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与鸟儿难相恋》深雨

206、那便毁灭愿望本身

　　有很多的故事，虚构的，真实的，或者两者交杂的，所有的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
　　它们都有结局。
　　故事不会一直延续下去，它总会在一个合适或者不合适的节点结束。更多的时候，故事往往是根据叙述者的意图，而非聆听者的意图结束。这似乎无可厚非，但超脱想象与控制之外的故事，听的入迷的时候，总会担心发生故事里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
　　无论一个故事，它本来是有多么美好，结局多么圆满，结束以后总会留下遗憾。听故事的人提出疑问，却得不到回答。
　　这就是“有结局的故事”注定的缺陷。
　　因为有结局，所以有总结，有意蕴深刻，可能一个故事，有结局的确比没结局要好吧。可是，总有人希望喜欢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
　　我就是这样期望的，不仅仅是故事，我期望人生也是这样，能一直精彩地活着，没有结局，没有人死去。
　　显而易见，我的妄想不会得到实现，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美好或不美好，这个世界充满了死亡，这个世界的故事充满了结局。
　　我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然后改变自己……我成功了吗？不，也许是失败，或者说，成功地失败了。
　　所以我现在，只追求过程，不问结果，并享受这个过程——对于我来说，只有过程是值得享受的，结局只是一个瞬间，我不想停在不能展望以后的那一秒。
　　他人的结局，是自我过程的一部分。
　　这是我的人生信条，贪婪而自私。
　　我与我周旋久，我因此而笑，我为此疯狂。
　　来吧，世界，把你的过程展现给我，我不要结局，无论怎样的结局，我都不接受。
　　我只是想要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而已。
　　拜托，为此，我甚至自愿承受长生不老的诅咒，所以……给我一个有趣的过程吧。
　　我不想要它结束。

　　木屋内。
　　熊晓庚缓缓醒来，睁眼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坐了一堆人。视线中，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是文言。
　　“勇气的象征……你失去异能，但却没有失去勇气吗？”熊晓庚放弃了挣扎，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怠惰，明明刚睡醒，却还想再睡一觉，“奇怪，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两个小时，曾义桢为你争取了额外的三十分钟。”邵心怡这样说道，“醒了就好，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有话问你。”
　　“哦，看得出来。”熊晓庚稍微坐正，然后文言的刀刃紧跟着提上去，“放轻松点，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小动作的。”
　　文言没有说话，依旧提着刀。
　　唐梦尘脸色冰冷如水，她死死地盯着熊晓庚，问道：“我女儿在哪里？”
　　“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唐梦芸人是还在中洲，但具体在哪里，熊晓庚的确不知道，但他也知道唐梦尘不可能轻信，“不信呀？叫纸鹞过来测谎呗。”
　　纸鹞看了一眼唐梦尘，得到眼神默许后，上前，观察着熊晓庚，随后下了结论：“呼吸，心率，血压，瞳孔，都正常——但如果要说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或者说潜意识里自己认为自己并没有在撒谎，这种方法就没有准确性。”
　　空气有些凝固。
　　“相信他吧。”曾义桢只感觉，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事情永远得不到解决，“已经发生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我们得关心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不然就来不及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先放一边？你叫我怎么放一边？”唐梦尘再也忍受不住，把所有的情感都爆发了出来，“就连铃音都被他们设计害死了!异染，邪术教团，星神教，根本就是一伙儿的!从一开始就想着瓦解我们，一个一个地，一个一个地……”
