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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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这李瑛的身世，不是没有隐情。
当年绣皇一纳二妃，其中既有江湖女子，亦有王侯之女。两者一齐进宫，位分相同，迷惑不少人的眼睛，摸不清绣皇所想。
碍于绣皇对皇宫掌控，除伺候贵人的内官、仕女，再没人知道李瑛的生母，颇不受绣皇喜欢。
就连李瑛一开始，都并不知她的父皇在当时，原本略有倾向于另一个新妃，当朝阁老叶檀清之女，叶片云。
如果不是绣皇早期没有倾向，一度在两妃宫中公平来去，她差点没有机会出生。
这李氏王朝新的顶峰，会不会出现，便成了扑朔迷离。
又及一年夏日，这时的李瑛三岁。
相比她不得父皇青睐的生母齐妃，齐妃诞下的子嗣反而深得绣皇欢心。
麒麟殿里经常有她出入的身影，李瑛是麒麟殿上的常客。
绣皇每每召见朝臣，大臣们都会看见容貌不改的帝王抱着一个三岁幼童，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逗弄李瑛。生生将大臣们看得习以为常，连和绣皇说话，都不会看一眼李瑛在不在，再刻意避讳什么。
在这等熏陶之下，李瑛很是大胆早慧。
三十九岁的绣皇子嗣单薄，空有李瑛这一个女儿。不少臣子暗暗着急，常私下里长吁短叹，忧心社稷，终于有自觉眼光长远之人忍不住去到麒麟殿中，跟绣皇哭诉自己每逢夜里辗转难眠，夜不能寐。
绣皇本人什么反应，暂且不知。在他怀里的李瑛本来偷偷借着手帕遮挡，咬着手指头，怕被绣皇发现不允。
她一听这臣子说什么江山啊，社稷啊，皇位啊，担忧得睡不着啊……立马不解地皱起小眉头，不再嗦手指，第一次在大臣和绣皇谈话时打断他们，横插一脚。
“你……”李瑛一开口，忽然发现自己不记得这个人是谁，姓什么。
麒麟殿中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绣皇低眉垂首，拿过李瑛手里的小手帕，跟长了不止一双眼似的，第一时间耐心擦拭她嗦得发亮的几根手指头。
绣皇仿佛和李瑛有心灵感应一样，好整以暇地教她认人：“这是吏部侍郎，平北侯之子，许问迎许大人。”
已经不复年华的许问迎在官场上沉沉浮浮十九年载，在意的还是皇帝家里那点事儿。和他的官位一样，来来回回，还是原地踏步。
“瑛殿下。”许问迎毕恭毕敬。
李瑛在麒麟殿中待的时间太长，长得臣子们习惯她的存在。这会儿子李瑛突然搭茬，许问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瑛殿下面前，说这些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没等许问迎告罪，李瑛先叫了人，而后悍然无畏地提出一个疑问。
“许大人，你刚刚说父皇膝下无子，唯恐社稷不稳，这是何意？”女童生在天下最富贵之家，有父母无尽宠爱，有仕女内官陪伴，根本不能理解这个做臣子的许大人在睡不着什么。她有些黏糊的小奶音只字不差地复述她疑问的话，并着不解和让人一听就知的理所当然，直直和目光一样向着许问迎：“难道我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三岁的孩童，一般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李瑛的语言天赋大抵聪慧些，发育得稍微早一点，她已经能使用复杂长句，表达自己的心思，问得年长于她的臣子心里直突突。
“臣……”许大人脸色开始发白。刚刚他说得兴起，才意识到措辞失了分寸，两股战战就差膝盖一软。
解救他的是先来麒麟殿，被赐座一旁的叶阁老。
“瑛殿下，许大人的意思并非如此。”
