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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发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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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拉了拉衣角。
赵涯斐挠了挠头,说:“没事没事,再试一次就好了!”如果就连他们之中肉眼看来最强壮的人都无能为力,恐怕这个冰块他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了,他们也无缘纸条上的信息。
“我来吧。”苏倾词俯身拾起脚边冰块,右手托起掂了两下,随即左手覆上冰块表面,十指发力,冰块表面即刻出现裂痕,随后一层层细小的冰渣子散着寒气从他指缝间掉落,颗颗晶莹的碎块倒不如他肤色苍白。苏倾词抖了抖剩余的冰渣,泛黄的纸条就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看见露出的纸条,最激动的是赵涯斐,他本来还担心这人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一用力怕是要倒地不起了,现在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方才他离苏倾词最近,清清楚楚地看着那双瘦而细手在一瞬间紧绷,爆发出极大的力量,生生捏碎了致密的厚冰块,而手的主人自始至终面不改色,连呼出白气的频率都没变过。他毫不怀疑即便那人手中是谁人的脖子,动作也会是如此地干净利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匀称有力”的手,忽然觉得还是自己比较“脆弱”。
苏倾词迎着他时而活见鬼时而恐惧时而愤懑不已的目光,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是他又说错话了吗?三个字也不行?
尽管众人都面露惊异,但不妨碍大家对字条内容的好奇。纷纷凑上去看,只见上书几个大字——
“我~好~冷~啊~”
赵涯斐:谢谢,我也是。
苏倾词难得说出了他的心声,开口不轻不重地点评了一句:“废话。”
他不再打算管这个字条的内容,准备去看看那个青铜摆钟,抬腿才发现,动不了。
双麻花辫小姑娘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雪地靴上慢慢爬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她瘪了瘪嘴又要忍不住流泪,却回想起之前眼泪冻脸上的不良经历,堪堪收住,瓮声瓮气地提醒道:“看脚下!好像冻起来了!”
闻言后发现异状的几人皆是一阵慌乱,摇摇晃晃好半天才稳住重心,赵涯斐还差点摔个屁股墩。
这种腿被束缚住行动受限的感觉非常糟糕,苏倾词下意识地很排斥。他站定,核心收紧,发力拔腿,伴着清脆的“咔擦”一声,冰层被他生生扯断裂开,末了他还不忘猛跺几下脚,将碎冰渣抖下来。
消除掉限制行动的冰,自由地活动了两下脚踝,苏倾词终于满意了,抬头一看,对面五人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呃,冰很薄?”
赵涯斐听他说这话,心底默默流泪。
所幸他这次的评价标准十分中肯,冰是真的很薄,魁梧的男人、泪洒大江的赵涯斐、黑框眼镜男、双麻花辫姑娘、白胡子老爷爷也依次顺利挣脱了控制。
“别长时间不移动。”黑框眼镜男推了推镜框,又看了眼温度计,此刻温度已降至-10℃。
苏倾词正站在青铜摆钟前,他合拢手掌哈了口气,又去拨了拨钟摆。
钟摆是很普通的制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苏倾词在意的是上面嵌了一块圆形的硬币。
并不是任何一个国家地区或者任何一个朝代的通行货币,硬币中间是一个闭目天使脸,以它为中心发散出五条扭曲的手臂,手臂们各不相同,只是苏倾词注视它们久了,有一种诡异的流动感。意识似乎在漫无目的地游走,直觉在仓促间告诉他重大事件即将发生,并且这些事件的结局,深深地受他的思想影响。就像蛛网捕获昆虫,即使是昆虫微小的一举一动,也会带动整个蛛网的震颤,他尚且不知在一切的背后,是否还有蜘蛛在暗处等待收割。
移开视线,苏倾词仍然身处车厢,周围并无改变,刚才仿佛只是走了个神。他尝试暴力取下硬币,即使大力如他,也不似前面破冰那样顺利。或许是在某种情况下,硬币会自然脱落,这应当是一种预设的机制。
这个车厢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并非偶然,每一次小小转折的发生,都仿佛是生命进程沿着曾经设下的轨迹运动,比如随着时间不断下降的温度,比如在特定反射光下能找到的字条,比如超过一定时长不移动就会逐渐结冰的身体……
苏倾词想起曾经玩过的小游戏也是这样,通过开发者的预设条件,游玩者逐步深入游戏,过关斩将,他倾向于现状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位“开发者”做出这样的“游戏”有何用意。