　　唐梦尘控制不住情绪，眼角滑落泪水，声音也哽咽起来，边上的爱丽丝试着安慰她，但是除了拍拍肩膀，轻轻抱住她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夺走……”终于，唐梦尘硬着说出了这一句，然后又吼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和平不好吗？有矛盾就不能通过其他方式解决吗？非要这样越闹越大吗？非要死人才满意吗？就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吗？你们是拉着多少人一起去死啊？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
　　熊晓庚听着，等她宣泄完，然后歪过脑袋，大概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想，这只能说，命中注定吧。再者，是你们自己要成为消逝的光芒，所以早该有这样的觉悟，即使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无怨无悔——你们是微光，是人类的光和希望，不是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毁灭，只剩下希望，那希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啊！希望不是因为自己是所以才叫希望，而是能让其他人相信是啊！”唐梦尘嘶吼着，对熊晓庚，对整个世界宣泄自己的不满，“你以为希望的象征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成功地守护住什么!我自己都没有希望，还象征什么啊！”
　　友人，亲人，挚爱的人，全都没有守护住。
　　何谈希望的象征。
　　说到最后，又变成了对自己的否定与批判。稍微也算是预料到了这一点，熊晓庚也不打算继续和唐梦尘进行话题，于是这样说道：“随便你怎么想吧，这个世界被改写过，本就不仁慈……无论哭泣，放弃，抛弃，都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还不是因为，所有的问题都是你们制造的吗？”文言咬牙道，“你手下的异染制造了多少灾难！外院的暴动和学院的爆炸，都是你们搞的！”
　　“是啊，那是东叔叫我干的，不过我现在不想管异染了。”熊晓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累了，“东叔的计划，好像没我想象的那么有意思，我也违背不了他……我现在已经不太想听他的话了。”
　　“你以为你现在求饶我们就会饶过你！？”文言怒了，“现在迟了！”
　　“不过啊，你们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可是要燃烧灵魂拼命的哦？说不定还能杀掉一两个人。现在我说真心话，以后不打算和你们作对了，因为没什么意思，我也累了，不想听东叔的计划了。就算是我在求饶吧，即使我这样说，你们还是坚持要向我复仇吗？进行不必要的战斗，说不定还会死人，为了死人而再次死人，这样真的好吗？”
　　“杀你，我才解恨。”文言的刀刃切进了熊晓庚的脖子里，真的切进去了，“我要你血债血偿！我只怕失去杀你的勇气！”
　　“这个时候饶恕罪不可赦的敌人，更需要勇气，不是吗？”熊晓庚没有反抗，笑着说道，“罢了，你杀了我也行，只是……”
　　“我绝不后悔。”文言狠狠地说道。
　　“杀了你，然后挫骨扬灰，这只是第一步。”唐梦尘冷冷地说道，她伸出手，手心燃起火焰。
　　熊晓庚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自己要死了。
　　“别杀他。”
　　空气有些凝固。
　　文言直接把刀刃一转，顶在了曾义桢的脖颈前：“有种你再说一遍！”
　　“别杀他。”曾义桢依旧保持着平静，说道，“留他还有用，从他嘴里可以套出很多情报。要杀，至少问完问题再杀。”
