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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派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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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菲尔铁塔结束第一轮灯光闪烁,商越川导航前往最近的报刊亭。
法国纸媒同中国的境遇相似,面对铺天盖地、呈燎原之姿的数字化浪潮,整个行业的前景断崖式崩塌。
即便法国政府每年投入大笔资金补贴报业,仍无法阻止年轻读者流失的颓势。
书报亭老板遗憾告知商越川,《巴黎之桥》十年前就已休刊。但蒙马特高地有一家历史报纸专卖店,出售许多具有收藏价值的旧报纸。明天也许能去碰碰运气。
蒙马特高地坐落于巴黎18区,漫长的阶梯和上坡路,构成蒙马特高地的特殊地形。作为法国最富有艺术气息的地区之一,自由的街头艺术家聚集画家广场,出售作品,或给游客画肖像赚钱。
顶部可以俯瞰巴黎全景,清晨和黄昏的光线吸引行人驻足。
商越川许久不运动,扶着上行的阶梯喘气。穿过画家广场边上的小巷,终于抵达目的地。
角落不起眼的店铺门口,挂了块牌子,名字挺文艺,叫“Press&Past”。面积不足十平米,橱窗展示一张1944年8月26日发行的头条报纸,标题铿锵有力:巴黎被解放。
就在前一天,德军向自由法国部队投降。8月26日当天,戴高乐总统率领自由法国部队,在香榭丽舍大街举行胜利游行,无数巴黎市民走上街头,庆祝重获自由。
商越川推开店铺门,头顶一串风铃惊动。
兼职店员懒洋洋抬起头,目光慢一拍离开捧在手心的小说:“Bonjour.”
旧报刊堆积出一股泛潮的油墨味。
店员打开台式电脑搜索库存:“《巴黎之桥》的存量不多,应该全在仓库,如果你真想要,只能自己进去找。”
说着,侧过身,露出收银台背面一扇半人高的小门。
商越川愣一下,随后点点头。
找东西,她可最擅长。
小时候家里的布料仓库,就是她一个人的游乐园,爸妈常使唤她进仓库,寻找指定颜色、指定材质的布料样品。
闷热,阴暗,陈旧。店员就杵在入口:“喏,进去吧。我时薪12欧元,工作内容不包括帮助客户翻仓库。”
商越川矮腰钻了进去。
仓库背后的空间别有洞天,比她想象中大许多。天花板挑高,挂了一只老式电灯泡,地面竖起密集的货架,过道堪堪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行。
“咳咳,咳——”
商越川蹲在地上翻找下侧书架。沉积的纸张味道呛得呼吸道过敏,她臂弯捂住口鼻,一份旧报纸悄然滑落在地。
门外,店员双手抱胸倚门框,劝道:“要不算了吧,下个月店里盘点仓库,如果你愿意等……”
“我找到了!”
仓库内猛然爆发难以抑制的激动尖叫。
商越川小心翼翼捧着一份边角磨损的旧报纸。是1974年2月3日,法国记者专访中国民间越剧艺术全记录。
报纸正面头版,摄影师为剧团拍摄大合影。
像毕业照一样,老中青三代演员整齐排列,女性在前,男性在后,按照身高依次站立。
那个年代拍照奢侈品。面对法国人的相机,所有剧团成员脸上带着庄重和骄傲。
商越川记事起,外婆就是一头白发,是一位标准的老人形象。报纸上的照片割开一条时间裂缝。
商越川没见过20岁的李香期,却在照片人群中一眼认出李香期。她站在剧团正中央,双手交叠身前,笑靥如花的神情,正被岁月温柔以待。
店员为旧报纸覆一层透明保护膜。
商越川接过,捧在手心。
在长椅稍作休息。蒙马特山顶的风拂过脸颊,商越川低头,和时间之外的外婆对视。
巴黎很漂亮。
但她想回第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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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戎美术馆的负责人,高兴地向蒋修汇报,出借给里昂的三件雕塑作品展期结束,已经安排物流运送回第戎。
蒋修扫了眼遗产名单剩余目录。
“蒋修先生,艺术品的所有权全部收回后,您有何打算?”负责人毛遂自荐,“本馆非常乐意继续为谢莉女士保管作品,以确保作品得到专业长期的保护和研究。”
蒋修头也不抬:“我打算全部出售。”
负责人愣住,以为听错,追问:“您是否已经和哪家信誉良好的私人艺术馆进行过洽谈?”
“没有。”蒋修说,“直接交给艺术投资机构挂售。”
不仅是法国,中国国内的艺术投资机构近两年如雨后春笋齐齐冒出。说白了,那些所谓顾问就是搞艺术品买卖的中介,主要任务是炒作价格,攫取暴利。
但谢莉的作品不一样。除了艺术价值,还有学术研究的意义。谢莉生前遇到艺术投资机构的买家高价求购,她没同意。
负责人眉头紧锁:“蒋修先生,您确认要出售吗?这些是您母亲耗费心血,毕生最精华的作品。”
“既然母亲留给我,”蒋修的语调波澜不惊,“那就是任我处置的意思。”
蒋修离开第戎美术馆,一辆骚包至极的红色超跑停靠路边。车内,程章摘下墨镜,勾在手上,同蒋修招手。
蒋修嘴角微微扯一下。
该去还为商越川欠下的人情了。
“我雇了厨师上门,开完派对,保证把桌子整理得像镜子一样光滑。”程章转头,意外瞧见蒋修漫无目的地划开手机,又关闭,似乎在想什么。
程章敏锐地问:“怎么,是在等谁的电话?”
蒋修收起手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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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越川一身狼狈回到第戎。下了公交,走到家门口,才想起忘记提前告诉蒋修自己要回来。
入夜,门厅口清幽宁静。
商越川疲惫地按下密码锁。
门刚打开一条缝,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缝里喷薄而出。
她整个人愣在原地,以为走错门。
客厅里,扭腰跳舞举杯喝酒的男男女女,注意到门口动静。音乐声戛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犹如舞台聚光灯,齐刷刷锁定商越川。
此刻背着双肩包,头发略微凌乱,满脸困惑茫然的商越川:“你们这是在……”
“在开派对。”程章跨出一步,接过话茬,“小姐,你找哪位?”
商越川丝毫没意识到接下去这句话充满歧义:“我住在这里。”
程章一惊,没握住啤酒瓶,哐当,玻璃瓶摔得粉身碎骨。
他装作镇定地打量商越川。
其实心底有道声音嘶吼——
哇靠,蒋修竟然在家藏了一个女人!