叶阁老年过五十，曾于及冠之龄和喜欢的姑娘成婚生子，他家里和绣皇一样，独有一女，再未生育。
李氏王朝不讲究男女大防，没有太多男女之分，建国之初至今，朝堂之中历有女官无数。
但许问迎的意思，叶阁老懂得。说来说去，都是皇位二字。
他看绣皇一眼，见绣皇没有阻拦的意思，意兴阑珊地挑破：“而是这天下，需要一个继任者。”
幼童身在麒麟殿久了，有些特定意思的词汇不是不知。她直接一歪头，眼中是孩子最纯真的迷惘和不解，对她的父皇道：“父皇，我不是你的继任者吗？”
此言一出，麒麟殿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花开时，花瓣颤巍巍的细小声音。
满堂静寂中，李瑛天真无邪地继续：“难道许大人的意思是，我不能当皇帝吗？”
许问迎冷汗直流，“唰”一下双膝跪在地上。他死死地埋头，不敢抬起，背弓成了虾子。
叶阁老坐在位子里，因上了年纪一向显得温和的眼睛慢慢抬起，划过一道锐利。
他没有动，许问迎没有动，麒麟殿中数不清的内官、仕女，皆保持垂手静立，静默得好像李氏王朝的影子，如一座座雕塑无声无息。
三岁孩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惊天之语，因为在她的视角里，她是父皇的孩子。那父皇是皇帝，她未来也是皇帝。
李瑛咬手指头的毛病近来有点频频冒头，刚才还知道不能让父皇看见，拿帕子遮掩一二。现在说完几句话，宛如一时忘了似的，情不自禁当着绣皇的面，嗦上手指。
绣皇不厌其烦地从她嘴里扒拉出手指，用帕子慢慢擦拭。他毫无反应的样子，没人能琢磨出绣皇意思。
擦完了，绣皇一手攥着李瑛柔软稚嫩的手指，一手细心地整理她头顶又翘起来的呆毛。
他忽然笑。
低低的笑声由低至高，层层递进，最终绣皇的大笑回荡在整个麒麟殿里。
他的肩膀抖动，胸腔震动得李瑛不满地试图去咬父皇攥她手指的手指。没咬到，反被绣皇抬起一根手指顶了回去。
“听见了吗？许大人。”绣皇说话一贯不疾不徐，文雅和气得如同什么文人雅士，只有做他臣子的人和死在他手下的人才知道，那只是一种活腻了的错觉，人临死前回光返照的畅想。许问迎低着头，僵硬着，恐惧到极致连身体都不会发抖，他听到绣皇一锤定音般的声音响起，于是众人皆知，他没有不高兴：“瑛鹤是朕的孩子，自然是朕的继任者。这李氏王朝，注定的皇帝。”
绣皇嗓音动听，满是愉悦，话说到最后，愈是缓慢而清晰，像是要敲打进人心里面去。
随着他每一个字落地，整个麒麟殿似一寸寸活过来一般。陈设的华丽，搭配的浓墨重彩，内官仕女的衣裙，帐上静止的束口风铃，龙炉吐息的香气，重新拥有了新鲜色泽，那点袅袅的雾气弥漫着如祥云，流向麒麟殿中每一处空气。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明白当时那种感觉。
帝王威严有时类如解禁。
他容忍你环绕，容忍你呼吸，容忍你存在不死。所以你畏惧他，崇拜他，听从他。
“如今日之言，许大人从此便不要再说了。”绣皇轻飘飘地止了话头，摆摆手，让人退下。
他长得实在太年轻，偏偏绣皇的过往功绩，让人忽视了他的外形。
许问迎僵跪片刻，“喏”的一声，起身时险些一跌。麒麟殿的内官无一人上前，侧面昭示绣皇态度。
他还算体面地站起，行了一礼，一直退到重重帷幔后，才转身，踉踉跄跄地在内官开门下离去。
叶阁老瞧得分明，那许问迎离开时，脸色惨白得吓人，怕是已经吓破了胆。
麒麟殿上，绣皇重新逗弄起李瑛。他一面哄着李瑛玩闹，一面笑着漫不经心低语，听得叶阁老心头一凛。
绣皇说。
“平北侯戎马一生，战功赫赫，怎出生如此一个文臣儿子。真是稀奇。”
叶阁老沉默良久。
“陛下……”
“阁老不必多说，”绣皇回头看他一眼，黑金屏风游龙戏珠，徐徐展开隐于他背后。他的侧颜一如以往平静：“朕心里有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