　　“只怕你真是不想他死吧！”文言近乎咆哮着吼道，“曾义桢！你是不是脑瘫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曾正贤这么死的，唐梦芸怎么离开的，罪魁祸首是谁，你是装作不知道吗？亡灵战争，星辉战争，兽潮，死了多少人？你是要一句话否定我们象征这么多年这么多牺牲所成就想一切吗？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杀！”
　　“文言老师……拜托了，保持冷静，杀他一时解恨，除了解恨之外，没有一点好处。他保证了，以后不再做，就不会做——他的为人我清楚，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曾义桢只是这样说道。
　　“你他妈……”文言又把刀刃切进去了一点，结果看着曾义桢，又停下了。
　　“文言……”这次是唐梦尘开口了，希望的象征已经冷了下来，“义桢的话，不无道理……杀了熊晓庚，原本中立的魔联和邪术教团，还有图书馆，肯定会和我们敌对——到时候肯定死伤更大。”
　　“那就和他们全面开战！西方的魔法师每一个是好东西！对人注魔！他们就没研究好东西！贝姬温妮也是被他们害的！”
　　“没有血魔法，我们，甚至人类，根本没法走到今天。没必要赶尽杀绝……只要我们能忍下仇恨，熊晓庚他自己以后和异染什么的画清界限就好了。”
　　空气有些凝固。
　　“你要我当圣母婊？”文言忍不住问道。
　　“我也没法原谅他，说实话……但是，真的，好好考虑一下吧。我们真的心甘情愿被愤怒冲昏头脑吗？义愤填膺？以杀止杀？”唐梦尘这样提出质问，“我们的初衷，不就是不死人吗？如果熊晓庚他自己想明白了，那我们，也许，或许，应该，可以，不用杀他。”
　　文言沉默，半晌。
　　“放下吧，文言。我们是微光，是象征啊。忍常人之不能忍，方可为常人之不可为。”唐梦尘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要杀，就去杀异染，今天放他回去，未来再看到他为了异染站出来，就不用再仁慈了。”
　　空气有些凝固。
　　“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文言狠狠地说道，收刀入鞘，“以后再杀你。”
　　“接受一半，滚得越远越好。”唐梦尘在经过思考之后，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我们以后清剿异染的时候你再跳出来阻拦，或是又在什么重要的时刻出现烦我们，就不会轻易饶过你了。”
　　熊晓庚轻笑一声，心中感慨万千：“那就好，我只怕你们放不下仇恨。”
　　“真弄不懂为什么曾义桢会信任你这种干尽坏事的混蛋人渣。”
　　熊晓庚对一旁的曾义桢露出微笑，但后者毫无反应：“那是因为你信任他，我是个干尽坏事的混蛋人渣没错，但义桢是个好人，一个面对混蛋人渣都能好好保护的烂好人。你相信曾义桢绝对不会背叛，无论是我们还是你们，他都不会背叛。作为一个工具人，他的性格是不是很不错？”
　　所有的目光集中到曾义桢的身上，落下巨大的压力。
　　“够了，熊君，切入正题吧，快点解决，我们真的没时间了。情报，给我情报，别忘了我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救你。”曾义桢皱眉道，“三个问题。第一，唐梦芸去了哪里。第二，结束兽潮的具体做法是什么。第三，幽宛虚和东邪，以及你们共同的计划是什么。”
　　“这三个问题，的确都很关键，但，你不是已经猜到答案了吗？更何况之前看过那么多内容，大家心里都有数，不用再向我确认答案了吧？”熊晓庚轻轻笑了一声。
　　“你是有把握，确信我们的猜测会出现偏差，所以才会这么说，想要误导我们不是吗？”曾义桢一语中的，这句话又让边上的众人听得毛骨悚然，“确认就是确认，不然，你对我失去价值，我也不会再保护你了。”
　　“哟，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情了？还是说心虚，想要表现出什么或者证明什么？”熊晓庚虽然这样反问，但也知道，曾义桢只是想借自己的嘴巴让其他人确信而已，于是自己就顺带调侃了一下。
　　“没时间了，不要开玩笑。”曾义桢似乎是真的急了，他伸出手，黑色的乌金锁链直接缠到了熊晓庚的脖子上，“我们还要去追紫颂。”
　　文言再次拔刀，她用刀刃轻轻蹭了一下熊晓庚的皮肤，虽然只是不包含源的纯粹刀刃，但还是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与杀意。
　　“好好好，我会回答的，只不过，我知道的也只有那么多，别再逼我了哦。首先，第一，唐梦芸还在中洲，具体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第二，结束兽潮的具体做法，第二次和第一次一样，因为起因一样，结束方法也就一样，具体操作你们都看到过了，这次可能就是要重复这个过程，就算你们不做，也会有人去做的，只不过会慢很多。第三，所谓计划，其实也只是暂时合作，各自谋利罢了，幽宛虚想要让尔达斯的神使和妖姬过来接管地球，进行殖民统治，实施所谓拯救，而东叔则用自己的方法让所有人记住他的名字，而温良和他对着干。
