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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揽月院。
      鹅毛般纷扬的雪簌簌落下,静静挂在屋檐枝头,在庭院内覆上厚厚一层银装。

      院中的红梅似乎比往年开得更鲜艳、热烈些。

      贺扶昭拢紧身上洗得褪色的榴红色大氅,推开门站在檐下,夹杂着飞雪的寒风霎那间扑面而来,刀子似的割得她脸生疼。

      她凝着这树寒梅出神,浑然间走至门口,只差一步迈过门槛。

      红幽恰巧撞见这一幕,顾不得手里还端着,盛满的汤药,飞快雪地里穿过拦在她面前。

      “夫人是要去哪里?”
      滚烫的药汁洒在红幽手背上,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面上登时挂上不满。

      贺扶昭平静看着她,幽邃犹如一滩死水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红幽被看得心头发毛,在她快要不耐烦时,贺扶昭轻声道:“院里的红梅这两日开得正好,我出来走走,顺便透会儿气……”

      红幽不耐烦的打断道:“侯爷说了,夫人需要静养,还请夫人回屋吧。”

      “我说了,屋里太闷,我需要透一透气。”贺扶昭顶着病恹恹的脸,说着冰冷的话也没有任何威慑力。

      红幽不着痕迹翻个白眼,“夫人,这是侯爷下的命令,您别让我们这些奴婢的难做。再说了,您这身体怎样,自己心里也该清楚,今日你受了寒气,明日病情加重,受罚的还是我们。”

      “你们几个,还杵在那儿干嘛呢,让你们看好夫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尽学着偷懒耍滑是吧?”
      她忽视贺扶昭难看的脸色,没好气对着廊下几个畏畏缩缩的小丫鬟喊道,“还不来把夫人扶进屋!”

      得到命令后,小丫鬟们应了声,一左一右架贺扶昭胳膊,动作粗暴地拽着她往屋内走。

      “放开!”
      贺扶昭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呵斥道,说着还用力挣扎起来,然而她病太久,身子绵软的使不出丁点儿力气,只得任人宰割。

      贺扶昭又羞又恼,随即生出一股无力的挫败。

      右边的小丫鬟感受到她的抗拒,暗暗使坏拧了她一把。

      胳膊上清晰的刺痛感让贺扶昭猛地清醒过来,犹如一大盆冷水当头浇下,掐灭她的怒火,正要发怒的话卡在嗓子眼。

      从五年前那场大病后,她和江淮序的婚姻彻底破裂,她身子一夜之间垮下去,江淮序趁此把满院的丫鬟换成他的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到后来,绿竹去世,红幽背叛,她彻底孤立无援,满院的丫鬟小厮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她肆意折辱。

      而江淮序对这些都默认和纵容,于是他们愈加放肆,今日这样的屈辱以往不再少数,她再如何愤怒质问又有何用。
      她现在不过是砧板上那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贺扶昭麻木了,沉默着任人摆弄。

      直到被按坐在黄花梨木案几旁的禅椅上,表情依旧死气沉沉。

      红幽挥退跟进来的两个小丫鬟,将药盏置放在案几上,屋内只余下她们两个人。

      药盏上方不断冒着白气,丝丝缕缕云烟雾绕,飘散在潮闷的屋子里,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凝重起来。
      贺扶昭觉得胸闷气短,西南方的角落里倒是燃着两盆劣质黑炭,只是在宽敞的屋内供暖效果微乎其微,整个房间充斥着压抑的阴冷。

      “夫人,喝药吧。”红幽催促。

      贺扶昭瞥了眼黑褐色散发着苦味的汤药,又望向监视着她一举一动的红幽,幽幽道:“这药治不了病,从今往后不必再端来。”

      红幽一板一眼道:“侯爷说了,每日需得看着夫人服用三副汤药,若是夫人不从,我们可以用些其他手段。”

      “夫人,侯爷都是为你好,还希望夫人识趣点。”

      贺扶昭气笑,“为我好?”

