出去。

      刷碗的活儿一直是昌灵在做,压水井里的水冰到刺骨,加进去的一丁点儿热水也聊胜于无。但她顾不上这些了。

      奶奶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不准备告诉她?还是说等王家同意后,直接把自己硬塞过去,根本不需要提前知会?

      “四妹妹。”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昌灵一哆嗦。

      “怎么了?”大嫂走到她身侧,“我吓到你了?”

      昌灵垂下眼睫,“没有。”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今天有道题,老师讲过了但我还是没听明白。”

      “是吗。”大嫂把昌灵洗好的碗放回橱柜里,“我还以为,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呢。”

      昌灵闻言朝后撇了她一眼,掩下了心中的慌乱:“说什么?”

      “没什么。”嫂子说,“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昌灵装作若无其事:“什么事?为什么?”

      “没什么,随便说说,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等昌灵把剩下的碗洗好放回橱柜时,嫂子已经回屋去了。她的回答,昌灵始终也没想明白。

      电灯的拉线就悬在门旁,线不够长,昌灵每次都需要踮脚才能够得到。

      昏黄的灯光幽幽亮起,地上还散落着她翻窗时匆忙扔下的堵窗的废纸。昌灵叹了口气,弯腰去捡。

      窗子还是要堵的,不然和睡在野地里无异。这么多年,面对这样的寒冬,她早已驾轻就熟。

      纸团握在手里原本是没什么重量的,昌灵惯常低着头,不偏不倚看到了纸团内重叠着的一点鲜亮。她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将纸展平了些。

      堵窗的纸都是随手拿的。眼下这张被反复揉搓过的‘废纸’,正是三姐结婚时贴在窗户上的喜字。

      昌灵一眨不眨地盯着手里的‘喜’。片刻后,泪水从她的脸庞快速滑过,顺着下巴无声滴落在水泥地上,一滴、两滴。像夏日里欲落不落的急雨,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转瞬即逝,不会给人带来任何麻烦。

      她向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昌灵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这件事,还会不会有转圜的余地?她天真地想,大嫂口中那件不想告诉她的事,会不会因为奶奶的狮子大开口而不了了之?

      **

      气温一天比一天更低,清晨的玻璃上结满了霜花,昌灵几乎一夜未眠。太阳升起时她坐在床前对着玻璃哈了口热气,也只融化了一点点边缘。

      冷得让人感受不到希望。

      “老四起来了没有?”老太太围坐在正屋的热炕上嚷嚷着喊她。

      昌灵套上厚棉袄慢吞吞地走过去,“怎么了,奶奶。”

      老太太随即把昌灵的弟弟推到她面前,“你自己跟你姐说哪儿不舒服。”

      弟弟闻言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四姐,我流鼻涕了。”

      昌灵语气淡淡的:“感冒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还不都是你妈。”老太太对着窗外高声埋怨,“昨天晚上把炕烧得那么热,热的我孙子半夜蹬被子,一下子就冻着了,大冬天的白遭这个罪。”

      “……”昌灵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荒谬,她无话可说。

      老太太:“你去卫生室给他买点药,喃,给你钱。”

      昌灵紧盯着递到眼前的几张纸币,片刻后接过来塞进口袋里说‘知道了’,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路过门口水盆时随手用里面的冷水洗了把脸,走过了门房还能听到老太太趴在窗前喊:“买点好的药给他。”

      她置若罔闻。

      卫生室距离昌灵家大概四五公里,比学校稍微近一些。

      她拢了拢刚刚齐肩的短发,贴着下颌骨一起塞进了棉袄的领子里,埋头踏进了风中。

      老树枯枝,街道冷清,一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昌灵想,天气这样凉,王家人应该不会来了吧。

      一个小时后,她堪堪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昌灵伸手把衣领折下来,大幅度张了张被冻僵的嘴巴。

      卫生室外挂上了厚厚的门帘,因着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而养成的习惯,她掀开帘子的动作十分轻缓,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人一进屋里,扑面而来的暖意糊得她脸颊发烫。这卫生室待遇可太好了,比她的房间还要暖和许多。

      昌灵往手心哈气又用力搓了搓,顺着几处柜子打量了一圈,药柜前空无一人,大夫应该在里面的隔间里。

      正当她想敲敲柜面示意有人来了时,隔间里传来了带着责备的交谈声。昌灵无意偷听,只是想等里面的人忙完再说。
      反正她又累又冷,并不着急。

      伴随着一道中年男人的叹息,昌灵听到那人说:“你怎么都不知道躲。”

      对方说了什么昌灵没听到,或许是没有说话。

      “下次你直接跑就好了,别这么傻。
      “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
      “要不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学校里,或者去哪个同学家住一住。”

      昌灵想,应该是被人打了吧。

      原本以为这位的自言自语不会有什么回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后,她意料之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把药给我,我自己弄。”

      不耐烦的语气,青年人的音色。

      果然是受伤了。

      “我来吧。”中年人说,“再熬一段时间,等你考上大学就没事了。”

      昌灵闻言往隔间的方向瞟了一眼,考大学?那不就是和自己同岁。

      青年人陡然提高了音量嗤笑道:“熬?你想让我怎么熬?”

      昌灵一愣,片刻后回身重重地推了下卫生室的大门,果不其然,隔间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掀开隔间的帘子,面色发白却挂着和善的微笑,开口询问:“小同学,有哪里不舒服吗?”

      是里间说话的中年人。

      身型干瘦,头发灰白,看面色却也不过四十岁左右,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人。和他说话那人挨了打,还要反过来责怪大夫,遇上这种不讲理的病人真是倒霉。

      但昌灵是很少笑的,心理活动再多面上也只是勉强放轻了语气,衬得自己态度很好,“我弟弟感冒了,想买一点感冒的药。”

      “什么症状?多大的孩子?我这儿有散装的,还有成盒的。”

      昌灵一一回答了大夫的话,最后着重强调,“要最便宜的。”

      大夫:“可以的,按粒买就行。他这是轻症,吃个两天也就好了。你要几天的?”

      昌灵自然知道是轻症,就算不吃药过两天也就没事了,自己跑这一趟无非是有个爱小题大作的奶奶。

      她说:“两天的就行。”

      大夫把药给她包好,昌灵接过来塞进口袋里,和剩余的钱放在一起。

      “拿好了,我看你衣服穿得也不多,多给你放了一片。外面冷,走路慢些。”

      昌灵揪着自己棉袄的衣角,半晌僵硬地说:“谢谢。”

      “不客气。”

      临出门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大夫抬起门帘重新回到隔间去,帘子落下的间隙,昌灵看到了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

      像是被细枝条抽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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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日更|段评已开|请多多留评吧 ★有无喜欢背德文学的老板?~新预收《一墙之隔》期待各位倾情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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