　　“我可以给你们几个建议，当务之急不是结束兽潮，现在唐梦芸已经在着手这件事了，很快就能成功。你们需要担心的是，这段时间内，幽宛虚和温良会对你们的伙伴造成怎样的伤害——温良先放一边，你们还不去追紫颂吗？幽宛虚聚集的阴影，最后全被她拿去吸收了，紫颂的伤也没好完全好，怎么都不见得会轻松吧？”
　　熊晓庚的一番话，爆出了相当多的唐梦尘等人并不知道的情报，瞬间引发沉寂。
　　“你，你们到底是在谋划什么？完全搞不懂了……”唐梦尘咬着下唇，忍不住说道，“梦芸在着手……她在你们那里到底经理了什么？”
　　“经历了成长。”熊晓庚意味深长地说道，“她到现在还放不下，一直想要赎罪呢。”
　　能够想象，误杀一千多人造成的压力足以使良心未泯的正常人崩溃，更何况一个已经知道自己是叛逆的孩子。
　　“总之，如果其他方面缺点不需要担心的话，最好还是先去追紫颂，也不知道幽宛虚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发生战斗，紫颂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会拖她后腿的。”曾义桢这样说道。
　　沉默之后。
　　“问题问完了。那现在，拿这家伙怎么办？”文言依旧提着刀。
　　“你想把他怎么办？”曾义桢明知故问。
　　“砍了。”文言冷冷地说道。
　　“喂喂喂，刚刚解释的那些话都白说了吗？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意义不大，我们以后可能还需要通过他跟东邪交涉。虽然我也不想，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还是留他一条命吧。”曾义桢再次提出这样的意见，最终凭借平日积累的形象信任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就不要管他，把他留在这里好了，他现在再做任何不利我们的事情，都没有意义。下次他再与我们敌对，我不会阻止你们杀他。”
　　“……你不会去聚落大闹一场吧？”邵心怡突然问道。现在的熊晓庚看起来一副没有杀伤力软塌塌的样子，但他依旧是暴君熊，是绝对不容忽视的存在。
　　“没兴趣，正如义桢所说，现阶段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我要好好休息一下。”熊晓庚有恃无恐地说道，直接在文言的刀刃下平躺下来，开始睡起了回笼觉，“顺带一提告诉你们，幽宛虚为首的七个阴影，是被设计出来，以邪术仪式聚合七原罪，创造新生的。”
　　七个阴影，以邪术仪式，聚合七原罪，创造新生……
　　空气有些凝固。
　　“七原罪，十几年前，应该在魔界讨伐战，被全部歼灭了才对。”唐梦尘直接愣住了，她当年跟着伙伴们一起作战，击败魔界的魔神，还亲手杀死了嫉妒原罪利维坦，“创造新生的意思是……复活？你们要用七个活祭品复活七原罪？怎么可能？灵魂烧掉之后，难道还会留存什么东西给你们利用吗？”
　　“可能复活这个词语并不是很准确，有一点幽宛虚说的很对，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死人，所以，‘复活’很简单。我之前也说过了，这个世界关于死亡的概念被修改了，世界变得残酷，特别容易死人——因为世界本身希望死人越多越好。”熊晓庚闭着眼，平静地说道，“阴影，七个阴影，魔界至高神巴尔就是阴影之神，他的阴影能力让你们当初讨伐时吃了不少苦头不是吗？东叔当初也插手过魔界，所以这次拿出六个阴影送给幽宛虚也是很容易的。幽宛虚会用其他六个阴影灵魂烧掉之后的‘存在’，像当年的伊斯卡一样，觉醒新的原罪，成为东叔的棋子，或者，一个不受控的‘怪物’。
　　“东叔和温良在争夺的，就是世界的意志表征，这个名为‘神铭’的观念世界中，掌管观念的存在——死灵圣杯。
　　“渴望死亡填满的圣杯，渴望灵魂填满的圣杯，以死去的力量附加于躯壳的圣杯，是这个世界的概念本源。圣杯由‘死亡’得到超越一切的力量，能实现生者的一切愿望，也能揭示世界的真理。”
　　死灵圣杯，以死亡为硬币筹码的万能许愿机，首次在众人的视野中，从此刻开始，世界的表面之下，才算真正地浮现。
　　“幽宛虚只是一个插曲而已，你们可以去试试，看看最后能不能抢到圣杯吧。总有人想要实现不切实际的愿望，也有人因为不能如愿，想要毁灭愿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