其实他并不在意来到这个诡异的、冷得手脚僵硬的地方,他既没有赵涯斐那样疑惑,也没有双麻花辫姑娘那样的害怕,他只是觉得很平静,这恰是他最近需要的——要知道,他可是连着很长一段时间焦虑失眠,食不下咽。但他实在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是自愿参与,“游戏”就没意思了。
苏倾词移了移位置,避免自身结冰,开始细致地研究起了青铜钟。
时钟上的指针看起来已经停滞许久了,冰晶如裂纹般覆盖了大半个表盘。时针正位于罗马数字“Ⅲ”和“Ⅳ”之间,分针则位于“Ⅵ”和“Ⅶ”之间。苏倾词猜测具体时间应该读作3:33,但肯定不是此刻准确的时间。不过指针看起来可以拨动,但正如所有游戏中失败也要有惩罚一样,苏倾词直觉告诉他不要在有把握之前轻易尝试。
其他人也效仿他四散在了车厢各处,地毯式地搜罗遗漏的信息。赵涯斐甚至不信邪地卷起一截衣服盖在结了薄冰的地上,撑着手趴着看座椅底部还有没有冻住的冰块;魁梧的男人在温度计前踱步,一会儿又忍不住用手握住温度计,徒劳地希望能延缓温度的下降;白胡子老爷爷不胜寒意,止不住断断续续的咳嗽,双麻花辫姑娘正扶着他慢慢坐到长椅上休息;黑框眼镜男立于窗旁,凝视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右手搭在左手腕的冰晶倒计时上不住地摩挲。
苏倾词环视他们,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快步走到窗边,在黑框眼镜男略显疑问的目光中将那张写着“我~好~冷~啊~”的陈旧字条“啪”一声贴在窗玻璃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明明映不出任何映像的窗玻璃,却在纸条凑近时,呈现出了清晰的映像。正如苏倾词所料,是一串数字,更准确的说,是一个时间!想必这就是真正的发车时间了。
看着映在窗玻璃上的时间“16:44”,众人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赵涯斐难掩兴奋地跑到青铜摆钟面前,伸手先将分针拨到正确的位置,又将时针推到“Ⅳ”和“Ⅴ”之间。
在他手指离开表盘的瞬间,角落里的温度计水银柱骤然下降了一截,已跌破-20大关,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凛冽的妖风,似劈似砍,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漫天竟是下起了锋利的雪花,落到人身上便是一阵剜肉的剧痛,脚下也同步开始结冰,一瞬之间便包裹了整个小腿,还野心勃勃地向着上方持续蔓延。
众人本以为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得手足无措,超低温下人的生命遭受威胁,反应速度极为迟钝,根本就没时间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该如何补救,眼泪、惊叫、抱怨都一律被封缄于冬至日的极寒之中,如同车窗外的黑色般像一个诡秘的阴谋。
只有一人平静得例外。
苏倾词发力挣脱了束缚的冰块,抬起一只胳膊不甚在意地挡住头顶飞砍的雪花,趁着赵涯斐拨动指针的食指还没收回,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将时针再次推了一整圈。
刹那间,风停雪止。
就连温度也慢慢爬升回最初的-5℃,然后乖乖地不动了。
不知何处传来悠悠的列车汽笛长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带着劫后余生的欢愉。
另外五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不知是在刚才冻僵了,还是直接惊呆了。
“当啷——”那枚苏倾词特殊关照过的硬币从钟摆上脱落,苏倾词拾起它,搓了搓表面的冰渣,正着反着好好看了看,才仔细收进衣服口袋里,拍了拍放好了。
老爷爷受不住这忽上忽下的温度,终于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双麻花辫姑娘被刚才那一下冻得脸色煞白,废了好大劲儿才拿出全身力气走到老爷爷身旁给他拍背顺气。赵涯斐和魁梧的男人相互对视一眼,两人一齐走到苏倾词身边,一人勾住他脖子,一人猛地给他背上来了一掌。
“可以啊兄弟!反应很快嘛,这次多亏你了!”
“是啊是啊,太厉害了,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如此玄机的,不如说与我们听听?”
“嗯……用脑袋想的。”这是实话,这样说应该没错吧!苏倾词对自己的回复很有信心。
赵涯斐早已习惯他的说话风格,现在根本不会轻易恼怒,应和着“哦”了两声,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的脑袋是怎么想出来时针还要再转一圈的?”
苏倾词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直觉。”总不能说二选一,A错了当然是B,你好蠢。
赵涯斐恨不得晕厥,倒是那魁梧的男人很爽朗地哈哈大笑,还不忘在他背上再拍两掌。
黑框眼镜男这时蓦然出声:“门。”
不知何时,他竟独自到了车厢一端,那里赫然出现了一扇银色的铁门。
尽管门边缘和合页已经锈蚀斑斑,还是掩不住众人看见门时,眼里放射的光亮。
那是对生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