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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发钗证勇,掌掴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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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几个小姑娘都望过去。
两个尼姑戴着僧帽,穿着僧服,捧着一盏油灯正和王家苏家的妇人商量之后的捐赠。
外面冷风呼呼叫,其中一个尼姑抬手为火挡风。那只手骨肉均匀,细腻柔嫩,在风火闪烁交际处。
“一般吧,哪里美了。”王直烟兴致不高,撒手道:“翻花绳好无趣,我不玩了,我要出去走走。”
苏蕊拦住她道:“外面黑漆漆的,感觉很可怕,不要出去啦。”
王直烟道:“我不是小孩子,不怕黑。”
“刚刚玉姐姐还说你是个小孩子,你这会又说你不是小孩子。”
“为什么说我?”王直烟跪直在床上,抱着臂瞧着薛玉干,道:“你为什么说我是小孩子?”
众人看她的孩童行径,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薛玉干却笑道:“你不怕黑,也不怕黑夜里的鬼吗?”
她语气轻飘飘的,忽然间外面十分应景地响起雷声,几个姑娘正襟危坐,眼睛瞪得像铜铃。
王霜抱着王雪,小声说:“表妹别说了。”
王直烟瞥了她们一眼,哼道:“根本没有鬼。”
苏蕊道:“敬而远之。”
“没有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敬而远之。”
薛玉干笑道:“确实没有鬼。不过我看等会可能要下雨,还是不要出去好。”她语气敷衍,像是哄小孩。
说完就组织大家躺下了。
到了晚间,果然就下起了小雨,山间林木郁郁葱葱,整座山头显得雾蒙蒙的。
王直烟扭头看向薛玉干,却见她侧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怎样。
薛玉干当然没睡。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跳得很快。在这样一个陌生且有些古怪的环境里,一切声音动作都需警惕,因此她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
因为这庵里都是女子,于是大家都凑在一间房里睡。姑娘们睡中间,侍女睡两边。
夜幕降临,很快熟睡的呼吸声响起,偶尔有一些翻动声。
过了好一会,外边的雨也停了。
王直烟睡在薛玉干旁边,默默看着她的肩背。
薛玉干背对着她,散下来的发丝蜿蜒至身后,游到她面前。
不知道想起什么,她忽然坐起来,偷偷穿鞋溜出去了。
并未睡着的薛玉干察觉到动静,立即起身,穿好衣服也悄悄出门了。
王直烟此人最受不得激将,又极为固执。想要做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立马行动。
她就猜到这个人晚上肯定会偷溜出去,然后去哪里薅个凭证,亦或者留下什么,次日让大家去见证,来证明自己的勇敢,证明根本没有鬼。
这样的性格迟早吃亏,得让她长记性。
薛玉干提了一盏煤油灯,顺着地上浅浅的脚印往东走。
傍晚上山的时候路过一处亭子,王直烟往那看了很久。那处亭子就在东边。
想必她是要留点东西在亭子里了。
她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荷囊,果不其然,自己睡觉时放进去的发钗不见了。
原来是要向她证明,她有很大本领。
薛玉干呵笑了一声。
刚下过雨,墨玉色的天不见星月,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此处林木高深,影影绰绰,弯着又直起的树像是有黑影在中间荡秋千。
影弄三更孤夜行,幽林寒火照东亭。
这里的夜晚十分静谧,杂草繁茂,远处水池里癞疙宝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是牛叫。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浸润而变得稀软,还散发着蚯蚓甲虫尸体的腐臭。
行走的脚印到了一片草地就不太明晰,她提着油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一顿,脚下的这片地有些异样的滑溜。
这是一个坡。此处杂草浓密,无人修剪,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平地,踩过去就会失足摔下。
她低下身子,发现草地有被压过的痕迹,脚下平地还有抓握的印记……
像是有人不小心摔下去了。
她四下张望,见周边无人,才提着裙角慢慢滑下去,稳稳地落到底下后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即使声音不近,也听不出什么内容,她也立刻断定这是王直烟的声音。
摔下来的人果然是她。
她将被压塌的草拨弄起来后才放心往下走,然后见到王直烟捂着她的腿,有气无力地叫着救命。
又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头上有几根草,脸上有几块泥,瞧着虽狼狈但不至于伤及根本。
薛玉干走近,道:“你怎么湿淋淋的?”