      曾经她低三下四讨好江淮序,求他为自己请个大夫,他却道:“贺扶昭,你太强势了,如此病着也好。”
      他那时冷漠厌恶的表情,贺扶昭永远不会忘。

      如今这日日送来的汤药,谁知道他的什么心。

      “我说了我不喝这药,你是听不懂话吗,怎么,这药里是下了毒不成,非要我喝下不可!”贺扶昭冷笑道。
      说罢,她抬手掀翻药盏,药汁和瓷碗碎片在地面四处飞溅。

      红幽被她的突然发疯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心虚片刻,很快凶狠道:“你发什么疯,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呢!”

      “红幽,夫人不愿喝这药不喝就罢了,犯得着这么生气吗?”温温柔柔的女声响起。

      阮芙被人簇拥着,推门而入。

      “见过阮姑娘。”红幽小碎步跑过去行礼。

      阮芙不咸不淡“嗯”了声。

      “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贺扶昭,你的脾气还是不知收敛。”她讥讽道,步态优雅地移至屋中央,随意扫了眼地上的狼藉。

      “找我有事?”贺扶昭淡淡问道。

      她和阮芙一直不对付,刚嫁进侯府时,她就察觉到她对自己有敌意,两人私底下没少起争执,后来更是和江淮序搅和到一起。她没法接受一个有二心的男人,扬言要么和离,要么江淮序就别想纳妾,为此阮芙倒是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只是后来她一病,阮芙便再次招摇起来,每日和江淮序同进同出,甚至直接搬进他的院子。贺扶昭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两人将她这个正室夫人变成一个笑话。

      阮芙隔三差五还要到她面前耀武扬威,似乎看她吃瘪的表情就能出之前的恶气般,贺扶昭起初还有心思和她吵架、恶心她。随着病情加重,她倦了,就懒得理她。
      久而久之,阮芙也觉得无趣,便很少踏足揽月院。

      无事不登三宝殿,贺扶昭不觉得她是专程来找她叙旧的。

      “没事就不能来你这揽月院了吗?”
      一边说着,阮芙一边抚摸着发间簪着的金镶玉发簪,朝贺扶昭投去明晃晃挑衅的神情。

      贺扶昭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嫁妆。

      她无动于衷,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
      毕竟就凭现在的她,争执有什么意义呢。

      她病后,打理起琐事有心无力,于是就将嫁妆库房的钥匙交给红幽,哪曾想她转头就把钥匙交给江淮序。

      这些年阮芙没少从嫁妆里挑手饰发饰带到她面前炫耀挑衅,她愤怒却无可奈何,到现在都懒得跟她掰扯。
      身外之物而已,当务之急是养病,而非置气。

      阮芙见她没有反应,也觉无趣。

      “不过今日找你确实有事。”
      “你活得太久,该送你上路了。”她笑盈盈道。

      贺扶昭一惊,猛地抬头。

      没有过多思考,她倏地起身往门外跑。然而还没跑远两步,红幽和执春眼疾手快追上她,捏着她的肩膀,一脚踹上她的膝窝,被迫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跪倒在地。

      “你不能杀我,杀人违反本朝律法,且我至少还是名义上的侯夫人!”贺扶昭厉声道。

      “是啊,可谁会知道呢!”阮芙娇笑,“上京城谁人不知侯夫人重病五年,侯爷不离不弃。如今夫人药石无医,没能熬过这个寒冬,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江淮序知道这件事吗?”贺扶昭颤抖着不肯放弃任何生机。

      阮芙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表情夸张道:“夫人果真是病糊涂了,若是没有淮序哥哥的示意,我又怎敢将这杯断肠散送过来。”
      “执春,快将断肠散给夫人服下。”

      “是!”执春应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漆灰色小瓷瓶,拔开木塞,径直向贺扶昭唇瓣怼去。

      贺扶昭死咬住下唇,任凭执春如何谩骂用蛮力都不松口。

      僵持好一会儿,阮芙嘴角笑意变淡,表情逐渐阴郁,“贺扶昭,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揽月院乃至整个侯府都是我们的人,没人能救得了你。”
      “占着侯夫人位置这么多年,像个废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但凡有点骨气就该自我了结。”

      贺扶昭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她和江淮序成婚十载,起先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但终归没逃过成为一对怨偶的命运,她提出要和离,他不肯,然后她就将侯府闹得天翻地覆。