王直烟一看就知道是她,听到这句熟悉的问语,她心下更加委屈。
那日书坊屋檐下,她听到这话就立刻冒雨跑了。如今再听到这句话,她分毫不得动弹。
她呜呜地哭起来,“你还说风凉话,你果然恨我,不喜欢我。”
“你真心这么觉得?”薛玉干慢悠悠地走过去说:“脾气太大,容易惹祸;性格太犟,容易生怒。从今晚开始,要改掉才好。”
“我才不改……”王直烟哭得更厉害了,“你现在还教训我,我都快痛死了。”
“妹妹,你就算痛死了我也没办法。”薛玉干这么说着,然后背对着她,把她手拉到肩膀处,刚准备把她背起来,就听到上边传来清晰可闻的陌生男人的声音。
薛玉干连忙转身捂住王直烟的嘴巴,朝她“嘘”了一声,在她耳边道:“王直烟,别说话。”
王直烟也意识到不对,不敢再出声,抱着她的腰,窝在她怀里不敢动。
上边男人的声音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些人的声音时,底下二人的衣服几乎湿透了。
薛玉干把手放下,王直烟瞪大眼:“四叔的声音……”
看着王直烟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薛玉干道:“他们可不是来救你的。”
“那他们来……”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薛玉干转过身,把她背起来,“搂紧我,我没那么大力气。”
闻言,王直烟微微直起身,减轻自己的重量,低声道:“对不起姐姐……”
“以后做事情要多考虑后果。”薛玉干费劲爬上坡,气喘吁吁的。
这个坡不陡,只是相当滑,薛玉干不得不手脚并用,王直烟勾着她的腰,搂着她的肩说:“我知道了。那我们等会偷偷回去,不要被她们发现了,不然我就要挨骂了。”
薛玉干直起身,呼吸不畅,握住她的脚踝,“你看看你我的鞋底,傻子都知道我们半夜偷溜了。况且,你的脚伤不用治了?”
今天她们上山的时候,地面干爽,她们的鞋底鞋面只有些灰尘,而现在鞋底泥泞,鞋面脏污,原本五两重的鞋子成了十两,有心人一眼便知。
更何况王二夫人对她关心得很。肆无忌惮地打量,像是在看菜板上的猪肉。
王直烟不自在地缩了缩脚,薛玉干放开她的脚踝,握住她的膝盖窝,把她往上垫了垫。
“那怎么办啊?”王直烟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恼。
“你是怕被骂的人吗?”
“我怕被她们嘲笑。我本意是要……”说到这,王直烟突然顿住。
“你本意如何?”薛玉干道:“你本意是拿了我的发钗放到东边的亭子里,来向我证明你的胆量?”
王直烟大惊:“你怎么知道?”
薛玉干呵笑一声,听起来不像是高兴。
王直烟支支吾吾起来,“谁让你说我是小孩子,我只比你小一岁,你却觉得我像个小孩子。”
“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你很想当大人吗?”
“我很想啊,当小孩有什么好,处处都被人限着。”
“所以我说你是小孩子。”薛玉干像是累着了,叹了一口气,“你拿了我的发钗放到亭子里,万一被山里的动物带走,又不小心被什么不怀好心的熟人捡到,我百口莫辩。母亲会怀疑我是不是偷偷与野男人搅和在一起,打我一顿关进柴房,一直关到我出嫁,然后进别人家的柴房关着。”
她口条极好,咬字清晰又流畅,语调抑扬顿挫富有感情。王直烟只哑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远远地听见春涧的声音。
“是春涧她们带人来找我们了。”薛玉干把她放下来,喊道:“春涧,我们在这!”
春涧流着泪赶过来,后面还跟了好几个丫头,她一见着二人就扑了上去,“你二人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一醒来发现你们不见了,还以为你们是去如厕,结果等到鸡鸣了你们还没有回来……害怕你们被人抓走了……你们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赵晴几个夫人小姐也都赶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王直烟,嚎啕大哭:“你要把我急死!你爹要是发现我把你弄没了,我真是难辞其咎!”
王直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干巴巴地解释:“我只是睡不着觉,出来走走,没想到摔下坡……”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赵晴一巴掌挥向了薛玉干,她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啪”的一声响,薛玉干被打得偏向另一侧,湿发贴在脸颊,相当狼狈。
她怒气从心起,快速往前跳了一步,隔开了二人,道:“你为什么打她?”
赵晴恶狠狠地指着薛玉干,“你个蠢货,心肠歹毒,为什么半夜带着你妹妹出来,你纯心害人,你心肠这么坏,我要在这里打死你!”
众人皆拦着她,劝和她,乱七八糟的声音和动静,连林木摇曳的声音都被盖过去。
王直烟道:“你疯了还是聋了?我刚刚说了是我自己出来……”
薛玉干握紧了她的手腕,冷冷道:“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