      她想过他会怨她、恨她,却独独没想到他狠毒至此。
      她从未想过要纠缠他,明明是他不肯和离,非要将她困在宅院之中,到头来又一杯毒酒取她性命。

      贺扶昭闭眼,滑下两行清泪。
      那股支撑着她忍受折辱活到现在的弦逐渐坍塌。

      “你既不死心,那我告诉你更多吧。“
      阮芙偏头道,澄澈的杏子眼单纯又无辜。
      “其实当年你流产,是我指使红幽在你惯常用的熏香里加入麝香的缘故。”

      犹如一颗惊雷在耳畔炸响。
      贺扶昭睁眼,满脸不可置信。
      红幽竟那么早就背叛了她。

      “而且淮序哥哥是知道的哟。”阮芙俏皮补充,“他既没有揭穿我也没有责罚我。”

      贺扶昭浑身止不住颤栗,沉寂已久的恨意直冲天灵盖,恨不能用眼神凌迟眼前之人。
      她因体质原因不易有孕,和江淮序成亲三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在三个月时被阮芙言语刺激,动了胎气流产,事后没人信她的说辞,连江淮序也偏袒阮芙。
      也就是在那时,她和江淮序的关系将至冰点,生生做了七年的怨偶。

      执春趁她分神之际,掰开她的嘴,将断肠散灌进去。

      穿心烂肠的痛意犹如万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心脏、糜烂着四肢百骸,贺扶昭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

      恨意在疼痛中滋长,愈演愈烈。

      阮芙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心情大好,仁慈道:“既然你快要死了,我就再告述你一个秘密”

      “你之所以不能怀孕,也是因为淮序哥哥给你下了绝子药呢。否则以你健康的身体,怎么可能因为一次流产就永远无法再有孩子。”

      “为什么……”贺扶昭脸色惨白,双眼充血,道道血痕从唇边溢出,好似那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阮芙反而兴致更高了,不再矜持仪态,笑得前俯后仰,“为什么?因为我怀孕了,孩子是淮序哥哥的。他说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做无名无分的私生子,于是就以同窗遗孤名义,将清远养到你名下,以嫡子的身份长大。他担心你有孩子后会委屈我们的清远,索性就下药以绝后患,顺便绝了你的念想,这样你才能全心全意扶养我的孩子。”

      “淮序哥哥的决定果然不错,清远被你养得很好!”阮芙拍手高兴道。

      轻飘飘的话语轻而易举就摧毁贺扶昭的意志。

      原来,她一直在被戏耍当中,捧在手心的孩子是仇人的算计,那些疼爱和呵护就是个笑话!

      贺扶昭又哭又笑,身体的痛意达到极限,恍若整个人正在快速四分五裂,掐住胳膊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鲜血直流,血肉横飞,她却感觉不到了。

      执春和红幽十分嫌弃血人一样的贺扶昭,默契离得远远的,站到阮芙身后听她吩咐。

      “当然了,五年前你突发的恶疾也是我和淮序哥哥一手策划呢,他说你太强势了,还是乖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最好,包括你吃的每一口吃食,喝得每一碗药,里面都掺有慢性毒药。”
      阮芙得意洋洋笑起来,“不过这些还得多亏红幽,身边亲近之人下药才是最方便的,若是没有她,我和淮序哥哥的计划还不一定如此顺利!”

      “本来呢是没打算告诉你真相的,想让你走得安心些,哪想到你的命这么硬,我都将剂量加到最大了,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清远快六岁了,该认回我这个娘亲了,所以你必须得死……”

      阮芙每说一句,贺扶昭就多吐一口血。
      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就快流尽,阮芙说的每个字都落入她耳中,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她眼皮沉沉,视线越来越模糊,连撕扯的痛意都逐渐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前半生犹如走马灯,一幕幕飞快在脑海里浮现掠过。

      她十七岁那年不顾父亲反对,执意留在上京嫁给江淮序,那时她太年轻,江淮序随意的甜言蜜语就哄得她抛却漠北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
      之后,她伺候公婆,打理内务,她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江淮序和阮芙想上演恩爱戏码,凭什么将她的性命当做踏脚石,肆意戏耍安排她的人生!

      太晚了,她知道得太晚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贺扶昭不甘心,无尽的恨意要将她淹没,最终无可奈何闭上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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